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香。”
“艾香。”
“零陵香。”
“茅香。”
“清凉的果香,这是荔枝香,只是,还混了些藿香。”
十种香料辨认结束,全对!
衙内拍手叫好:“小娘子天赋异禀,技艺超群。只是我这最后一盘荔枝香,是谁擅自做主混了藿香?本衙内最是痛恨内讧,此次就按下不提了,若有下次,我定要追究。”
顾清禹管理整个香行,最讨厌就是自己香行内的人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坏了风气。如若发现这样的人,即使那人多有能耐,也必不留用。
也正是这一点,顾清禹才亲手塑造了一个强大的对家——赵氏香行。
所有被顾氏香行辞退,而颇有能耐的,都会被赵氏香行留下。如此一来,赵氏香行内多是对顾清禹敌意极强之人,近几年规模越来越大。
虽说顾氏香行的地位仍不可撼动,但香行的麻烦事越来越多,顾清禹也越发觉得力不从心,急需人才。
此事若是放在往年,顾清禹必定查个水落石出,将此人赶出香行。可毕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顾清禹也不敢再壮大对家的实力,只得按下。
他冷眼环顾了四周,众人皆自然看戏,等待下一关,唯有制香师李同神色慌张,连忙喝茶掩盖自己。
这藿香本是李同故意刁难之举,他是制香师之中,技艺与成绩最差之人,生怕柳夕熏进入香行以后,自己制香师地位不保。本想害柳夕熏过不了这关,却不想反倒让柳夕熏出了风头。
他不知道,这藿香独特温暖的药香,正是柳夕熏的最爱。任凭混有几种香,只要有藿香,柳夕熏是绝不可能忽略掉藿香。
“第二关由我来焚香。”顾清禹从袖中掏出一个香罐,用香勺小心舀了一勺放入干净的香炉中,随后点燃。
不一小会儿,香气四溢。
其他制香师也在闭眼细嗅,试图辨认此香。
可这李同却紧张兮兮地,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柳夕熏,生怕柳夕熏答出来了似的。
平叔将燃起袅袅香烟的香炉,端到柳夕熏面前。
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初闻似梅香,细闻之下,她捕捉到了那个自己最爱的味道——藿香。伴随着藿香,还有丝缕丁香的花香。
柳夕熏用手扇了扇香炉上的烟,使之扩散。
香气散发以后,一点点茴香的醇厚悠然而出。
自此,柳夕熏心中已有答案。
“这便是由藿香,丁香,茴香制成的江梅香了吧。据说此香在文人圈中流传甚广。”
“小娘子制香底子果然深厚。答得分毫不差。”顾清禹这话评价极高。
柳夕熏暗暗舒了一口气,自己最紧张的一关,好在是顺利通过了。
其他制香师也鼓起掌,一开始还对柳夕熏有所不满的叶钦,此时也是对柳夕熏赞赏有加:“小娘子好本领,这最后一点茴香,我也是在你点明以后才闻出来。方才对小娘子迟到而不耐烦,言语有所得罪,还请小娘子莫要怪罪。我叶钦在此向你赔罪。”
叶钦在制香师中最有威望,他如此赞赏一名新人,十分少见。他的这番话,更是让李同面如死灰。
李同十分要强,且向来看不起女人制香,如今自己出言嘲讽在先,暗中使绊子在后,定是拉不下脸来向柳夕熏赔罪的。
不过柳夕熏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眼神略过他,对着叶钦莞尔一笑道:“是我今日迟到,不对在先,对不起各位了。”
说着便向各位又行了一礼。
李同更加看不惯如此场面了,朝着平叔不耐烦说道:“第三关还没过呢。”
顾清禹闻言面色一冷,自己只是纵容了一次,这李同却如此不知好歹,妒忌之心根本不加掩饰。
平叔本觉得如此气氛正好,被李同这么一催,就像往一锅好汤里扔了一颗老鼠屎,十分膈应,只得皱着眉头宣布:
“第三关开始!”
顾清禹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柳夕熏,娓娓说道:
“这是藩国进口而来的蔷薇花露,香味浓郁,可浸泡其他香粉合香,可加入茶水之中,使茶水芬芳,但价格昂贵,本土却并未种植这种鲜花,只得用茉莉花,桂花制作花露,可终究不及蔷薇花露清香。所以,我出的题便是,七日之内制出能与这蔷薇花露媲美的香露,但价格亲民。”
此话一出,在座的制香师都倒吸一口凉气。
顾清禹这道题,确实是实打实的难题。
蔷薇花露昂贵,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本土所产茉莉花,桂花,虽也芬芳,但香气过于馥郁,不及蔷薇花露的清新之感。此局面并非一日两日,多少制香师都想制出能与蔷薇花露相媲美的香露。若是能成,便是一战成名。可如今都没有人成功。
李同却高兴得很,他制不出来无所谓,只要这柳夕熏制不出来,她便进不了这顾氏香行。
柳夕熏思忖片刻,说道:
“那么这七日以内,是否任何香料与设备都可以任我使用?”
“是。”
“是否有助手?”
