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禹引柳夕熏坐在桌前，座椅上也已提前放了软垫。柳夕熏对这家酒楼印象极好，布置上雅致不失精致，富贵华丽又不多显累赘，还有摆放软垫，十分周到细心。
“衙内定是常客了，招待如此周到。”柳夕熏接过顾清禹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是菊花茶。
“这个天气喝菊花茶甚好。”顾清禹并不正面回应她的话，但笑容中略带得意。
不一会儿，天黑了，外面已经是张灯结彩，从窗外望出去，街上果然是灯火通明，人也多了起来，柳夕熏就这样看着外面的景。
而顾清禹看着她眼中的灯火，亮亮的，他移不开眼。
直到店家上菜，顾清禹才急忙收回视线。
“这是招牌蟹酿橙。”
“这是鲈鱼脍。”
“这是东坡豆腐。”
“这是黄金鸡。”
“江南的风腌小菜。”
“糖醋熘鱼。”
“这可是天香楼的招牌酒，桂花酿。”
每上一道菜，顾清禹便说一次菜名。
最后上了些点心，顾清禹才说：“菜齐了，快尝尝。”
柳夕熏知道他是怕自己不知道拘束，领了他这份好意，拿起筷子便开始品尝。
天香楼厨子的手艺极好，柳夕熏只觉每道菜都是美味。那桂花酿虽说是酒，但十分香甜，桂花香气浓郁，入口柔和，两人不知不觉间竟喝完了一壶酒。
吃着高兴，话匣子好似也打开了一般，柳夕熏与顾清禹交谈时，话多了些，语气也柔和了许多，不似之前那般疏离。
正是相谈甚欢之时，一女子闯了进来。
她便是人间绝色了吧，简单的同心髻簪着白玉雕花发簪，周围点缀着几朵青玉小花钗，白皙的皮肤，樱桃小嘴透着红润，柳叶眉下一双杏眼，一身银白色缎花小衫配着青色齐儒裙以银线绣的白牡丹，娇媚动人。
柳夕熏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眼睛在她身上舍不得离开。
“表哥，来天香楼也不邀我。”她满是撒娇的语气朝着顾清禹说道，径直走到顾清禹身旁。
“表妹，天香楼你不是想来就来吗，哪里需要我来邀你。”顾清禹似是躲她一般，并不顺着她的语气哄她，甚至有一丝冷漠。
柳夕熏瞧着桌子面前的二人，当真是郎才女貌，自己在这名女子面前，黯然失色。她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自己好似多余一般，连忙说道：“既然你们二人是表亲，不如一起叙旧，我先行回香行了。”
说完便起身离开。
顾清禹十分慌张，忙推开表妹，追上柳夕熏拉住了她。
表妹见状便生了气，走到柳夕熏面前，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说道：“我道是谁，哪里来的乡野村妇也敢勾引我表哥。”
“赵婉今！”顾清禹出言喝止。
柳夕熏闻言却并不生气，作势挽住顾清禹的手，摆了个好看的微笑，盯着赵婉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没错，我就是勾引你表哥，如何？有本事你便把他抢走咯。”
说完她还挑了下眉，挑衅意味十足。
顾清禹原本因为赵婉今的出现有些烦闷，怕柳夕熏生气，如今见柳夕熏不仅没有生气，还挽住了自己的手，朝着表妹示威，心中莫名暗爽。
“你！下贱！”赵婉今气的脸涨红，却不敢如她一般挽住表哥的手。
赵婉今本是顾清禹的表妹，从小便暗恋表哥，可是自家爹爹与表哥不和，自己也没办法缠在表哥身边。今日她听闻表哥带了个女子来到天香楼，还订了雅间，醋意大发，赶紧跑来，本想赶跑那女子，可如今受气的却是自己。
