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礼殿依旧静悄悄的,单容瑾不喜热闹,而君扶如今也折腾不起,她觉得这样安安静静的就很好,她不用费很大力气也能让单容瑾听清她说的话。
单容瑾依旧坐在桌边等她,他显然已经沐浴过了,发丝上还渗着水滴,君扶瞥了一眼暗道皇室出身的人到底有些礼教,至少单容瑾很爱干净,不像她的哥哥,成天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有一股汗味。
“殿下。”君扶微微颔首算见过礼,坐在了单容瑾旁边的位置上。
隆景帝不肯多给单容瑾放权,他每日出去下了朝便是往刑部跑,那边堆的冤假错案不少,绝大多数还都是陈年旧案,查起来费力又不讨好,论在功绩簿上一句话就能将他早出晚归忙的这些日子带过去。
所以君扶也不会多开口,只是安安静静地吃着饭,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她要请示离开的时候,单容瑾忽然说了一声:“明日的祭典,你就留在东宫,之后孤会随你去君家。”
君扶一顿,原本平静的神色立时暗沉下来。
“殿下不必陪我去君家,明日祭典我依旧要去。”君扶语气生硬,已经带上三分火气。
她见单容瑾暗沉的眸子朝她瞥来,冷道:“那是谢家的人,与你君扶何干?”
“殿下说得轻巧,你我成婚不久,殿下屡屡做下这些事是要让旁人坐实了我受殿下厌弃的猜测?”君扶站在殿中与单容瑾争执起来,她一生早就习惯了高高在上,睨着单容瑾的模样极尽上位者姿态,更谈不上语气能有多好听。
果然她一说完单容瑾的脸便黑了个彻底。
“孤知道你想要什么,孤给你。”
她想要什么?君扶心头浮上一丝异样,还没等她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单容瑾对外面道:“去备水,太子妃不回长华殿。”
福闰在外面听到吩咐,与含春对视一眼,答道:“是!”
君扶顿时明白过来,单容瑾竟然以为她是在拿祭典的事讨他的欢心!她简直不明白单容瑾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不要!”君扶现在浑身上下都被气得发抖,自然没有那个心情,可她刚退了一步,腕子上就被单容瑾死死钳住,她本来就没有多少力气,挣了两下根本挣不开他。
君扶只觉得气血上涌,胸口又是一阵刺痛,险些晕过去。
单容瑾不管她,拉着她大步流星就往里面走,君扶一想到这里面那张床上他和那个叫怜枝的女人也待过,胸口就一阵阵地犯恶心。
“单容瑾!我说了我不要!”君扶使劲挣了一把还是没挣开,几乎是被单容瑾提过去扔在了床上,她气得眼眶通红,死死盯着单容瑾。
他敢!他敢!
这回换单容瑾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了,他带着一副要施舍她的表情,双手将君扶紧紧H在床上,嘲讽似的道:“你不就是想要个孩子?”
“君家送你过来,不就是想要个嫡子?”
他话语笃定,看着君扶的眼神充满不屑,连君扶自己也要信了。
嫡子?君扶只能笑出一丝气音,他也配?单容瑾也配吗?
君扶轻蔑的眼神过于明显,看得单容瑾心头火起,他整个人都欺身压了上来,身上乌沉香的气味紧紧缠在君扶鼻息间,君扶半点都挣扎不得,只能用双眼死死瞪着单容瑾。
“君扶,你是不是觉得孤没有你君家便一事无成?”他唇息间吐出的凉气让君扶浑身冰冷,锁着她的目光好似一头盯着猎物的狼。
君扶被他目光所摄,本来再轻易不过、再理所当然不过的问题,此刻她竟觉得喉间发紧,说不出一句话来,可心里却止不住想,不就是如此吗?
单容瑾没了君家他算什么?不过还是一个蜷缩后宫不知出处的皇子!就算君家扶持他当上太子可隆景帝照样不喜欢他!
但君家如今与单容瑾毕竟同气连枝,这些话被君扶死死咬在一口银牙之间没有道出,可她毕竟不曾学过虚与委蛇,哪怕话说不出来,眼睛里却藏不住。
结果便是单容瑾被她激得愈发恼怒。
君扶出身相府,自落地便是灼灼明珠,何人见她都要以礼相待,任何男子在她面前,哪怕是装的都会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做派,她从未见过有如单容瑾一般的......
简直是条疯狗!
“君胥快到长安了。”单容瑾忽道了一句,看着君扶的眼神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所有物,指尖缓缓抚在君扶脸侧,动作温柔却让君扶不寒而栗。
这句话让君扶忽然意识到单容瑾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倒在雨中看着她、等她来施舍的皇子了,他已是储君。
即便隆景帝再不喜欢他,他也是储君。
想到此君扶突然放弃了挣扎,她只是凉凉看了单容瑾一眼,道:“单容瑾,你今后到底是还需要君家的。”
这便算是服了软。
君扶在君家一生都过得肆意快活,她走之后爹娘就只剩下哥哥一个儿子,她不能因为自己一时之气让哥哥出了闪失。
只是此刻君扶突然觉得后悔,她不该一时鬼迷心窍,不该念念不忘,她喜欢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就算单容瑾长得再像他那又有什么用呢?
