许光尘作为不是亲属的亲属,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丁云欢夹着一支烟靠在隔壁病房的门边,像是出来看热闹的,见南乔出来随口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南乔低垂着眉眼:“刘奶奶去世了。”
回应她的是久久的沉默,南乔抬头才看到丁云欢呆在那里,一直到手指间的烟燃尽,灼烫感让她瞬间回神扔掉烟蒂。
眼神慌乱的四扫,像是不可置信般呢喃:“刘奶奶死了?刘奶奶为什么会死?她不是已经换肾了吗?为什么还会死?”
“换肾也不是一劳永逸的,每个人体质不同。”
丁云欢蓦然抬眸,直直的盯着南乔,眼神中有不甘、有质问 ,但更多的是恐惧,不同于她在陈严敬身边假装的害怕,是与灵魂深处共振的恐惧。
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是颤抖的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一直支撑着她的信念仿佛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原来她委曲求全、拼尽一切才有可能换来的一颗肾,也有可能留不住妈妈的命。
那她所坚持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南乔察觉到丁云欢的神情不对,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没事。”
丁云欢神色慌乱的转身,却没有进病房,反而转了一圈又走出去,推门走进了楼梯间。
南乔能理解她的心情,医院里的病人去世,其他的病人家属也会跟着紧张。
医院的手续不算繁琐,他们走出医院时,阳光仍旧刺眼,像是对所有的悲伤都无知无觉。
许光尘除了最开始看到手镯的时候眼底有些湿润之外,一直都很冷静,淡定的甚至有些冷漠。
只有南乔知道,他全程都在回避眼神,没敢看刘奶奶的尸体一眼。
南乔上前握住他的手,和他并肩走到车旁,发现有个人百无聊赖的等在那里。
林乙炎懒散的靠在车旁,刚刚点上一支烟就看到了他们,缓缓吐出烟雾,吊儿郎当的说:“怎么说之前也是我捞你出来的,请我吃个饭不过分吧。”
许光尘没有回答,抬手把钥匙扔给了他。
南乔在上车前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林乙炎那些保镖的身影。
今天的他似乎格外低调,好像就是为了蹭许光尘一顿饭,甚至不惜亲自给他们当司机。
林乙炎把车停在了一个装潢十分华丽的饭店门前,转头道:“这家店不错。”
许光尘没有下车,慵懒的靠在椅背上,手下随意的把玩着南乔柔若无骨的手,语气不明:“你很缺这顿饭?”
“我请你也可以,不缺钱,主要是缺时间。”
林乙炎一边说着,一边解开安全带下车:“毕竟下周我就要回去了。”
南乔看到许光尘下车,才跟着下车。
她第一次见到林乙炎时就感觉他不像是生活在临城的。
从皮肤状态判断,像是常年生活在偏热带地区。
听他这么说,大概率是东南亚了。
许光尘之前给她简单的概诉过林浊的利益集团。
制、运、贩是三条并行的线,其中最不易接触的就是由林乙炎主导的境外制毒团伙。
因为涉及跨境,且行踪不易琢磨。
但不知为何,南乔总觉得林乙炎这寥寥数语间似乎透着一丝不情愿。
大概率是不想一直生活在国外,但也无法忤逆林浊。
等他们终于穿过幽静的长廊走进包厢,刚接过菜单,就听到林乙炎说:“这家店的特色海鲜都是可以亲自挑选的,南乔你要不去看看?”
这么明显的支开她?
南乔扬眉,转头和许光尘对视一眼,随后点头:“可以啊。”
林乙炎指挥着南乔一旁的服务员:“快带南乔小姐去看看。”
南乔起身,跟着服务员离开。
刚走出门口就听到林乙炎的声音。
“你应该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那么巧的出现在医院门口。”
这家店的私密性很好,走廊上的灯光昏暗,曲径通幽,与外观的华丽对比鲜明。
大厅的一侧坐落着大大小小的水池,有各种品种的鱼、龙虾和螃蟹。
南乔不太清楚水产品的挑选标准,全靠感觉且毫不客气。
为了能让他们好好聊,南乔并没有立刻回包厢。
甚至还溜达去后厨,观摩了下大厨对海鲜的处理。
等南乔重新回到包厢的时候,气氛比她刚刚离开时融洽了几分。
南乔甚至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酒味,明明一道菜都还没上。
似乎是有些上头,菜上齐之后,林乙炎和许光尘之间,硬生生推杯换盏出了一桌人的架势。
南乔作为唯一一个清醒的人,看着他们从相对而坐,到勾肩搭背亲密无间,关系好的像是穿着同一条裤子。
整个房间都氤氲着魔幻的气息。
让南乔都忍不住好奇他们到底聊了什么。
出饭店的时候,南乔艰难的扛着东倒西歪的许光尘。
送走林乙炎,南乔把许光尘塞进副驾驶,坐在驾驶座喘息着缓了许久。
许光尘几乎是瞬间安静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她。
男人狭长的眼尾被酒气熏得微红,薄唇娇艳欲滴,脸颊也是堪称艳丽的红,显得十分多情,眸中蒙着一层湿润的酒气,让南乔也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气息缓匀南乔才启动车子回纯夜。
许光尘一路上都很安静,只是眼神赤/裸存在感强到不容忽视。
到达纯夜,南乔把许光尘从车子里扶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像刚刚在饭店似得把所有重量都毫无章法的压在她身上。
反而用手臂揽着她,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只是这么抱着她。
热气贴上来的时候,南乔轻轻转头。
“你是不是没醉?”