“如果你需要,杜鹃就做你这七日的助手。”
“好,那么请衙内静候。七日内,我定制出香露。”柳夕熏此话坚定异常。
因为她不是向顾清禹承诺,而是向自己,向被贼人所害的爹娘承诺。唯一的线索就在这顾氏香行,她必须要进!
“好志气!若有任何需要,我叶钦必定全力相助!”叶钦此时也打心眼里佩服这名小娘子,这份心气,可不是谁都有。
若是他叶钦此时面临这道题,怕是也要请衙内多宽延些时日。
这柳夕熏制香的功底十分扎实,不可能不知这其中的艰难。所以她定是下了十足的决心,必得进这顾氏香行!
“多谢叶大哥!我在此先谢过了。”柳夕熏还并不知道这里的情形,但这叶钦瞧着像是爽快人,即使只是场面话,她也愿意感激。
“那么今日就到此结束,七日后,我等你的香露。”顾清禹看着柳夕熏,认真说道。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柳夕熏能成功。
若是她能制出一款能与蔷薇花露相媲美的香露,而价格亲民,顾氏香行眼前的麻烦便迎刃而解。那赵氏香行已把自家香行现有的东西全都仿了去,且价格更低,眼看顾氏香行生意一日不如一日。而那赵氏香行还在三番五次派人来找茬,败坏顾氏香行的名声。若香露制作成功,眼前的颓势便能立刻扭转。
东京对香露的需求极大,那蔷薇花露虽价格昂贵,却已是供不应求,价格低廉的茉莉花露与桂花露亦是寻常人家的必备品。有一款香露兼备蔷薇花露的清香与茉莉花露的低廉价格,那它势必风靡整个东京城,乃至整个中原地区!
——
柳夕熏回到自己的那方小院落便开始思索。
既然要价格亲民,那必得是寻常材料。
而香味又要清新。
冰片的确清新,可价格昂贵。
既然要制作香露,原材料低廉易得,那还是得从草本植物下手,例如艾草一类。
柳夕熏先在纸上写出一些香气好闻的香料,再去思考廉价的替代品。
“龙脑香,香气清凉。可替代的是薄荷。”
“鸡舌香,花香。可替代……”
“荔枝香,果香。可替代……”
“藿香,药香,可替代的是艾草。”
清凉感和药感可以定下薄荷与艾草。花香和果香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为寻觅合适的花香,柳夕熏决定去一趟花田。
——
顾清禹自考验结束以后,心中闷闷不平许久。
这李同心胸狭窄,是万万留不得了。若是辞退李同,那不是又长了赵氏香行的实力吗?可若是自己任由李同对新人使绊子,那顾氏香行岂不是要落入沦落派系争斗之中了。
思来想去,最后他决定还是辞退李同。这柳夕熏功底扎实,未必就比李同差,顾清禹愿意为了一个柳夕熏,舍掉一个李同。
“平叔,替李同收拾行李,近日便让他走吧。”顾清禹写下一封辞退信,盖上印章,交给了平叔。
此事刚了结,柳夕熏便携梧桐向顾清禹请求去一趟花田。
拿到令牌,二人便出发了。
可她们前脚刚走,后脚李同便偷跑到柳夕熏的房间,翻箱倒柜。最后偷走了她包袱中的夏霜香,还放入一只毒蝎子。只要柳夕熏打开包袱,被毒蝎子蛰一下,必死无疑。
接到辞退信的李同当着平叔的面不敢发作,假借自己沮丧之名,想缓上半个时辰再收拾行李。平叔便答应下来。可他把这一切都赖在柳夕熏头上:“是她!她抢走了属于我的位置!柳夕熏,我与你势不两立!”
第3章 橙叶香露(一)
花田内,工人们正在采收鲜花。
柳夕熏走在花田之中,植物的芬芳令人耳清目明。
茉莉栀子香气太浓,玫瑰价高,都不是此次制香露的上佳之选。
走过这三片种植区,前面是艾草,再前面似是一些小菊花。柳夕熏走近一看,是洋甘菊。
洋甘菊也称母菊,有清热解毒之效,繁殖力十分强悍,但此花用的人极少,香气并不好闻。
柳夕熏本想动念头挖掘洋甘菊的香露功用,可她从小采香,也知此花香评两极分化极为严重,并不是受欢迎的香料。
再往前走,竟是一片橙林。
东京时兴食橙,但东京本土气候并不适宜种植橙,须得南方地域,种植的橙风味才是上佳。如此一片橙林在花田旁,确实有些突兀。
柳夕熏也有些困惑,便向杜鹃问道:“东京并不适宜种植橙树,不知顾衙内这片橙林是何用途?”
