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叔不解:“从前并无此规定,况且制香师之中,唯有杜娘子与柳娘子两名女子。这样做,会不会引人非议?若是制香师能喜结连理,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啊。”
顾清禹有些尴尬,此时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这样,不想叶钦与柳夕熏二人定情。其实平叔所言不虚,若是制香师喜结连理,在香行中也是一桩佳话。他只得摆摆手,“罢了罢了,此事作罢。明日我去二皇子府上道谢,柳夕熏一同前往,制香一事暂交予叶钦。他二人今日相谈甚欢,制香一事想必理念互通了。”
语气中略有些委屈,平叔想到方才也见到叶钦与柳娘子相谈一事,便知自家衙内是怎么回事了。
柳夕熏虽算不得绝色之貌,可模样也算娇俏,且才气与灵气十足,饶是见惯了佳人的眼睛,也会对她多看两眼。偏生她性子冷清,与人交往透着疏离感,顾清禹即是这香行的总把头,生得也是玉树临风,可柳夕熏从不与衙内多言,如今与叶钦倒是聊得来了,难怪衙内有些失意了。
平叔只是笑笑未多言,便去安排向二皇子府上递上拜帖了。
二皇子虽对顾家照顾有加,可登门道谢不递拜帖,总是不合礼数的。这些琐事,平叔自然会提顾清禹安排好。
不一会儿,顾清禹又想到些什么,又找来平叔与杜鹃。
——
次日清晨,杜鹃带着几名侍女,各端着木盘便来到柳夕熏房内,替她梳洗。
柳夕熏还是睡眼朦胧,见这阵势,立马清醒了过来,不解地望着杜鹃。
“柳娘子莫怕,今日要去二皇子府上道谢,衙内吩咐为柳娘子梳洗打扮一番。”杜鹃放下手里的木盘便来扶柳夕熏。
那木盘里放着的是藕紫银线暗花的大袖,另一侍女端着的是杏黄罗裙,只裙裾边上绣着几只粉蝶,素净又雅致。
“娘子快别看了,先穿上吧。”杜鹃催促道。
“为何要穿这些,难不成是说我的衣服上不得台面吗?”柳夕熏有些不满。她的确生于普通人家,虽衣着素朴,但也不是不能穿出门,更不是拿不出手。
杜鹃见柳夕熏有些生气,便知她也是有傲气的,使了个眼色让众人放下东西先出去了,轻声解释道:“娘子这么说,便是误会大了。”
第7章 风莲香(二)
二皇子并非一般权贵人家,而是皇子,出入皇子府上,难免惹眼。
其实二皇子本是三皇子,只是宫中第二个皇子降生第二日便夭折了。官家视为不详,便下旨抹去了那第二个皇子的痕迹。第三个皇子降生时,便称呼他为老二,于是三皇子便成了二皇子。
柳夕熏如今是顾氏香行的制香师,往后接触的大多也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这些人惯会的便是以貌取人,若是此次前往二皇子府上,衣着素朴,往后柳夕熏制的香再好,落在他们眼中,也是不入流的玩意。到时,柳夕熏再想往上爬,得到名流的认可,可谓是难上加难。
另外,顾清禹也不想自家制香师平白受人口舌欺负,所以便为柳夕熏准备了这套新衣与头饰。
“柳娘子,杜鹃知道您是有傲气的,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此时不得不在意一下他人的眼光啊。”杜鹃语重心长地劝道。
