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也没拦他,只意味深长地笑着回答:“那好,子翼你且慢走。”
周瑜有此一言,蒋干立马佯装恼怒地说道:“周公瑾,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乐趣都没有!”
周瑜听他这样说,只得转瞬改口,笑着拉他,“好了好了,子翼,我同你说笑的。你能回来看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快别站在门外了,这天气渐渐转凉,怪冷的。进去说吧,进去说吧。”
周瑜说着,延手邀请蒋干往周府门内。
蒋干也就毫不客气地走在前面。周瑜在后面,转眸望乔夕颜,莫可奈何地耸肩一笑。乔夕颜也听得出来,这蒋干突然来找周瑜,原因多半没他说得这么简单。她也笑,望着周瑜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周瑜瞋她,与她挤眉弄眼。
她在后面轻轻地推周瑜。夫妇俩,你打我一下,我掏你一下,惹得前面的蒋干见周瑜许久没有跟上来,回头找他,瞧他们夫妻表情古怪,没好气地说道:“公瑾,你这做主人的也稍微考虑我这客人点,别一直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
周瑜听了,随之继续接过乔夕颜手中的瑶琴,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蒋干,到蒋干身边,真心实意地瞪他道:“蒋子翼,你休要胡言乱语。”
蒋干却是不以为然。他看了看周瑜手中的瑶琴,见颇为别致,更半是回眸地询问:“嫂夫人,这是你惯用的琴吗,怎么还特别雕刻了花纹,倒有几分古琴焦尾的意思。嫂夫人也像公瑾一样十分喜欢弹琴习艺吗?”
乔夕颜对此摇摇头,波澜不惊地回答:“这并非我的琴,我也没那么喜欢弹琴习艺。甚至只会一点点。若论琴艺,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比得过公瑾呢?”
“那可未必。”蒋干先是反驳一句,而后颇为自信、骄傲地说道,“我的琴艺就不比公瑾的差。不过嫂夫人说得也对,这弹琴习艺只是闲暇时用作修身养性罢了,哪有人像公瑾这般沉溺其中的?”
他说完,瞥了周瑜一眼。
周瑜没反驳,乔夕颜也没接话。他话锋一转,继续又道:“说来,我还不知嫂夫人的闺名和芳龄呢?这总是嫂夫人、嫂夫人地叫着,倒把嫂夫人叫老了。我瞧着嫂夫人该比我小上好几岁才是。”
周瑜对蒋干要问乔夕颜姓名、年岁的行为不太能理解。就像周瑜自己,即便面对也比他小上好几岁的乔朝容,还是尊敬地称呼一声嫂夫人。怎么就蒋干这么多事呢?而且问名字就问名字,为什么还要问岁数?
周瑜正想指责他。乔夕颜倒也不喜欢被人叫作嫂夫人,好像她没有自己的名字一样。她对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也没有什么避讳,遂坦诚地回答:“我叫乔夕颜。”但岁数的话,乔夕颜总觉得一个陌生人突然问这个有些怪异,便刻意没答。
“乔夕颜……”蒋干品味着这个名字,片刻后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夫人你与你阿姊乃是皖城的一对姝丽,人称大乔、小乔,你阿姊嫁给了已故的孙伯符将军,你就嫁给了公瑾。”
“那我便唤夫人你为小乔吧。”蒋干兴致勃勃地说道。
乔夕颜听着皱了皱眉。她本能地还是不太愿意接受自己就是历史上小乔的这个身份。周瑜则是脸色黑了黑,他的朋友竟然绕过他,径直称呼他夫人单独的名讳。这一举止难免有些失礼和逾矩。再联合先前蒋干望乔夕颜的眼神,周瑜难免多想。
周瑜阻止他道:“子翼,你这般不太好吧,拙荆她已经嫁作人妇,你如何还能当着她夫君的面唤她的闺名?”
蒋干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公瑾,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小乔她虽然嫁给你了,但她也还是小乔啊,总不能嫁给你了,她过往的朋友就要按照你的身份唤她小乔夫人或者周夫人吧?你这未免也要求得太多了!”
