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为你请的教书先生,先生熟读四书五经,中过举人的。从今日起,你便跟着先生学习诗词。”顾清禹得意地说道。他很满意自己的安排。
“…… 好。”柳夕熏应了下来。
跟着先生学也挺好的,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摸黑过河了。
接着,柳夕熏便跟着先生开始学习四书五经。
“你叫什么名字?”先生问道。
“柳夕熏。”柳夕熏回答,并将自己的名字写到了纸上。
“舞鸾镜匣收残黛,睡鸭香炉换夕熏。是李商隐的诗。今日你便先背这首诗吧。明日我来检查。”
从此,柳夕熏每日辰时开始上课读书,申时才结束。
先生教书十分严格,做学问尤其仔细,每日过问柳夕熏的功课,不得出任何差错,否则,轻则罚抄写,重则挨板子。
每日柳夕熏都得抄写、背诗、练字。一日她写错一个字,便被先生打了两下板子,痛得她再不敢疏忽犯错了。
所谓严师出高徒,经过十日苦读,柳夕熏竟略懂得些诗中的意象了。
再次翻开香谱,看着第一届制香大赛最终圣上所出的考题: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出自屈原的《九歌·云中君》
柳夕熏隐隐能想象得到天神沐浴,用香草泡在热水之中,增加香气,衣服也经过熏香,祛除不祥之气。
若是按照此时柳夕熏的理解,她必定会选择味道肃穆庄严的香料,来突出天神的威严。
然而,那年制香大赛的冠军,破题思路却截然相反。
天神为何熏香?诗是屈原所写,所以追根溯源应当思索为何屈原笔下的天神要沐浴熏香?
答案很简单,因为芳香即为君子,佩香方为高洁。天神高高在上,一尘不染,也要沐浴香汤,熏香衣物,就代表着香气是洁净的、美好的。
而梅香、兰香则是香气审美中的最高境界。
冠军制香师由此破题,选择梅香与兰香为切入点,又因梅香香方甚多,而兰香更符合屈原离尘脱俗的傲然品行。于是制香师最终选择模拟兰香。
“兰远香:
沉香一两,素香一两,黄连一两,甘松一两,丁香皮五钱,紫胜香五钱。原料研成细末,用苏合油调制,制成香丸香饼,焚烧使用即可。”
(此处备注:兰远香香方并非杜撰,而是《香乘》中记载的兰远香,特此注释。)
柳夕熏读至此处,方知自己制香之浅薄。
香不仅仅只是好闻而已,它更承载了古人的希望与寄托。
她照此香方制了一方香,在凝香亭点燃,闻着清幽的兰香,遥望屈原笔下的天神。
微风轻拂,兰香忽远忽近。
她闭着双眼。
忽然,一丝柑橘清香闯了进来。
柳夕熏睁开眼睛,看见顾清禹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他一袭白衣,衣摆随清风飘动,腰间挂着一只精巧的白玉小瓶,头戴白玉发冠。真有些“云中君”的飘逸与潇洒了。
“连日读书,可是累了?”顾清禹走上前来,关切地询问。
柳夕熏闻到,那柑橘香气,正是橙叶香露,从顾清禹的身上散发出来。
“你也喜欢橙叶香露吗?”柳夕熏笑道,只是脸上带着疲惫。
“是,很喜欢。”顾清禹看着柳夕熏疲倦的笑颜答道。他的右手不自觉捏着自己左手虎口处。那是他日日都点涂橙叶香露的地方。
第12章 风莲香(七)
柳夕熏想起他曾说过,母亲十分喜爱橙香。自己制的香露,能让他寄托自己的思念之情也很好了。
可自己呢?自己该去何处寄托思念?沉香吗?那只会勾起自己痛苦的回忆吧。
罢了,多思无益,报仇了也许就有了答案。
柳夕熏苦涩一笑:“衙内喜欢,便是我的荣幸了。”
顾清禹读出这笑中的苦味,心隐隐疼了一下,柔声说道:“不妨明日便休息一日,你去城中散散心吧。”
想着自己的确有些累了,歇息一日也好,柳夕熏便应了下来。
“这是工钱,你拿着,明日去买些喜欢的小玩意吧。”顾清禹拿出一个装满银两的钱袋子,递给柳夕熏。
“这么多?”柳夕熏看那袋子沉甸甸的样子,不敢置信。
顾清禹见她瞪着眼睛,傻乎乎的样子,不由得一笑:“怎么说我顾氏香行也是中原第一的香行,对制香师自然大方。若是对制香师小气,传出去我顾清禹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也是也是,那便谢过衙内。嘿嘿嘿。”柳夕熏接过钱袋子,果然沉甸甸的。
连日读书的疲惫一扫而光。这些银两,可是从前她家里一整年采香卖香都赚不到的钱。顾清禹出手果然阔绰,自己没有来错地方。
顾清禹看着眼前这个乐呵呵,忘乎所以的柳夕熏,心安了许多,试探地问道:“能唤我的名字吗?总是衙内的叫,总觉得十分生分。我朋友不多,若你不嫌弃,能否与我交个朋友?”