那人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单容瑾学不到他的半分气度。
君扶服软快得让单容瑾诧异,他见君扶别过脸去,那对鲜活的眸子竟不再注视着他,他又开始不满,用力将君扶的脸扳了过来。
“看着孤。”他道,“君扶,今晚这一夜,你都要好好看着孤。”
他究竟是吻了下来,与之前他带给君扶凉丝丝的感觉不同,他的唇带着迫切和炙热,不讲章法地吻着君扶。
君扶想闭眼,不去看他便只当是......
可转瞬她又想,只有看着单容瑾,他才有可能是他。
于是她便复又睁眼,明明不媚的眸子盯着单容瑾看,于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是他,是他,是他。
明明几乎是同样一张脸,怎么可能不是他呢?
是他。
她反反复复地劝着自己,最后好像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话,全身缓缓放松下来。
单容瑾被她紧追而至的目光取悦,于是衣衫理所当然被解下,情至深处时,单容瑾忍不住唤她名字:“君扶。”
君扶半闭着眼,却道:“别出声。”
她的声音又轻又浅,好似一片白羽搔过他的心尖。
她的举动全然被单容瑾当作害羞,她听见单容瑾压抑着音色笑了一声,犹如野狼似的目中噙着一丝餍足。
这夜承礼殿叫了四回热水,最后一回的时候含春和福闰都有些累了,坐在殿外等着主子还可能会有的吩咐。
含春拿眼睛打量着福闰,以前从不曾注意,今日她才发现福闰是很年轻的,他一点也不圆润,反而眉眼锋利,五官也很周正,却不知为何平素总觉得他十分不起眼。
等了等,她忍不住开口问:“福闰,你觉得太子殿下喜欢太子妃吗?”
福闰顿了顿,摇了摇头。
含春就叹了一声,继续道:“可是太子妃很喜欢太子殿下,你说这样是不是很不公平?”
福闰讶异道:“很喜欢吗?”
“对呀!”含春点点头,“在相府的时候太子妃就喜欢太子殿下了,那个时候太子殿下还在谢家,太子妃托人托了好几次,费了好大的力气去打听太子殿下的喜好。那个时候我还在奇怪她究竟是看中了谁,直到后来太子妃说要嫁给太子殿下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喜欢太子的。”
福闰听着她的话,眨了眨眼,道:“可是......我总觉得太子妃并不在意殿下。”
“这不可能!”含春低呼一声,忙道,“你这么想,难道太子殿下也是这么想的吗?太子妃只是不知道怎么去讨别人的喜欢,她从一出生所有人便都喜欢她,她不知道要怎么喜欢别人的,你能不能也帮着劝劝太子殿下,或者多说些太子妃的好话呢?”
福闰想了想,应道:“好。”
含春笑了笑,她又悄悄打量了福闰一阵,总觉得今晚的福闰和平日里看到的有些不同呢。
直到了后半夜,殿内没再叫水了,含春靠着门板睡了过去,嘴角还弯着,没什么意识地想,要是明早一起来,太子和太子妃就和和睦睦恩恩爱爱的该多好呀。
这一夜于君扶来说有些难捱,她觉得自己周身酸软得要命,仿佛一脚踩进了泥潭里,怎么也使不出力气,抓到的一切也都是虚无。
后来累极她忍不住睡了过去,等再睁眼却是天光大亮。
君扶心中一沉,猛地翻身起来喊道:“含春!”
等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含春就在外边候着,听见声音立马走了进来,脸上喜滋滋的:“太子妃您醒啦。”
君扶听着外面的声音 ,一颗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几时了?”她问。
“快午时了!太子妃饿不饿?先起来吃点东西?”
君扶脸色却是一阵发白,她紧紧攥住身下的被子,冷冷笑了一声。
这个时候,单容瑾恐怕都快从祭典上回来了。
他还真是处心积虑。
“太子妃,昨夜之后东宫那些流言都少了不少,奴婢觉得这样下去,您和太子殿下一定会愈发和美的!还有......”
含春只顾着喋喋不休,一脸比君扶还要高兴的模样,可她说着说着,却见君扶脸侧滑下一行泪来。
含春顿住了,问:“太子妃怎么哭了?”
君扶如墨的双目暗了下去,她只是想在离开之前再去看他一眼而已。
正这时,青松的声音忽在殿外响起:“太子妃!属下有要事禀告!”
青松是君扶从相府带过来的护卫,一同来的还有两人,他们平日不怎么在君扶眼前头晃,等君扶出了门才会跟着。
到东宫之后君扶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这几人,都快把他们忘了。
君扶连忙收敛的神色,一边擦干脸上的湿意,一边问:“怎么了?”
