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柳夕熏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掉落下来。
顾清禹本揪心得很,见柳夕熏哭了起来,一面心疼,一面反而觉得有些轻松。
哭出来也好。哭出来会好受些。
杜鹃见柳夕熏泪流满面,自己也憋不住了,一把抱住柳夕熏,轻轻抚摸她的背,陪她一起哭,带着哭腔说着:“柳娘子哭吧,哭出来,别苦了自己。”
顾清禹见状不忍,眼眶也红红的。他便走出房间,让女孩子互相安慰着,自己到院中走走,平复一下心绪。
自古“士农工商”,顾清禹只是个商人,地位最是低下,所以,自家父母被人残害,最终也没能讨得一个说法。那日他发疯似的跑,遇到二皇子,才留下一条性命。如今自己的仇人眼看又攀上了皇子,自己便是连护着自家香行的人,都做不到了。
看着柳夕熏受苦,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顾清禹无奈极了。
“我真没用。”
为什么自己不能做官?若是自己能做官,便也能有了权力!但现实很残忍,他是商人,要跨越世俗与阶层,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不可能的。
无解。无奈。只能自己与自己和解。
房间内,柳夕熏痛哭一场后已经好受了些,不再那么绝望了。还有这么多人鼓励她,关心她,柳夕熏感受到莫大的温暖。
“杜鹃,我想吃鸡蛋羹了。”柳夕熏擦擦自己的眼泪,又抹去杜鹃脸上的泪痕,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好,我这就去做鸡蛋羹。”杜鹃看她神色恢复了些,连声答应,跑了出去。
柳夕熏起身坐在桌边,倒了杯水,边喝着边回想这段时间的事。
“夕熏,我只问你一遍,你可想报仇?”顾清禹倚靠在门边,说的话铿锵有力。
“此仇不报非君子!”柳夕熏斩钉截铁道。
要斗,就要斗到底。凭什么自己就要被人践踏!
作者有话要说:
顾清禹半夜从床上坐起来,扇了自己一耳光:早知道让她多亲一口了!
第15章 风莲香(十)
天色已晚,逐渐进入夏日,天气炎热了起来。门外蝉鸣也开始显得聒噪。
可柳夕熏觉得,这蝉鸣声仿佛在给自己助威一样,鼓励自己早日报仇。
顾清禹见她这么快就恢复过来,心中也是放心了许多。他走进房间,坐到柳夕熏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口饮尽之后,才徐徐说道:“你若是能成为御用制香师,官家面前的红人,就连二皇子也要给你几分薄面。”
接着,顾清禹目光也黯淡了下来:“像我这种人,出生商人家庭,一辈子都是商人,被人看不起。你不一样,你还有机会。要么你便离开东京城,彻底远离这些是非,要么你便爬到最高的地方。”
“我明白。”柳夕熏理解顾清禹的痛处,阶级歧视是根深蒂固,无法改变的。她若要在这东京城有安稳日子过,必须得往上爬,否则将被他们像只蝼蚁一样踩死。
但,顾清禹未必就没有出路。
财富。只要他有绝对强大的财力,便能让权贵为他折腰。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衙内不必有此自暴自弃之语,若是能富可敌国,未尝不可令权贵折腰。”柳夕熏眼光亮了起来,“衙内如今已是中原第一香行的总把头,再好好经营,定能成为这东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富豪。”
可顾清禹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被赵氏香行一直耗着,现在全靠自家家底撑下去,富豪……呵呵。可他也不想打击柳夕熏此时的斗志,回应她的目光点了点头,让她感受到自己的认可便罢了。
——
王府内。
宴席结束,宾客都散去。赵婉今头戴凤冠霞帔,一袭鲜红嫁衣,正坐在床边,安静等待她的夫君到来。
不一会儿,二皇子也着红色长袍来到房内。
此时房内只有一对龙凤花烛燃烧,灯火闪烁,衬得赵婉今更加娇羞了。
“好香啊。”二皇子凑近赵婉今,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说道。
话语说出,仿佛是故意朝着赵婉今的耳朵吹了口气,羞得她满脸通红。
二皇子本就饮了酒,回到房内闻着香气,身体里好似有一团热火浑身游走,心火愈烧愈烈,浑身都觉得躁动。此时美人娇羞不已,二皇子终于按捺不住,将她扑/倒。
床帏晃动,龙凤花烛的火焰随之跳跃,烧得更旺了。
一夜春宵。
清晨。
赵婉今醒来,二皇子已经不在身边。
梳洗打扮之后,她坐在桌边,等待二皇子过来一同用早膳。
大约等了一刻钟,二皇子终于是来了。赵婉今满是殷切地迎了上去,可二皇子一点儿也不领情,略过她便径直走到桌前,神情凝重,坐了下来。
赵婉今不知怎么回事,也不敢出声。
“王妃,本宫看你是听不懂人话啊。”二皇子语气阴森。
昨夜还是郎情妾意,今晨便换了副嘴脸,赵婉今也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苦楚。
可殿下发怒,赵婉今只得跪下,不解地问:“臣妾不知所犯何错啊。”
“带上来。”二皇子朝身旁的官家说道。
随即,官家便到门外,领着两名家丁拖着一颓废男子,扔到赵婉今面前。
是李同!