柳夕熏一怔,这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是衙内,自己只是一个制香师,说白了家世地位都是不同的。交朋友?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可她转念一想:顾清禹的确待自己不薄,一直照顾有加。也许是真的赏识自己吧。
顾清禹见柳夕熏低头不语,便也有些后悔。柳夕熏十分有灵气,为人聪慧,敢爱敢恨,自己是真心想与她结交。至少,不愿意只是她口中的衙内。他希望柳夕熏能向与叶钦相处一样,对自己敞开心扉。
“你一个孤女,我知道你在这东京城内有许多不易,我想帮你。我见你为人潇洒,能屈能伸,制香上也十分有灵气,当真想与你结交。方才唐突了,还请不要介意。你若觉得太过突然也无事。”顾清禹解释一番,见柳夕熏仍没有回应,便拱手致歉:“抱歉,那我便先走了。”
说罢他便离开了。
柳夕熏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她不是不愿意交他这个朋友,只是要改口唤他名字,称他“清禹”,实在太难为情了。总不能唤他“顾大哥”,奇奇怪怪的,也不符合他的身份。
——
第二日柳夕熏便带着刚发的工钱,与杜鹃一同去街上逛逛。
东京果真是繁华,各色商品琳琅满目。除了香料,柳夕熏也是喜欢首饰的。
顾清禹送她的珠钗都很美,可她不敢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更何况那珠钗华丽,她戴着总会觉得自己不配。如今她自己有了工钱,当然要自己买两只珠钗,自己戴得理直气壮些。
可首饰珠宝一看便是停不下来了。
这个珊瑚嵌珠手镯颜色鲜亮,与自己的珊瑚珠钗甚为相配。
这个镀金镶珠虫叶头花野趣十足。
这个翠玉片花发簪典雅大方,赴宴、日常戴都很合适。
宝石碧玺花簪富贵大方,真是美极了。
……
不一会儿,柳夕熏已经买了一只手镯,三支发簪,还有一对白玉蝴蝶耳坠和一对翠玉秋叶耳坠。
杜鹃见着柳夕熏心情大好,也忍不住调侃:“哈哈哈,还以为柳娘子对这些首饰并不在意的,没想到也与我们一样。”
柳夕熏嘴巴一撅,不服气说道:“这些首饰多好看呀,我也只是个俗人,定是要买一些来装扮自己的。”
正笑着,迎面走来一人怨气冲天。
正是李同。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啊!柳夕熏算是长了教训,这种人一旦得罪,便会无止境地找麻烦。
李同阴狠一笑,特意大声喊道:“哟,这不是顾氏香行的制香师嘛?怎的今日没有跟着先生读书写字?”
此言一出,周围有顾氏香行的熟客立马投过目光来。
柳夕熏知道来者不善,不能与他当街起冲突,便想装作若无其事离开这里。
李同却不想放过她,连挡住她的去路,继续出言嘲讽:“怎么,制香师不能识字便能制香,柳娘子不用给大家一个交代吗?”
“不识字是怎么制香的?莫非香方都是别人的?”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阁下切勿含血喷人,我是顾氏香行的制香师不假,但我是能识文断字的!”柳夕熏见事态严重了起来,断断不能让此人信口胡诌,污蔑自己与香行。
“那我怎么听说教书先生日日给这位柳娘子上课呢?”李同满脸贱笑,柳夕熏更觉得他恶心至极。
此刻难道要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不通诗文吗?那岂不是断了自己在文人届的口碑?
不承认吗?可自己该如何说。
“教书先生教的是我罢了,李同你休要含血喷人。”杜鹃站了出来。
“李同!”从人群中传来一铃铛般清脆的声音,柳夕熏顺着声音望去,竟是赵婉今。
“李同你德行有亏,先后被顾氏香行与我赵氏香行逐出,如今又因妒忌柳娘子,而刻意胡诌刁难,简直无耻!”赵婉今走到李同面前,丝毫不给他面子,点出他的小人嘴脸。
“顾氏香行有没有行欺骗之事,大家都是香行的常客,心中自有判断,用不着李同在此处给我香行强加污名。”顾清禹也赶到此处。
李同见局势不妙,转身就走。众人也散开了。
柳夕熏向顾清禹和赵婉今行了礼,感谢道:“多谢二位替我解围。”
顾清禹帮柳夕熏很正常,可赵婉今可是与她结下了梁子,今日竟然愿意出手相帮。
赵婉今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解释道:“那日为难你,是我不好。殿下训斥了我,我便知道是自己个性太过刁蛮,愧对柳娘子。”
说着,赵婉今垂下双眼,神情有些委屈,楚楚可怜的样子。她本就生得极美,如此神情,连柳夕熏一个女子见了也心生怜惜,当下便在心里原谅了她,开口安慰道:“无事,莫要介怀了。”
“那柳娘子便是原谅我了。那三日后我与殿下,你可愿来喝一杯喜酒?”赵婉今听到柳夕熏话头软了些,忙挽起她的手邀请,充满期盼地望着她。