乔夕颜觉得蒋干的话很有道理。她立即转眸,冷冷地看向周瑜。她才不想嫁了人,就被冠上夫家的姓名。但是,尽管如此,乔夕颜还是觉得蒋干这话说得多少有些刻意了。他们又并非本来就认识,周瑜介意他唤自己的闺名,好像也没什么错。
于是,乔夕颜只望了周瑜一会,便撇开眼去。
蒋干倒是心满意足了,周瑜面上的神色难得地冷峻起来,既不笑也不轻松愉快。
他们到前堂上,周瑜吩咐了万伯今日的晚食要加菜、加酒,他要好好地招待蒋干。顺便问了蒋干准备什么时候走,蒋干望着乔夕颜痴迷地回答:“也不急在这一两日,我多待几日,与公瑾你叙叙旧。”
周瑜又让万伯去给蒋干收拾住处,趁着蒋干和乔夕颜不注意,又特别吩咐万伯要把蒋干的住处安排得距离自己的院落远一点。
万伯了然于心,满口答应。
到了前堂,稍坐了一会,等万伯收拾好,周瑜就让万伯先领蒋干去卧房休息,自己和乔夕颜也要回房换身衣服,晚点用饭的时候再继续叙旧。
蒋干也没迟疑,就走了。
乔夕颜跟着周瑜一道回寝居。回去的路上,周瑜一言不发,就连看都没看乔夕颜。乔夕颜也没多想,只思虑着要给手上的瑶琴准备一个好看的琴囊,到时候一起送给孙尚香。
俩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子。
周瑜先怒气冲冲地去到内室更换衣物,乔夕颜在后面关门。关上门后,她又把瑶琴在右边的长案上放好,自己坐着喝了杯茶,歇了一会。
周瑜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阿颜你觉得子翼他如何?”
乔夕颜不明白周瑜为什么这么问,但她沉迷于喝茶休息,也就没多说,只随意地回答:“还行,看上去还挺清秀俊朗的。”要知晓在大多数的三国作品中,蒋干这个形象都比较矮小、奸猾,半分与好看没有关系。可是今日见了,历史上的蒋干不算矮也不算丑,虽然有点盲目自信,但是还过得去。
乔夕颜回答完,周瑜又好一阵沉默,只是他更换衣服的声音变得大了许多,从原本只是向来轻拿轻放变作了能将柔软的布料摔打出声。
第64章 充当说客
用晚饭的时候, 乔夕颜换了一身比较简单轻便的裙裾,藕荷色的裙身,粉白的绲边。比她白日里的精致更多了一丝慵懒。周瑜临出房门前, 看了看乔夕颜齐整的妆容,抬手抹了抹她的脸颊,有几分不悦地道:“胭脂擦得太浓了些。”
乔夕颜不可置信地也抹自己的脸, 反问:“有吗, 可是我只稍微补了一点点, 毕竟是要见外客,不好形容太枯槁了。”
周瑜看她认真的动作忍俊不禁,也没回答她,只牵着她, 果断地走出寝居。
蒋干已在偏厅坐等。
他望着又是新一种美貌的乔夕颜,更是失魂落魄。这一瞬间, 周瑜觉得还是要把他快点赶走才行。
但是到坐下,周瑜又一派热情好客。
乔夕颜帮着万伯在桌案上摆放菜色。因为是蒋干来得第一天, 万伯特别准备得隆重了些, 还分了桌案。周瑜上座,乔夕颜和蒋干两边次座。
桌案上的菜有炙肉、烤羊、蒸鱼、菌汤, 以及搭配了一些时鲜的菜蔬,小炒青韭、白灼莲子等。奉上的酒也是周瑜的私藏, 光是闻着便觉得甘醇、飘香。
乔夕颜端菜到蒋干面前桌上的时候, 蒋干诚惶诚恐地站起来, 伸着手, 欲要帮忙。他的动作比较慌乱、鲁莽, 接过菜盘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乔夕颜的五指, 只觉得满手的柔软、娇嫩。
乔夕颜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是交接物品中不小心碰到罢了。她在未来多得是这种遭遇。更有甚者公司团建的时候,就是要他们男女在一起牵手。
周瑜的脸则是又黑了。
他尽量保持着柔声,催促乔夕颜,“好了,阿颜,剩下的就让万伯领着仆役去做就行,你快些入座,劳累了一天,也该饿了。”
