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扶被他看得心中莫名发憷,她缓缓试着靠近,在离单容瑾几步远的位置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你、你饮酒?!”
男子饮酒本也是稀松平常,可君扶却开始浑身冰冷发麻起来。
她想起自己儿时被君胥带着出去玩,不过是君胥赶着去买了一个糖葫芦的功夫,君扶就被拍花子带走了,直接掳到了青楼。她那年才八岁,亲眼看见青楼里的嫖客醉酒后是何等丑态,又亲眼所见青楼女子被男人压在身下,满脸都是痛苦的表情。
一个红着脸的醉酒男人朝她抓了过来,脸上带着的□□让君扶不寒而栗,她吓得又哭又叫,好在君胥聪明,很快找了过来。
虽然那人最后被君胥砍断了手,可君扶回到家中连着好几夜都做了噩梦,直至她后来长成还时不时会梦见她抓着那个男人作势要砍他的手,心里却对他怕极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连那男人的脸都记得清清楚楚。
此时此刻,单容瑾醉酒的模样突然和那日的情形重叠起来,就在他突然起身朝君扶走来的那瞬,君扶好似浑身都软了下去,她跌倒在地上无意识地往后退着,色厉内荏道:“别过来!单容瑾你敢!你敢!”
她身上还疼着,她今日一点都没有歇好。
可单容瑾并不理会她的言语,他只是用打量物件似的眼神看着君扶,然后一把将君扶捞入怀中。
“单容瑾!”君扶厉声,声线却在发颤。
身后的这个男人分明昨夜才与她同床过,分明昨夜已然有了极致亲密的事,可昨夜君扶只是单纯不情愿而已,现在她却因单容瑾的行为恐惧起来。
他像是不耐烦君扶的聒噪,伸手死死捂住了君扶的口鼻。
“服侍孤。”他道,却并不是在等君扶的回答,自作主张将君扶按在了一张桌子上,桌子上还摆着陶瓷的茶壶杯盏,被他一把扫了下去,碎成一地。
起先君扶还能剧烈挣扎,可很快她就没了力气,许是被单容瑾捂着口鼻憋久了,她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处又传来一阵刺痛,她咳出一口血,溅在桌面。
君扶心头一惊,连忙将桌面上的血迹遮住,单容瑾根本不关心她在干什么,只是徒然暴力地扯开了君扶的衣襟。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君扶,眼神漠然而复杂,好似除了他身上的酒味就看不出他已经醉了一般。
可君扶知道单容瑾的确醉酒,她以这样屈辱的姿势被他死死按住,接下来还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殿内烛火明灭,唯有宫灯格外晃眼,刺痛让君扶脸色发白,她不愿让外人瞧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自然没有喊人,只是她恍然觉得自己的梦境碎了。
她好像又回到那天,这次哥哥没有回来救她。
第9章
这个可怕的夜晚是如何过去的,君扶不知,她只记得自己最终脱力,全然不清醒地昏了过去,好像被沉在一汪深水之中,她说了很多次“不要”,最后怒斥着让单容瑾滚,可是她身后的男人好似什么也听不到一般,反倒愈演愈烈。
翌日的清晨,君扶猛然惊醒,下意识一把拉住被子盖住自己周身,屋里含春正在打扫地上的碎瓷片,被君扶的动静吓了一跳,紧跟着笑道:“太子妃醒啦。”
君扶耳边嗡嗡,错觉自己好像活在另一个世上,她发呆似的看着含春许久,见含春正在细细搜寻什么,道:“你做什么呢?”
含春没抬头,继续找着,道:“奴婢再仔细找找有没有遗落下的碎瓷渣子,要是不小心扎到太子妃就不好了。”
她细细寻着,君扶收回目光正要更衣,才发现自己身上全然是套新衣,昨儿那件旧的已经被换下了。
大约是含春替她换的,她那件衣服上还沾着血,也不知道含春发现没有,那片血渍虽不多,但在她浅蓝色的衣衫上足够明显了,含春没道理发现不了。
可若是发现了,刚刚怎么不问她?
君扶猜测了几分,只好主动试问道:“我昨儿那身衣服呢?”
含春怔了怔,道:“奴婢没看见,太子妃昨日穿的不是这件里衣吗?”
含春照顾君扶虽一向细致,但时间久了,也不会回回把每日君扶穿了什么抹胸里衣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君扶的里衣一向色浅,她这么一问,含春也恍惚起来。
可君扶却知道了,昨儿那身衣服怕不是含春给她换的,那还能是谁?
君扶捏紧手心,想起单容瑾沉着脸的模样心底仍不住发悸,是单容瑾给她换的衣服?那他瞧见血渍没有?他粗心大意的,势必不会像含春这般细致,他若发现什么,怕是会当场就将昏睡的她拉起来问个清楚明白。
那他是没有发觉了?
在君扶出神之际,含春又想起一件高兴事,道:“太子妃是不是就这两日回门?届时太子殿下也会陪着去吧?”