“呵，下贱？亏你看起来像个大家闺秀呢，嘴巴竟如此不干净。麻烦你看看清楚，今日是我与顾清禹的约会，无人邀请你。你这叫不速之客，自讨没趣。”柳夕熏本不想与她纠缠，但她欺负到自己头上了，那自己说话也不必客气了。
顾清禹知道表妹一向喜欢自己，可她性格刁蛮任性，他也不喜与她来往，加上两家的血海深仇。顾清禹对她从来是能躲则躲。今日之事本就是她无理取闹，自己不开口帮腔责怪他都算是仁义，此刻定不会开口帮她说话。
“你！”赵婉今见无人帮自己，气极了，伸手便要打柳夕熏，顾清禹正欲拦住，柳夕熏却先他一步拦着赵婉今的手，死死扣住她的手腕。
柳夕熏平日里制香，少不得研磨各种香料，手劲是有的。赵婉今挣脱不开，此时丢脸之极，仿佛马上就要哭了出来。柳夕熏用力把她的手甩开，冷冷说道：“少给我找茬了，我不吃你这套。现在我要回去了，你留不留得住你表哥，那是你自己的事，莫怪在我头上。”
顾清禹也不想柳夕熏误会，当即表态说道：“表妹，你爹害死我爹娘，我这辈子都不会与赵家人来往，与你爹之间更是血海深仇。你以后不要再缠着我了。这位娘子是我的贵人，今日是我定了雅间宴请她，还请你离开。”
赵婉今自知没趣，心中委屈，又拉不下面子，当即哭了起来。
“是谁惹佳人落泪啊。”此时门外又进来一人。
竟是二皇子！
“殿下！”顾清禹和柳夕熏忙行礼。
赵婉今擦了擦眼泪，也朝二皇子行了礼。
“本宫今日就在隔壁雅间，听闻清禹在这里，便过来打个招呼，谁知走到门口便听见哭泣之声。”二皇子略带调笑的眼神看着赵婉今。
方才掉了眼泪，眼睛红红的，还有点点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此时的赵婉今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本宫最见不得美人落泪了，不如到本宫的雅间说说受了些什么委屈吧？”二皇子掏出自己的方巾递给赵婉今。
“嗯。”赵婉今见是二皇子，自己也有面子了，便随二皇子离开了。
此时雅间中又只剩柳夕熏与顾清禹两人了。经过方才一事，气氛也有些微妙。
方才柳夕熏挽着顾清禹的手，这的确有些出格了。此时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第9章 风莲香（四）
柳夕熏也不知怎的，许是方才饮了些酒的缘故，有些冲动，被赵婉今那么一激，自己的好胜心便起来了，非得与她争个高下不可。
“对不起，表妹今日过来我确实不知道。还请你见谅。她性格刁蛮，口不择言，你别放在心上。”顾清禹以为柳夕熏还在生气，便先开口道歉。
“无事，我没有放在心上。何况方才之事，明明是我赢了。”柳夕熏回到座椅上，喝了口茶，看向窗外的灯火。灯火映在她脸上，把脸也染红了。
“是。”顾清禹傻笑了一下，好似有些不好意思了。
方才她二人相争的，可是自己啊。顾清禹虽不乏女子喜欢，但被两名女子公然相争，还是头一回呢。
柳夕熏见顾清禹神色有些奇怪，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歧义，当即解释道：“我是说与她争吵一事，口舌上我赢了她。”
“哦哦，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顾清禹知道自己想歪了，讪讪说道。
二人冷静了片刻便回到顾府。
原本顾清禹还想与柳夕熏再逛逛夜市，但表妹出来这么一搅和，兴致全无，只得回去。
——
次日一早，柳夕熏便来到香行。
经过一昼夜的晾干，香料已经完全吸收了莲花的香气。柳夕熏记着这事，到了香行便寻叶钦。二人一同配香。