此时,柳夕熏也明白了。自己目前只是个新人,免不了被人品头论足,穿得好些给自己省麻烦,也是给自己装饰了门面。待到自己爬得足够高的那一日,自己才有资格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
因为此时的自己还要往上爬,还要查清真相。待到弄清楚仇敌,自己还要有足够的能力与对方周旋。
这些顾清禹当然不知,他只知道,柳夕熏孤身一人来到东京城,又有如此制香天赋,他日定是要有一番作为的,切莫在此等小事上被他人轻看,误了成名的时机。
见柳夕熏情绪平静了许多,杜鹃也知道她接受了,便把侍女召进来帮她梳洗打扮。
除了藕紫色的大袖与杏黄儒裙外,还有粉白暗花长抹胸,另有一银丝绸缎制成的腰带。
从颜色搭配到材质,都十分适合柳夕熏,她知道,定是杜鹃挑选的。
穿好衣服,接下来便是梳妆了。杜鹃帮柳夕熏梳了个流苏发髻,头顶编扎一圆形发髻,并以几根细长的银白色丝带缠绕头发,丝带下垂,如流苏一般。梳好以后,又在左边插上三支金线掐珍珠绕成的蝴蝶发钗,如此一来,铜镜中的柳夕熏既温婉清秀,又带有两分娇俏活泼。
“如此甚好,我们柳娘子只是随意打扮便如此好看,若是再精心装扮一番,定是要迷倒那二皇子了。”杜鹃看着柳夕熏调笑道。
“杜鹃!”柳夕熏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脸上染上一抹绯红,不知是胭脂的缘故,还是她害羞的缘故。
“嗷!娘子不喜欢二皇子呀,那迷倒我们衙内也是绰绰有余的。”杜鹃见柳夕熏有些害羞,又调笑了一番。
“别瞎说!”柳夕熏见玩笑越发离谱,佯装生气了。
“好好好,我的好娘子,我不再说了。时候也不早了,衙内怕是正在门口等候了。咱们还是快去吧。”杜鹃收起调皮,正色说道。
二人便匆匆来到门口,顾清禹果真已经在此等候,马车也已经备好了。
柳夕熏忙行礼,略带歉意道:“抱歉,我来迟了。”
顾清禹见柳夕熏装扮妥当,比自己想象的更美,新衣与头饰并未掩盖她分毫的灵气,反而更增添几分娇媚。此刻她便是顾盼生辉的美人,顾清禹心中莫名紧张了起来,声音有些生涩地说:“不……是我早到了。”
柳夕熏感受到顾清禹的眼光,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了句“那我们出发吧”,便赶紧钻进马车。
银色丝带随着她走动带起的风,轻轻摇曳,仿佛羽毛轻飘,飘进了顾清禹的心里。
——
二人来到二皇子府上,递上名帖,便随家丁进入府中。
皇子府邸极大,原本柳夕熏觉得顾氏香行已经很大了,来到这皇子府,方知是小巫见大巫。只是进门后的院落,园林的布局,看着便有顾氏香行后院的五倍大小。山水造景自不必说,花木点缀种类繁多,可谓十步一景。如今正是暮春时节,皇子府中仍是繁花似锦,水中莲花已是半开,石榴花嫣红夺目,还有些青中带红的小石榴,一丛丛蜀葵红白相间。
柳夕熏看着便心生欢喜。哪有女子不爱花呢?
走了许久,七绕八绕,才到一处偏厅,家丁让二人在此等候,二殿下随后便来。
随后便有下人上了茶。天青色的汝瓷茶盏与莲纹盘茶托,盛的竟是龙团胜雪!柳夕熏只是听闻过,当今世上第一名茶便是龙团胜雪,茶叶如银丝般晶莹剔透,随着茶水轻荡,便如同那蜿蜒的幼龙。今日她也能品一品这第一名茶了!