新妇回门,夫君自然要陪着一同前往的。
前回饭桌上单容瑾也亲口对君扶说过,只要她不去青芒山的祭典,他便会陪她回门,说得好似施舍给她一个天大的恩典一般。
可君扶后面也说了,她不要单容瑾陪她回门。
事到如今君扶也不知道单容瑾会不会去。
此事不值得费心,君扶稍想了想就没再纠结,只问含春:“兄长消息如何?”
含春摇了摇头,“这两日忙着,青松没往相府跑了,也没带回消息来,奴婢估摸着老爷夫人也不知道,不过算日子就在这几日了。”
总算还有件好事情,君扶发白的脸上多了些笑意,她挣扎着下床,强忍下身上的不适更衣,差不多刚刚穿好衣服,就有人进来禀报:“太子妃,陈太医过来了。”
陈太医时不时就会过来替君扶把脉,前段时间好些日子没来,今日倒是来了。
君扶道:“让他进来吧,你去外面守着。”
含春应声出去了。
君扶走向外间,陈太医正进来,他等君扶坐好了便过去替君扶诊脉,略微瞧了眼君扶的脸色道:“太子妃面色不佳。”
时至今日,君扶已经懒得编撰理由去躲避吃药了,大夫都说了那药最多将她拖到年后,又苦得她几乎要呕出来,实在没必要吃。
于是君扶破罐破摔道:“昨夜太子来过,着了凉。”
陈太医医术精湛,却到底年轻,听见这话面上拂过一丝怪异,惶恐了几分又试着道:“太子妃还是要多顾及自己的身子。”
“这事儿全看单容瑾,我能有什么法子。”君扶又想起昨夜,面色不豫,语气也差了些。
陈太医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默默收回自己把脉的手,本来进门的时候一张脸还算得上高兴,此刻已然一副灰败。
君扶看他一眼,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陈太医惶恐着跪了下来,拜道:“太子妃福寿无疆,定能......”
“陈青,别说这些虚话。”君扶不耐地打断他后面无用的奉承话,“直说罢,时至今日,你还瞒我个什么。”
“......不到两月。”陈太医眼圈渐渐红了。
君扶却是笑了:“你哭什么?别哭,我这病是从相府就诊出来的,就算治不好,也没人怪罪到你身上,你能时常来东宫看我,已是麻烦你了。”
“太子妃折煞我了。”陈台子又是深深一拜,从药箱里拿东西的时候,他两手都在发抖。
“我再给太子妃......”他无力地说着,话到一半又不知说什么,眼下太子妃的病已是药石无医,他开再好的药,除却能让君扶多吃些苦,旁的什么用也没有。
千娇万宠出的千金小姐,有哪个不怕苦的,何况她的药还是极苦,连他闻着舌尖都发涩。
“微臣再给太子妃开两副药。”陈太医慢吞吞地道,“这药不苦,到时候能让太子妃少受些罪。”
话音一落,陈青从君扶脸上见到了久违的明媚笑容,她笑道:“陈青,我就喜欢你知趣,这也是我为什么非要问爹爹求了你过来,若是叫太医院那些老顽固过来,他们不听我的话,定然非要将这事告诉君家和单容瑾不说,一定到我死了还不肯断了我的汤药,那我也太可怜了。”
陈青没回应,眼角隐有泪光,叹道:“这些日子太子妃过得开心些罢,若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微臣的尽管开口。”
君扶细细瞧着他,见他面相清俊,虽算不得出挑,但好歹也是温润的君子了,与君家相识这么久,君扶也算清楚他的品性。
“你觉得含春怎么样?”君扶笑吟吟地问。
陈青身子一晃,手中的医药箱险些一个不稳摔在地上。
“太子妃莫要与微臣玩笑。”
君扶见他认真了,觉得这事有些戏,继续用商量的语气同陈青道:“你也知道,含春是自幼就跟在我身边的,与我情同姐妹,虽现在还是个奴婢,不过等我去了,我会让母亲将她收为义女,取个正式的名字,也不算辱你门楣。”
陈青忙道:“太子妃折煞微臣了,微臣父母亡故,家中只剩我一个,哪儿有什么门楣。”
“你这么说,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君扶目光盈盈,期待地看着他。
谁能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何况这人是君扶,何况陈青知道含春性子很好,长得也可爱乖巧,他没有理由拒绝,只是觉得悲从中来,不知含春在她去后知道她这样为自己打算过,会不会恸哭一场。
所有人都在舍不得她,所有人都在拿一双悲寂的眸子看着她,唯她自己还笑意盈盈。
陈青再度跪下对着君扶深深一拜:“微臣谢太子妃赐婚。”
君扶眼中的笑意又深了些。
临走前,陈青回头问道:“太子妃,回头太子殿下若是问起......”