虽说柳夕熏点子新奇，但香料配比上还是叶钦的经验更为老到。有他协助，薄荷与蜜香的搭配，一下子定了下来。为了提高清香，叶钦还提议加入了龙脑。
定下比例后，叶钦在纸上写下香方：
薄荷一两，蜜香半两，浸入莲花香露两日，晾干研末，龙脑少许为末，炼蜜和剂，窨月余焚之。
“多谢叶大哥，若是我自己一人配比，怕是要配上整整一天了。”柳夕熏此言并非恭维，由于她自己没有着重研究过香方，每次配香，她都是一样一样试过来，十分繁琐。
“哪里，只是比你多一点经验而已，你天赋异禀，不出三月也能追上我了。”叶钦笑道。
写下香方后，便是以炼蜜和着香粉，揉搓成花生大小的香丸。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前，一边搓着香丸，一边说着话，气氛好不和谐。
可这番景象，又是不偏不倚地落在顾清禹眼中。
听闻柳夕熏与叶钦正在商议改良夏霜香之事，他便过来询问情况。可一来又是看见二人相处融洽，有说有笑。
顾清禹心中又有些发涩，就像吃了粒没有熟透的柿子。他走进香室，故作轻松说道：“看二位如此轻松，定是改良之事已成了。”
柳夕熏与叶钦相视一笑，道：“基本已定下。”
“总是说改良也不好听，不如改个名字，原本也是新香，当取个新名字。”叶钦补充道。
这一笑落在顾清禹眼中便十分刺眼。他顿时开始后悔，自己为何非要进来询问，待新香制成，他们自会汇报。
“我新拟了馨莲香 ，如何？”不等顾清禹发问，柳夕熏便说了新名字。
心连香？呵，是说他们二人心连心吗？顾清禹想着，心中泛起不悦，冷冷道：“你们决定吧。”
说完便转身离开，柳夕熏与叶钦觉得他莫名其妙似的。
“这名字不好吗？莲香温馨自然，馨香满屋，馨莲香，如何就惹他不快了？”柳夕熏撅着嘴，白受衙内冷言冷语，心中不满。
“衙内不喜欢的话，便再想一个吧。”叶钦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打圆场。
不过柳夕熏对此是受用的，有人劝一句，她便不再多想，若有所思点点头，思索片刻说：“风莲香如何。就像一阵微风拂过满是莲叶的池塘，带着莲花的香味，还有一丝薄荷的清凉，如何？”
“我觉得不错。”叶钦赞同道。
二人搓好香丸后，柳夕熏将自己留下的一勺香粉放入香炉中点燃。袅袅白烟随即升起，柳夕熏坐在窗边，等香味飘散到自己身边。
香丸经过炼蜜混合后，需一月时间窨藏，使得香气与蜜完全混合，此后再次熏香便无需点燃，只需加热，香气便氤氲满室。此刻焚的香粉，仍有烟，但不妨碍香气四溢。有时观烟也是种乐趣。
柳夕熏此刻迫不及待想感受新香的味道，便特意留了些香粉。
与她料想的一样，莲叶温馨，带着薄荷的清凉。于是思绪又回到那日，下过雨之后的郊外，她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风中还带着一丝凉意，扑灭入夏的炎热，路边莲叶层层叠叠，车外是他絮絮叨叨的解释。可她不觉得啰嗦烦闷，反而有些想笑：中原第一香行的总把头，嘴竟然如此琐碎。
想着这些，柳夕熏不自觉嘴角上扬。
——
两日后。
风莲香香粉便制作好，顾氏香行开始售卖，而香丸到下月方能成。
上次橙叶香露的热潮还未褪去，顾氏香行又出新香，香行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柳夕熏在二楼看着往来的客人，挑中自己所制的新香，心中满满的成就感。
“是不是觉得很自豪，自己制的新香得到认可。”叶钦走了过来。今日他换了身藏青色长袍，比起往日常穿的灰白色长袍，身姿更显得挺拔许多。
“是啊，看着大家愿意买我制的新香，心中自是欣喜的。”柳夕熏眼睛亮晶晶的，这还是她来到东京城，第一次有了自豪的感觉。