虽心中激动,但柳夕熏表面仍是镇定。今日是来报答二皇子搭救之恩,是在不必在这等事上平白叫人家笑话。
“清禹,实在客气了。”门口传来一清朗男声,“特地来府上道谢,太见外了。”
柳夕熏抬眼一看,那人一袭绛红长袍,肩处以暗红金线绣就等蟒龙,头戴金色发冠,当真是天家富贵,气宇轩昂。
顾清禹行揖拜礼,“拜见二殿下”
柳夕熏忙站起来,也行了一礼。
“快快请起。”二皇子坐在上位,忙让二人坐下。
一番寒暄之后,顾清禹向二皇子说起近日之事的经过。
“那赵氏香行真是猖狂,根本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二皇子大怒。
他二人聊着近日之事,柳夕熏在旁听着,一言不发。听到二皇子表示,一定会处理掉李同,本以为这便是结束,说完便可以回去,谁知这才是刚开始的寒暄,接下来的话,让她心中烦闷不已。
“父王最是爱香,三月后便是父王的生辰,我想献上古沉香,定能讨得父王欢心。清禹,你可有寻到?”二皇子喝了口茶。
古沉香?
“殿下放心,世间哪会有我顾清禹寻不到的香。古沉香我已寻到,今日带这位柳娘子前来,便是想与殿下商讨,这古沉香是制一方新香献给官家,还是直接献上呢?”顾清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柳夕熏闻言却诧异不已。
连日与顾清禹相处一来,本以为他是位谦谦公子,心中自有正义,不欲与赵氏香行一般,做些下三滥的事。自己也要一度以为,古沉香一事与他无关。可谁知,自家古沉香竟是被他所夺,如今还要自己来制香!
真是讽刺。
“先制出一方香试试吧。”二皇子知道古沉香已有着落,便放心了许多。宫中有的是制香师,若是需要制香,吩咐他们一声便是,哪会需要民间的制香师。不过,既然顾清禹推荐,定是有不同之处,试试也无妨。
柳夕熏听出他话中的不屑,自己也不愿为他制香,推辞道:“夕熏技艺浅薄,都是些不入流的把戏,是顾衙内太过抬举我了。沉香必得多年醇化,方为珍品,能入官家之眼,那必是珍中至臻,交予我制香,怕是浪费了这些好香。”
话至此处,二皇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急忙问道:“你这古沉香是多少年了?我听闻皇兄也寻得一块古沉香,是祖传三代而来。”
柳夕熏心中一怔:三代?自家的沉香恰好便是传了三代。
“殿下放心。我可是花大价钱买到的珍品,醇化至少一百五十年了。”顾清禹的语气中满是得意。
至此,柳夕熏方知,自己刚刚是错怪顾清禹了,她家的古沉香断断没有如此大的年纪。
上品沉香本就难得,还能得人好好保存一百五十年之久,那的确是极为珍贵的。如此一想也知道,顾清禹所说的大价钱,是柳夕熏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顾清禹与二皇子又交谈一番,顾清禹看出二皇子对柳夕熏的实力并不相信,而柳夕熏并不插话,方才的语气也并不情愿,她也不想抱上这棵大树,便寒暄几句提出告辞了。
二人回去路上,顾清禹自知今日之事并未办妥,本想推荐柳夕熏,凭她的实力,定能惊艳四座,到时进入宫廷,成为御用制香师也不是不可能。但自己的贸然,和二皇子的轻视,定惹得柳夕熏心中不快了。于是愧疚向柳夕熏坦诚了心中所想。
“你为何要帮我?”柳夕熏不解。
“你为何来东京?从你找我自荐那日,我便看出,你并非只是想来我的香行混个饭碗。你既有胆识,又有实力,何必在我的香行憋着,终有一日,你将成为整个东京城里香行最闪耀的存在。我又何不顺水推舟,助你早日成功。”顾清禹话说的漂亮,可眼底藏着一点失落。
他真的希望柳夕熏早日入宫吗?
也许是的吧,柳夕熏为他的香行做出很大的贡献,橙叶香露几乎死死地压过赵氏香行一头。他帮她一把也是理所当然的。若是能成功,柳夕熏欠了他这个人情,定会回报,这对他的香行百利而无一害。
对吧。他对自己说道。
柳夕熏愣了愣,这个顾清禹,当真如此好心?