回答她的是许光尘闷闷的铺满酒气的声音:“醉了。”
“……”
信你个鬼。
虽然不信,但南乔还是尽职尽责的半扛着许光尘回房间。
许光尘一直闭目养神,南乔轻轻给他盖毛毯的时候,才看到他眼角的湿润。
南乔瞬间僵住原地,在她的记忆里,许光尘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掉眼泪的人。
她隐约觉得,这滴泪不止是因为刘奶奶。
一种巨大的与她有关的感觉袭来,南乔瞬间全身栗粟,抖着声线呢喃:“许光尘,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许光尘听到了她的声音,缓缓睁眼,眸光湿润清亮,像是带着整个宇宙中最神秘的弧光,翻滚着她看懂的、看不懂的所有情愫。
一张炙热的大手扣住她的后脑,随后便缠上惹人沉醉的酒意,嘴唇被含住吮吸、抵死缠绵。
柔情像是化作一汪清泉,小心翼翼的、克制的呵护着她。
南乔仿佛也醉了,浑身都没有力气,任由许光尘抱着她翻身上/床。
许光尘整个人都笼着她,热气和酒气缠绕,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嗓音带着闷涩的嘶哑。
“南乔,刘奶奶的葬礼结束,我们去旅行吧。”
南桥被他的气息包裹,渐渐熏红了脸颊,轻声问:“去哪?”
“去哪都可以,只要不在临城。”
“好。”
南乔轻轻回抱住他,她有预感,这大概会是风雨预来的最后一段平静。
第36章
大概是老天爷都怜惜好人, 连续几天的晴空万里,让刘奶奶的葬礼办的很顺利。
许光尘虽然不是刘奶奶的儿子,但默认所有事情都是他操办。
南乔陪在他身边迎宾, 遥遥的望着刘奶奶的遗照。
葬礼来的人不算多, 有很多都是许光尘所谓的“朋友”。
甚至连林浊一行人,都不请自来,但也只是走个过场, 和许光尘打个招呼就走了。
陈严敬带着丁云欢出现的时候,丝毫没有参加葬礼的觉悟,逢人便是高谈阔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参加的是喜宴呢。
丁云欢跟在他的身边, 有些魂不守舍,像是还没有从刘奶奶去世的震惊中缓过来。
看到许光尘在迎宾,陈严敬语气讥讽道:“刘玉梅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不干脆收养你?不然你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孤儿。”
许光尘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语气平静:“我当你是来从你家葬礼的, 不是来惹事的。”
“那是自然。”
陈严敬耸了耸肩,拽着丁云欢走了进去。
这里来来往往的人, 南乔大多都不认识,她低下头摩挲着自己腕处温润冰凉的玉镯。
刘奶奶没有收养许光尘, 大概是因为她有亲生儿子, 那怕已经去世, 但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她儿子更重要的人了。
许光尘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也习惯了这个世界上, 没有最爱他的人。
他从来都不是任何人心里的第一顺位。
但刘奶奶一定是把许光尘当作儿子看待的。
不然也不会最后拼尽全力的把这个传家手镯套在她的手上。
大部分客人都已经进去, 门口冷清下来,许光尘注意到南乔一直低着头。
“怎么了?不舒服吗?”
南乔若有所思的扶着手腕:“刘奶奶怎么确定我最后会嫁给你?如果我没嫁给你, 把这个镯子送给我不就亏了吗?”
许光尘扬眉:“她也没别的选择吧,不然还能给谁呢?”
“给你啊。”
南乔像模像样的把一团空气放在许光尘手中:“然后交代你,留给你以后的老婆。”
许光尘偏头,有些费解:“那不还是你吗?”