“不许提。”君扶先他一步回答,“他无需知道此事。”
没什么用,更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因此叫他对君家看低三分。
陈青应下,收拾了下容色出了门。
午后阳光明媚,斜进长华殿照到君扶所在的一角贵妃榻,她从含春那儿要了本话本子消磨时光,含春从外面给她送热茶来。
含春今日很是开心,陈太医走的时候说太子妃以后都不必吃药了,想必病是大好了,只留下了两副温补的药,说是不苦,让太子妃看心情吃了就成。
她将热茶给君扶倒满,回头瞥见角落里那盆玉兰。
“这花儿竟然就这样枯死了。”含春有些惋惜,太子妃养着它多久了呀,原本长得好好的,怎么一来东宫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君扶抬眸看了一眼,道:“就让它在那儿待着罢。”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忽道:“太子殿下到。”
话音刚起,君扶藏在袖中的手本能地一抖。
第10章
单容瑾来了,含春很是高兴,这两天太子殿下来长华殿来得愈发频繁了,她转身想扶君扶起来见礼,可一看君扶好似没听见那声宣报似的还定定坐在位置上。
“太子妃......”含春想出言提醒,却被君扶打断。
“含春,你先下去。”君扶目光沉沉,思及昨夜之事,面色愈发不妙,她死死按住自己内里发颤的手,暗嗤自己什么时候窝囊成这般,竟然会对单容瑾生出惧意。
她极力掩饰住神色,像是在遮掩自己的不堪,强迫自己站起来平视前方。
单容瑾走进殿中轻易瞥见了那抹淡色身影,君扶今日穿了件暖金色的披衣,高髻被一支金钗束着,简约又端庄。
单容瑾浅浅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殿下。”君扶向他的方向走了两步,袖中的手紧紧握着。
“收拾一下,去相府。”单容瑾道。
“现在?”君扶有些惊讶,有些要带的东西,还有前些日子去见吴皇后时得的赏赐,她虽提前挑拣出来却未来得及装好。
单容瑾冷冷瞥她一眼,道:“孤只在今日得闲。”
那意思便是过了今日,君扶就只能自己去了,若再不妙些,可能君扶也不能去了。
君扶猜不准他的心思,只得立即叫含春开始准备,随后跟来,而她和单容瑾先行一步。
四四方方一个马车,车里单容瑾坐在一侧,君扶坐在另一侧,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只是君扶心口闷闷的,她都还没有哥哥的消息,却就要这么回去了,多半是见不到了,只能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宣君家的人到宫里来。
单容瑾跟她一起回门,怎么也比她一个人回去要好上万千,君扶之前虽说下不必单容瑾去的话,可是她心里清楚,先前已有流言,这回她再自己一个人回去又会惹下多少非议。
这些事或许她自己可以不在乎,但是君家不能。
君扶锁着眉,她很讨厌这样突如其来的计划,她明明先前就跟单容瑾说过了,她要等哥哥回来的时候再去。
不光君扶,君家也是今日才得了消息,丞相君邺成与夫人带着全家的仆婢早早候在相府外等着跪迎,等东宫的马车一进巷子,他们便先后跪了下来。
马车停后单容瑾率先下去,君扶在他后面跟着,率先看见自己跪在地上伏首的双亲。
这是她一生中第二次受父母跪拜,她看见父亲的花发似乎又多了些,母亲也添了几分老态,一想到日后她再也无法为两个老人尽孝,君扶就觉得心酸。
“行了。”单容瑾开口,这是让君邺成夫妻二人起来的意思,他往身后看了一眼,正瞧见君扶被含春扶着下了马车,站在一侧的还有一个疏朗的侍卫,模样可称清俊。
单容瑾眼神一沉,无声收回视线大步走向府中。
君邺成只好快步跟上,回头眼神示意夫人去君扶那边。
直到此刻,君扶才轻轻唤了一声:“娘。”
君母近乎红了眼眶,强忍着才没落泪,面上又是欢喜又是悲凉,轻轻抓了把君扶的小臂温声道:“进来罢。”
一家人恭恭敬敬将单容瑾与君扶迎了进去坐下说话,单容瑾多冷着脸,只是君扶与二老说了几句话,期间不免有君邺成主动提及六殿下一事,单容瑾也只是敷衍道:“此事孤已有定夺,丞相不必插手。”
君邺成询问五门,只好尴尬地笑了几声附和。
单容瑾坐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愈发不耐,起身离开了正厅,留君扶单独与父母相处。
他一走,君母一直端着的笑意即刻垮了下来,眼中含上几分愁怨,望着君扶道:“我听说,大婚那日当晚,太子出东宫去了,还从外面带回一个女人?”
君邺成叹了一声,道:“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太子是储君,自然不能只有扶儿一个女人。”
“可大婚之夜便是如此,也太叫人生气,这不是明摆着给君家无光?我们扶儿对太子可是痴心一片,从前就动过心思的,怎么能受这样的冷遇?”
“从前?”君邺成闻言严厉地扫了君扶一眼,君家家教甚严,最忌女子与外男私相授受。
“只是打问了几句喜好,没有别的。”君扶轻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