“多谢衙内为我筹谋。只是目前看来,我并不适合入宫,做那个所谓的御用制香师。”
这东京城里,四处都是阴谋,宫中遍地都是贵人,情势更是复杂,柳夕熏自知根本应付不来。
“这样啊……那我便不再强推,你先在顾氏香行待着,多了解这东京的行情也好。”听到柳夕熏说自己并不想入宫,顾清禹心中闪过一丝窃喜。
“冒昧问一句,衙内方才所说古沉香,是如何找到的。”柳夕熏还是将心里的疑问说出了口。
只要顾清禹能说出合理的解释与事情经过,只要他所作所为与自家古沉香失窃一事无关,她便不再怀疑他。
第8章 风莲香(三)
“上月,在大理国一带,有皇室子弟愿意出手这块古沉香,我得到消息便差人买下,快马加鞭送回了东京城。此事十分隐秘,香行中知晓此事之人极少,为免麻烦,制香师都是不知情的。”顾清禹如实道来。
也难怪,如此珍品沉香,多少制香师一辈子都无缘得见,若是知道顾清禹买到了,定是要闹得沸沸扬扬。那赵家又不知要使什么阴谋诡计了。
“原来如此。”柳夕熏语气冷冷的,不再说话。
并非有意冷言冷语,只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便够了。
若是要与顾清禹,与二皇子为敌,她真不知这辈子能不能报仇。
好在不是他们,好在,自己和他们是一边的。
——
两日后。
二皇子回到东京城,赵氏香行规矩了许多。即使他们的简陋夏霜香并没有如期那么畅销,而顾氏香行的橙叶香露却仍然受欢迎,也再未出现当街意图行凶之事。
柳夕熏难得过了两天清净日子。改良夏霜香一事交到叶钦手上,他进展顺利。薄荷与蜜香已浸在莲花香露中两日了。今日取出晾干,再等一日便能制成香丸了。
歇息了两日,她心情也好了许多,今日都有心思在园中池塘边喂鱼了。
顾清禹见她心情大好,也凑上前攀谈。
“柳娘子,今日难得你有雅兴,要不我带你去街上走走吧,看看东京城的风土人情。你来这么久,还没看看东京的繁华呢。”
都说这东京城夜晚也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柳夕熏本不愿顺他心意,但转念一想,自己的确不曾见识过,便答应了下来。
顾清禹见她答应,忙去定了东京第一酒楼天香楼的雅间,还订了招牌菜。
到了傍晚时分,二人便出发了。
天还未黑,摊贩便已经开始出动了。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柳夕熏还未逛过夜市呢,偏东京城新鲜玩意又多,她见什么都是新奇的。可又怕顾清禹笑话她没见过世面,拘束着,不敢凑近瞧。
可眼睛的欣喜与雀跃是骗不了人的,顾清禹一看便知。
既然你怕,那便我来带你看吧。
顾清禹想着,这个摊前看到新制的胭脂,便凑近瞧着,大声喊着:“夕熏你快看,这个好看吗?”那个摊贩前看到藩国进口过来的珊瑚耳坠,又激动得招手:“快看这个,和你的珊瑚发钗很配的。”
柳夕熏见他比自己还激动,唤的还是自己名字,仿佛二人很熟络一般,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好像顾清禹让自己丢脸了。
看了不说,顾清禹还要买,这个好看要买,那个合适也要买。
柳夕熏在他旁边,摇了摇头,真不愧是富家子弟,花钱不眨眼。
二人逛了一会儿,便来到天香楼雅间。
雅间布置格调十足,进门是一面剔红镂空雕花的十二面屏风。绕过屏风后,桌椅布置在靠窗的地方,雅间中心是一张椅子,若是需要会有乐师在此献乐。地上铺满了羊毛与棉线混织的金丝地毯,看起来华贵非常。西面的墙上挂着两幅青绿山水,画卷之下是一张长案,其上摆着的一盆兰花,东面的墙角处摆着一副高架,其上是一定窑白瓷花瓶,瓶内插的是新鲜的莲花。那莲花花瓣经过精心折叠,露出中心的小莲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