南乔的心瞬间涌起一股暖意,怎么都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却因为许光尘的一句话僵住。
“不过你确实不会嫁给我。”
虽然主语是她,但南乔却一脸茫然:“为什么?”
“因为你要娶我。”
许光尘一脸坦然,把倒插门说的理直气壮。
“许光尘!”
“怎么?”
许光尘懒散的抱着双臂,唇角肆意的扬着:“想始乱终弃?”
“我那有要始乱终弃?”
许光尘双手一摊,颇为得意:“那不还是要对我负责?”
“……”
南乔叉起腰,扬着下巴道:“我家的上门女婿可是不那么好当的。”
“是吗?”
许光尘靠在一旁,求知欲十分旺盛:“都有什么要求?”
南乔睨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要孝顺公婆,体贴妻子,妇唱夫随,我说的所有话,你都要听着,不得忤逆,还要孝敬我爸妈,要……”
南乔仰头想着,在脑子里疯狂搜刮封建残余。
许光尘凑了过来,补充道:“要请安敬茶,晨昏定醒?”
“对。”
南乔像是被他提醒到了,继续说:“而且还要生女儿,生不出女儿就把你给休了。”
“其他的我还能做到,这个——”
许光尘蹙眉:“有点难吧。”
“有什么难的?”
南乔凭借自己优秀的医学知识,笃定的说:“本来就是你决定的事,孩子的性别取决于爸爸的染色体。”
“可这也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呀。”
“那没有办法了。”
南乔毫不留情的说:“那就只能把你给休了。”
许光尘忽然拉住她的手,郑重其事的说:“我努力。”
南乔努力忍笑,推着他往里面走。
“以后再说吧,你快进去,里面还等着你主持大局呢。”
许光尘又回到那个冷漠、淡然的样子,坐在台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南乔抱着双臂在台下看着,一时有些恍惚。
究竟什么样子的许光尘才是真正的他?
随后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无聊。
他的千面才组成一个真正的他,而南乔是那个见过他最多面的人。
刘奶奶被葬在自己儿子的墓地旁边,像是给她的一生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因为‘明天’花店就开在墓地旁边,林佳荟也来参加了葬礼。
在来来往往的所有人中,她只看得上南乔,所以就站在南乔旁边。
像是唏嘘,又像是一种提醒,悠悠的说:“这位刘奶奶是我爸控制许光尘的工具,现在这个工具死了,你猜我爸会用什么继续控制许光尘?”
南乔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你爸是怎么想的?”
林佳荟轻笑道:“我以为你会关心他。”
南乔无所谓的耸肩:“难不成下一个工具会是我?”
“你们的感情还没深到这种程度吧。”
说完,林佳荟毫无诚意的道歉:“抱歉,因为好奇,稍微打听了下你们,两个只看脸的颜控之间的感情,感觉挺塑料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
南乔并没有反驳:“万一你爸觉得我们一往情深呢?”
林佳荟给了南乔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我爸不相信感情,他利用刘玉梅,是因为许光尘为了刘玉梅不惜突破底线收黑钱,让他看到了利用价值。
在我爸眼里,一个做大事的男人,是不可能沉溺于儿女情长的。
他手下不允许出现两种人,一种是只会吸/毒的蠢货,一种是逃不出温柔乡的英雄,前者会死在毒/品身上,后者会死在女人身上。”
“是吗?”
南乔无所谓的说:“可是刘奶奶已经去世了,除了我,你爸还有什么可以控制许光尘的人吗?”
“我喜欢你的自信。”
林佳荟轻笑了一声:“但是我爸一定有其他的办法,看在你的面子上,算是我给许光尘的一个提醒。”
“什么都没有,这算什么提醒?”
“如果许光尘够聪明,他自己会明白的,如果他不明白,那显然是一个死不足惜的蠢货。”
今天的林佳荟话语格外锋利,南乔轻嗤了声:“你不希望你的父亲“成功”吗?”
“不希望。”
林佳荟咬了咬后槽牙,面上却仍带着笑:“虽然我不会弑父,但我希望他早点死。”
“我可不想你父亲死的太早。”
南乔也是笑着,颇有道理的说:“毕竟我男朋友的事业,还要靠他提携。”
对于林浊,死亡是最简单,也太轻易了。
“……”
林佳荟带着‘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晦气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林佳荟突然停下,回头看她,笑着说:“没想到许光尘也这么花心呢。”
说完笑着离开。
南乔顺着她刚刚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丁云欢站在许光尘身边说着什么,许光尘垂眸听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