乔夕颜立马听话地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坐好。她确实是饥饿得厉害。
她刚坐下,周瑜便率先举了杯,朝着蒋干道:“子翼,来,我敬你,你且尝尝这杏花酿的味道可还是当年那般。”
蒋干欣然地也举杯,稍稍往前一递,而后放到唇边,一饮而尽。他喝完,颇为畅快地长叹一声,接着,夹了一块炙肉放到嘴里咀嚼。他咀嚼得不快,但是咀嚼完,立马就有话说,“公瑾,我们这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吧?我们上一次见,你才刚拜入孙伯符麾下,却没想到这转眼之间,孙伯符他就是不在了。”
蒋干提起了伤心事,周瑜的面色沉了沉,但表面还是微笑着的。
乔夕颜没太注意他们的对话,只见他们开始喝酒,自己就顾自地吃起来。她先是夹了一块切好的烤羊,在羊肉片中间摆了一颗莲子、一叶青韭,接着裹起来,一道放进嘴里。青韭和莲子的清新爆开,冲淡了羊肉的油腻。
这一口,乔夕颜颇为满足地摇头晃脑,然后,又端起自己的酒盏,小酌了一口。周瑜说是杏花酿,确实有淡淡的花香。
乔夕颜吃得专心致志,蒋干还没怎么见过像她这样吃相和吃法的贵女,望着先是呆愣,而后又觉得赏心悦目。看乔夕颜吃东西,仿佛这桌案上的每一样菜色都很好吃。
蒋干学着乔夕颜的样子,也想在烤羊肉里包东西。他刚夹了一片羊肉,周瑜便与他道:“虽说是叙旧,但是那些提起来便不会开心的事就不要说了。”周瑜说完,只单夹了一片羊肉,放进嘴里。
蒋干又去夹莲子,目光紧盯着乔夕颜的动作,但是嘴上还在与周瑜说话,“好,公瑾你说不提,我就不提。说来,我听闻前些时日曹司空给孙仲谋下了一道诏令,说让他送一个质子入许都,但他没有同意。这背后给他出主意的就是公瑾你吧?”
蒋干微微地笑着。周瑜看他也笑,但目色深沉,淡淡地道:“子翼你能知道这么多,看来是我吴郡之中有细作啊,你是想让我仔细彻查一番,这些细作到底都是谁派来的吗?”
周瑜这样说,蒋干方才顿了顿手上的动作,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并不好,立马搪塞过去,“瞧公瑾你这话说的,这谁的手下还没几个细作呢,大家彼此了然于心便好。偶尔不也是需要他们传递一些假消息的嘛?况且,就算没有细作,你这等为孙仲谋做出如此果断谋划的行径,一时无人知晓,很快就会人尽皆知的。”
“前不久,曹司空还与我说呢……”蒋干又在开口。
只是他话刚说一半,周瑜便立马打断他,“诶,子翼,你这样提我们彼此的主公就没有意思了。你不是说此次来只是来看看我的吗,怎么还提到了政局上的事?你莫不是来充当说客的?”
蒋干当即改口,“那哪能啊?”
周瑜这才恢复促狭的笑意,指着蒋干面前的那盘烤羊,笑道:“我看子翼你似乎很喜欢这烤羊肉,摆了一片到碗里,半晌都舍不得吃,你可千万别同我客气啊。说到这烤羊肉,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同窗,学塾里没有多少吃食,我们就半夜偷偷地跑出去买羊肉吃,买酒喝,后来我被先生抓到了,还是你替我承担的责罚。”
“那时我就想,子翼啊,虽然人自视甚高了点,但必定是我周公瑾一辈子的朋友。”周瑜有意咬重“朋友”这两个字。
听到周瑜说朋友,蒋干手中夹青韭的动作停住,换而是有些不舍地再望乔夕颜手边一眼,而后只将烤羊肉裹了莲子便塞进口中。那莲子的苦芯似乎没去,吃下去满满的涩味。蒋干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面上表情难受。
他好不容易咽下去,无奈地说道:“是啊,我们自小相识,同窗多年,情深义厚。即便现在各为其主,也还是朋友。只是公瑾啊……”蒋干长叹一声,欲言又止地还想再说,“如今东吴丧主,内外凋敝,孙仲谋他黄毛小儿,你却有经天纬地之才,何必在他麾下屈居?”