“还想更上一层楼吗？”叶钦故意卖了个关子。
“哦？”柳夕熏挑了挑眉。
“制香大赛！”叶钦眼中闪着光亮。
制香大赛每三年一次，参赛者过关斩将，最后一关将是当今圣上出题，由当今圣上决出冠军。多少制香师都希望在制香大赛中一鸣惊人，从此突破阶层，进入上层社会，得到权贵的赏识。宫廷中的许多制香师都是通过制香大赛的出色表现而平步青云。
柳夕熏今日方知，还有这样的比赛。
“下月便开始报名初试了，夕熏，你可想一试？”叶钦觉得，凭柳夕熏的天赋，夺冠虽困难，但借此机会，在东京城内崭露头角也是不错的。
柳夕熏自是想去一试此时也是踌躇满志，向叶钦打探道：“叶大哥可曾参过赛，如何？”
叶钦自然是参过赛，只是这制香大赛乃是全国性赛事，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才辈出。他自入行以来，已经参加过两次大赛，可是都止步于决赛前。
柳夕熏信心顿时被打击不少，叶钦制香手法老到，竟然连决赛都进不去，看来制香大赛真是高手如云。此时她才明白，那日顾清禹向二皇子举荐自己的用意。若是能得到二皇子的赏识，就不必在这制香大赛中与众人一争高下了。
不过柳夕熏爱香，也是个有傲气的。若是能通过制香大赛，夺下桂冠，才更显得自己实力超群。
“娘子在这儿啊，叫我好找！”正说着，杜鹃急匆匆赶来，“衙内有事正在寻您呢。”
柳夕熏便随杜鹃来到凝香亭，衙内正在此等候。
两日不见，他好似憔悴了些，不过俊俏依旧。
顾清禹使了个眼色，杜鹃识相退下了。柳夕熏便问道：“衙内近日有何烦心事吗？”
“那日赵婉今在天香楼闹事，你还记得吗？二皇子对她竟是一见钟情，昨日召我，说要向表妹提亲了，要宴请我与你。”顾清禹满脸愁容。
“他提亲，为何要宴请我？”柳夕熏不解。
“他说我们二人是他与表妹的媒人。”顾清禹言语里透着无奈。
也难怪他发愁。原本二皇子与他是一边的，那赵家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若是二皇子娶了赵婉今，以后赵家岂不是更加嚣张了。
况且赵婉今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性格蛮横任性，十分记仇。那日柳夕熏叫她吃了瘪，若是她成为二皇子的妃子，按照她那有仇必报的性子，定是要想方设法讨回来的。
“他二人才认识几日，便提亲。”柳夕熏觉得这事古怪得很。
“明日二皇子会与我们细说，今日告诉你是想问你，你可愿意赴宴？”顾清禹问道。
“若是不去又如何？”柳夕熏虽是平民人家，但也知道，皇子设宴，自己岂有不去之理，若他怪罪下来，自己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愿去便罢了，我替你兜着。”顾清禹知道柳夕熏与二皇子合不来，他也不想勉强柳夕熏做这种无谓的交际。只是还是要问问她的意见才行。
他顿了顿补充道：“二皇子与我私交甚密，不会因此事为难你我。”
柳夕熏自是不愿欠他人情的，只是赴宴而已，去便是了，又不会少了块肉。
“我去便是了。”
顾清禹松了口气，似是一直在等她答应下来，语气轻松了许多，道：“给你准备了新衣服，回去试试吧。你现在也是我们顾氏香行的门面了，给你准备好行头也是应该的。”
柳夕熏经过上次杜鹃的开导，这次并没有什么想法了，平静地接受了顾清禹的安排。双赢而已，顾清禹有面子，她也能免了不少麻烦，就像上次赵婉今找茬一般，首当其冲便是自己的穿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