“六殿下在青芒山纵火,被太子当场射杀了!”
君扶一惊,立马起身坐直了身子。
第8章
青芒山是谢氏在的地方。
君扶心头震颤,披上衣服急忙来到外殿问:“青芒山如何?”
“太子他......”青松本已准备好解释太子如何了,可听见君扶问的竟是青芒山,他怔了一下才继续道,“火势控制得很快,但今天山上风大,有半个山头全被烧了。”
顿了顿,青松又道:“太子殿下并未受伤。”
既然单容瑾无事,那其余的自然也不会有事。
君扶敛着神色,一点点问:“陛下那边情况如何?”
“陛下大怒,已然召了太子入宫,家中老爷已然坐不住了。”
君扶心口怦怦直跳,射杀手足可不是小事,若是单容瑾辩无可辩,隆景帝本就不喜他,势必会一气之下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这储君之位单容瑾才坐了多久,他是失心疯了不成?
现在君家与单容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单容瑾倒了,君家不扶持 不出第二个太子了。
“此事不要让父亲插手。”君扶急急对青松嘱咐一句,若是父亲到了圣前不论说什么话,只要向着单容瑾,势必会被陛下迁怒。
相府如今只能明哲保身,可父亲心系于她难保不会乱了阵脚 。
“备马......”君扶边说边往外走,可她走了两步一股酸软无力感登时从她腰下传来,脚下都跟着一软险些没能站稳,她面色一沉,咬了咬牙道,“备马车,我要进宫,要快!”
甘露殿外一片寂静,站在外面的宫人能清清楚楚听见里面隆景帝怒斥太子的声音。
单容瑾跪在殿内神色平静无波,好似被隆景帝斥骂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隆景帝已过知命之年,须发未见斑驳可见其身子健朗,他骂单容瑾骂得面红耳赤,最后不知想起什么,冷冷睨着单容瑾道:“你和你那下贱的娘一个德行!”
单容瑾掀眸,毫无情绪地看了隆景帝一眼,仿佛在看着一个死物。
等骂够了,隆景帝长出了口气,正预备大笔一挥写下单容瑾的罪证,单容瑾缓缓开口:“儿臣不过是做了应做之事,乃是为大景着想,若父皇认为儿臣做错了,那儿臣无话可说。”
“为大景?”隆景帝气笑了,却在这时才注意到单容瑾还拿着一份折子,锁眉道,“拿的什么?呈上来!”
隆景帝身边的大监江晦立刻去单容瑾手中接过那本折子呈了上去,隆景帝打开看过面色愈发铁青。
“老六谋逆?”隆景帝瞪着单容瑾嗤道,“这是你做出来的文章?”
单容瑾面色平平,甚至都懒得去看他一眼,无所谓道:“父皇不信,那便罢了。”
“你!”隆景帝被他气得不轻,可这折子里写的罪证桩桩件件都跟真的一样,老六当真豢养了私军?他怎么半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隆景帝阴晦的眸子打量几眼单容瑾,暗道此事须得细查才是,单说老六为何出现在青芒山就很怪异。
“你先回去,朕自会细查。”隆景帝将那本折子丢给江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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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马车后,君扶急急往宫里走,她此刻去或许没有什么大用,但至少能为君家转圜一二,东宫距离甘露殿不近,下了马车后君扶还需再走一段时间,刚到甘露殿外就看见单容瑾走了出来。
他神色淡淡,漆黑的双目瞥了过来,在看到君扶后好似微怔,随即又仿若无人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君扶见他完完整整出来,且是江晦送他出来的,所以这是什么意思?隆景帝并未治他的罪?
君扶大步追上他,询问:“陛下那边怎么说?不问你罪了?青芒山发生什么?为什么要射杀六殿下?”
她一鼓作气问了好几个问题,可单容瑾理也没理她,自顾着上了马扬尘而去。
君扶愣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望了眼甘露殿的殿门,又原路折回了东宫。
单容瑾不想理她,再去找一次他恐怕也还是吊着她,可君扶还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暗暗觉得今日之事并非偶然,是单容瑾一早就策划好的。
正因如此,他才执意不想让她去青芒山?
他是如何知道今日六皇子会在那儿的呢?六皇子又为何要纵火?
事发突然,君扶有种感觉,好像单容瑾一下子就脱离了君家的控制,他开始有了自己的计划、自己的打算,不再唯独倚仗君家。
君扶在长华殿转了几息,晚间也没等到承礼殿的人过来传膳,本以为这一日也就会这般过去,谁知夜深后她刚沐浴过准备就寝时,单容瑾竟过来了。
他来之后殿内服侍的含春等人皆退下,君家欲言又止,有一肚子话想问他,可她又觉得自己和单容瑾的关系算不上好,问了大概也是白问,单容瑾大抵不会告诉她。
单容瑾来的目的却是很明确,他直直行入寝殿,双目直勾勾盯着君扶,视线并未有一丝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