“早前我听闻孙伯符死了,还以为江东之士会看在你的功绩上立你为主,结果,你还不是要屈居人下。”蒋干更是愤愤,有些替周瑜不平。
周瑜喝了一口酒,意味不明地看堂下的蒋干,沉吟了片刻,虽还是笑着,但更郑重地说道:“子翼,我和你说了,我们今日既只是叙旧,便不要提政局上的事。你我同窗好友一场,应当知晓我是什么样的人,又何必替别人充当说客呢?”
“更何况,我与伯符与孙氏的感情,你难道不知晓吗?”周瑜放下酒盏的时候,略重了一些。
蒋干被他说得语噎了一阵,仍旧不承认地干笑着反驳,“哈哈,公瑾,你又在说什么呢,我这还什么都没多言,怎么就是替别人充当说客?好好好,你不乐意听,我就不说,我们只叙旧、只叙旧。”
说着,蒋干的目光再次望向乔夕颜。乔夕颜又夹了炙肉和烤羊,肉叠着肉在吃,还在猪羊肉的最上端放了一点鱼肉碎。满满的一大口,蒋干光是看着,便能感觉到那该是怎样得齿颊留香。
他笑问正在大快朵颐的乔夕颜,“小乔看着倒不是刻板规矩的南方人,还有几分北方女子的豪迈,不知可曾越过长江去到国都许县看看?”
乔夕颜若说先前还不明白蒋干的来意,现在听周瑜和蒋干聊完,已经大致清楚蒋干是奉了曹操的命令,想来招揽周瑜的。大概是周瑜能为孙权做出那样一个胆大的决定,又对东吴不离不弃,让曹操觉得周瑜是个十分有胆识、有情义的良才。
可惜,乔夕颜更清楚的是,周瑜对东吴不仅是臣子对主公的忠诚,更是朋友与朋友之间的信任和坚守。他绝不可能离开东吴,背叛孙氏。
乔夕颜闻言,嫣然一笑,摇头回答:“我还未曾去许都看过。不过,也不太想去,我身子弱、皮肤敏感,只待得惯这水分充足的江南。若是去到北方,只怕要大病一场或是皮肤干裂了。”
早前,李子染读大学的时候就是在北方,据李子染描述北方哪哪都好,尤其是面食十分好吃,唯一让她不适应的就是太干燥了些。到冬天,那寒风跟刀子一样。乔夕颜还真是过去和现在都还没去过。
乔夕颜回答得一本正经,她的笑容又令蒋干感受到如若花开得美艳,一时竟沉溺其中,半晌地说不上话来。
周瑜见乔夕颜明白自己的心意,更为了自己这样胡诌身体不好,憋忍不住地轻笑出声。
这一下,他倒是连先前的怒气都一扫而光了。
周瑜又道:“子翼,你可听见了,这并不是我一人的意愿,实在是我周氏的家人已经习惯了在南方栖居。”周瑜说完,举杯又要敬蒋干,更说,“子翼,你也别总想着邀我去北方,不如你也回南方来如何?我瞧着啊,你应当是很怀念我们这些旧友的。”
蒋干只讪讪地摆手,“不了不了,我瞧着北方也挺好的,物阜民丰,势力集中。”
第65章 曲凤求凰
乔夕颜早晨醒来, 窗外有徐徐的清风和温煦的朝阳。她推开房门,走到庭院,正欲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就见不远处的木桥上,徘徊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身影的主人远远地眺望木桥的一边,倏尔回过首来, 看向乔夕颜。他望着乔夕颜顿了顿, 而后泰然自若地指着桥下的一对木人道:“敢问小乔, 这是什么,看着像是练武的器具,可为何会被打扮得像人一样?”
乔夕颜顺着他的指向也看过去,见那一对木人一个被打扮作周瑜状, 另一个则是神似自己,笑了笑, 坦白地回答:“因为它是我用来发泄的。左边的那个,扎马尾髻的, 你不觉得很像周公瑾吗, 偶尔周公瑾惹我生气,我就打它。我打得多了, 周公瑾气不过,就在它旁边另立了一个像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