美人的手好软,纤长细嫩,捏着柳夕熏的手,让她也有些动心了。柳夕熏本想拒绝,可美人盛情,实在不忍心推辞,只好应下。
“表哥也要来哦。我还有事,便先走一步。”赵婉今对顾清禹敷衍地说了句邀请的话,仿佛是顺便带过似的,说完便离开了。
待她走远了,柳夕熏便开始后悔了,自己为何要答应她。
当真是被美色蒙蔽了双眼。
可是才几日不见,赵婉今便像转了性子一般,温柔可人,丝毫没有当初刁蛮小姐的做派了。
顾清禹也十分疑惑。
“许是将要嫁人,成熟了许多吧。”柳夕熏说出自己的猜测。
“我可不这么认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这表妹,从小便是任性惯了,谁不顺着她的心意,她便是要把对方往死里整。短短十日便能转圜了性子?我可是不信。她邀你去赴宴,你可要多多当心。”顾清禹了解自己这个表妹的性子,总觉得她在使诈。
“可她方才的举动,看起来是很真诚呀。”柳夕熏回想了一下她拉起自己的手。与美人相处真真是令人心情愉悦呀。
“她惯会装可怜的,你也信她这一套?”顾清禹满是不屑。
柳夕熏倒是觉得有些好笑,娇滴滴的美人在顾清禹面前,楚楚动人的样子,只是随意撒撒娇,自己一个女子都受不了,顾清禹却像是铁石心肠一般。
“你笑什么,我就是不喜欢她那样骄矜做作的样子。”
“哈哈哈,你可真是油盐不进,赵婉今喜欢你这个表哥,还真是棋逢对手了。”柳夕熏笑得更大声了。
杜鹃也在一旁偷笑。
“有什么好笑的,本衙内风流倜傥,本就招人喜欢,她喜欢我也很正常。”顾清禹撇撇嘴,傲娇地把头侧到一边,却看见杜鹃也在偷笑,又羞又恼,大步往前走,把柳夕熏和杜鹃都抛在脑后了。
柳夕熏也不着急追上他,反而与杜鹃继续边走边逛,看到一只白玉环形佩。
她想起昨日自己熏香,顾清禹一袭白衣站在风中。这只白玉佩,应该很适合他吧。
如此想着,柳夕熏便买了下来。可买完又后悔了。
“为何要送他玉佩?他那么有钱,还会稀罕自己的不成?”
“可自己受他照顾,还一份礼不是应该的吗?”
柳夕熏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两个小人正在激烈争辩,最终,她决定还是送给顾清禹。
“就当是还一份人情吧,自己心里也会好受些。”
回到香行,顾清禹在制香室,正在找什么东西似的。
见柳夕熏进来了,他神色有些尴尬,忙停下自己的动作。
第13章 风莲香(八)
“找什么呢?”柳夕熏问道。
“嗯……昨日…..昨日……你在凝香亭里焚的香十分好闻……我便想找一些……”顾清禹说话结结巴巴的,活像个做错了事被大人逮住的小孩子。
“我道是什么呢,此事你问我一声不就好了?”柳夕熏在香室西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个小盒子,里面正是兰远香。她递给顾清禹,说道:“这便是昨日焚的香,兰远香。”
顾清禹接过香以后,镇定了许多。
柳夕熏又拿出方才买的玉佩,递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送给你。就当是报答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吧。”
“哈哈,那我便不客气了。”顾清禹倒没有扭捏,欣然接下玉佩,夸赞道:“夕熏,你眼光真好,这个白玉触手温润,我很喜欢。多谢了。”
柳夕熏本还担心被他拒绝,现下倒是放心了。
——
眨眼三日又过去了,柳夕熏日日上课,晚上研究香谱,好不刻苦。
直到赴宴当天早上,她才惊觉,自己还未准备贺礼。
好在顾清禹是个周到的性子,早早就帮她备好了贺礼。
柳夕熏想想觉得:也是,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制香师,能送出什么贺礼呢?若是送的不好,平白也是遭人嫌弃,不如顾清禹准备。
二人待着贺礼便出发了,这次顾清禹与柳夕熏一同坐在马车里。
“一会儿到了二皇子府上,你是女眷,自会有人引你至内堂,我是男子,不能与你一起。你可切记,一切当心,对我那表妹能躲便躲,寒暄一番便出来寻我吧。我替你找个空子离开那里。”顾清禹在马车里就是为了叮嘱柳夕熏这些。
她第一次赴宴,还是这京城二皇子的婚宴,万万马虎不得。
柳夕熏见他神色凝重,也知道此事非同寻常,自己务必要打起精神,切莫出了乱子。
到了二皇子府,顾清禹带着她在门口同其他人寒暄了一番,送上了贺礼。接着便有一侍女模样的人带她进入内堂。
内堂有许多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好在顾清禹今日也安排了杜鹃帮自己梳妆打扮,穿的是那日觐见二皇子所着服饰,虽不华丽,倒也端庄大方,扎在人堆里,也似是大家闺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