杜鹃缓缓说道:“小娘子有所不知,这片橙林并非衙内所植。”
原来,顾清禹的母亲十分喜爱橙子,不仅喜食橙肉,更喜橙香。顾老爷便为妻子亲手种了这一片橙林。即使结出的果实味道并不好,也能摆在妻子房中,为她添一份橙香。
后来,顾清禹的父母因意外双双去世,这片橙林也成了他的念想之处。
“原来如此。”柳夕熏也有些动容,难得见富贵人家还有如此这般恩爱的夫妻。
她情不自禁朝着橙林走去。
橙林内,树木的厚重味道带着柑橘香味钻进柳夕熏的鼻孔。
南方长大的柳夕熏,因家境清贫,少能吃到橙,但橘子却是经常吃的。说起来,她的爹爹五年前也在后院种了一棵橘子树。
眼前的橙树与橘树瞧着差别不大,特别是刚过了花开的季节,枝头挂起一个个绿色的小果,十分可爱。让她想起在家的日子,爹爹十分细心地照料橘树,果子都是又大又甜。而每年第一个果子成熟之时,爹爹总是会在清晨摘下,剥开递给柳夕熏。
念及此处,柳夕熏心痛不已,摘了片橙叶,怀念自己的爹爹与娘亲。
令她惊奇的是,橙叶的味道竟然很好闻,柔和了柑橘的清香与树木的厚重。
望着这片橙林茂盛的树叶,她知道,自己要制的香露是什么了。便就是这橙叶香露!
——
回到香行的小院中,柳夕熏感觉自己的房间被人动过了,一股不详的感觉笼罩心头,可一切都在原样。
她不安地仔细端详着房间。终于,她看到了自己的包袱,形状和之前不一样了!
夏霜香!
柳夕熏赶紧查看,可包袱里哪还有什么夏霜香,只有一只毒蝎子!好在她并非毛手毛脚之人,打开包袱也比较小心,这才没有将自己的手指送到毒蝎身上。
“我这就去禀告衙内!”杜鹃见此状况也是心惊胆战,只差一点点,眼前的小娘子很有可能就会命丧黄泉!
“我与你一同前去。”柳夕熏盖住毒蝎,小心提起包袱,打算直接交给顾清禹,试试他的反应。若是他心虚不已,可能自己的爹爹与娘亲之死便是他所为!
二人找到衙内,柳夕熏把包袱扔在地上,一只毒蝎爬了出来。她立马抬脚,狠狠踩死了这只毒蝎。
“衙内,我只是出去一趟,回来包袱里便多了一只毒蝎。我的夏霜香恐怕也是不翼而飞。此事您作何感想。”柳夕熏直直盯着顾清禹,生怕他有一丝丝躲闪被自己错过。
顾清禹先是惊讶,后是满眼的愤怒,连带着不可思议。他的确没想到,自己的香行,竟有如此歹毒之人!
“柳娘子,让你受惊了。我也没想到,我顾氏香行竟养出来如此歹人。你放心,我一定替你讨回公道。我想这香行,你是不便再住下去,免遭贼人再次暗算。若你不嫌弃,便先住在我府上吧。”顾清禹满眼歉意看着柳夕熏。
柳夕熏见他的确真诚,不像是装模作样,便应允下来,还提及制作香露一事。
顾清禹闻言,忙不迭屏退下人,只与柳夕熏二人单独相谈。
“实不相瞒,如今香行的生意竞争极大,每每我顾氏香行制出新香,不出三日,那赵氏香行也能推出相似的。这香露配方,万万不可再再被泄漏出去了。”顾清禹面露尴尬,声音里满是无奈。
“衙内小心一些是自然的。今日我去花田一趟,觉得以橙叶制香露甚为新奇,且橙叶味道清新,价廉易得。衙内意下如何?若是可行,我便开始制作。”那橙林毕竟是顾清禹的念想,柳夕熏的想法能否实行,还得他准许才行。
“当然可以。只是你如今出行恐怕不太安全,我担心贼人此次加害不成,还有下次。不如你就安心先在我府上住些时日,一应制香物品俱全,需要任何原料,告诉平叔即可。”
顾清禹的安排十分周到,柳夕熏并无意见,答允后便离开,收拾行李挪去顾家府邸。
只是有一事,她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告知顾清禹。
柳夕熏虽是初到东京,可先是经历爹娘被害,后是官府不作为,来到东京更是遭人暗算与讥讽,她知道要保护自己。当然也不能让别人白白害了自己。
那日比赛睡过时辰,她便觉得蹊跷,有心提防,于是在夏霜香的镂空盒外涂了西南地区特制的毒虫粉。
此粉无色无味,皮肤接触两个时辰以后奇痒无比,以止痒药膏虽能止痒,可到了第二日毒性扩至全身,便会生出满身红疙瘩。
到时是谁下手,便一目了然。
而这最妙之处便在于,西南的特制毒虫粉,北方十分罕见,那贼人若想解毒,必得遍访京中名医。若不是自己来自南方,结识一些苗疆朋友,这毒虫粉还真是不知如何解毒。
只是柳夕熏不能当场见到那人的惨状,有些遗憾。
思虑再三,想到这顾清禹到底与杀害自己爹娘有无关系还未明确,柳夕熏觉得此事还是不要声张得好。若是那贼人走投无路,也许会回来求自己。
——
柳夕熏随平叔来到顾家府邸,杜鹃也一同前来了。杜鹃沉默少言,办事勤恳,柳夕熏认为她是可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