“昨夜他在西北的厢房外鬼鬼祟祟,被巡视的府兵发现,连夜审讯之后,他已经将一切招供。”官家一字一句说道,生怕王妃没有听清似的。
赵婉今此刻自知抵赖不得,跪着爬到二皇子跟前,伏在他的膝上,哭诉道:“臣妾再也不敢了,殿下,真的不敢了。还请殿下饶恕。”
“本宫是不是有警告过你,不要给本宫惹事。你是聋了吗?”二皇子此刻对她感到厌烦。
顾清禹是他的兄弟,柳夕熏明显是顾清禹相中的人,可是这赵婉今就是不识好歹,还使出如此阴狠的计谋。那张漂亮的脸蛋,此刻也不漂亮了,甚至让人有些憎恶。
同是女子,内心该是如何阴狠之人,才会对另一女子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二皇子身为出身王室,平时自然也少不得知道不少龌龊事,可这枕边人都如此阴毒,真是让他不寒而栗。
“此人夜闯王府行刺,杀了。王妃感染风寒,身体不适,即日起在鸾凤阁好好休息,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得外出。怕感染母家,回门之事推迟至下月。”二皇子推开赵婉今的手,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冷地说出如何处置以后,便离开了。
李同处死。
赵婉今,关禁闭一月。
——
香行内。
柳夕熏一夜安眠后,便觉得自己好了许多。顾清禹担心她还需要调整心态,让先生今日也放了柳夕熏一天假。
可待着也是无聊,柳夕熏还是来到制香室。
叶钦也在此处。他正在研制新香。香炉内也正在焚香。
花香四溢。如同走进春日里的花园。
柳夕熏闻着花香,便想起昨夜之事,想起逗情香,李同可憎的嘴脸。
“这是什么香?你是什么人,你是不是赵婉今派来的!”柳夕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朝着叶钦大喊大叫便跑了出去,慌乱间便撞到一人。
她发疯似的揪着对方的衣领,喊道:“顾清禹呢!他在哪儿?杜鹃在哪儿?”
那人被吓到,指着账房的方向,颤颤巍巍地说:“衙内在帐房里。”
柳夕熏闻言立刻奔到帐房里,看到顾清禹方才安定一点,扯着他的衣袖道:“衙内,救我!叶钦!叶钦是赵婉今派来的!”
顾清禹看见柳夕熏惊魂未定的样子,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声安慰道:“我在这里,别怕,你慢慢说,我会保护你的。”
“叶钦!他也点了那种香!他也要害我!”柳夕熏瞪大双眼,盯着顾清禹,一定要他相信自己。
叶钦也追到此处,听到柳夕熏的话,不解问道:“我为何要害你?”
柳夕熏见叶钦也过来了,连忙躲到顾清禹身后,浑身都在发抖。
“夕熏,你别害怕,冷静一点。”顾清禹转身,面对着柳夕熏,摸了摸她的头。
柳夕熏尽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眼泪又不争气掉了下来。她知道,自己方才情绪太过激动,什么都不知道,便认定叶钦要害自己。
叶钦满脸迷惑,正欲追问,被顾清禹制止。
顾清禹朝着门外摆摆手,暗示叶钦先出去。
房中只剩两人了,柳夕熏颤巍巍说道:“方才,我到制香室,见叶钦正在焚香,我闻着香味便想到昨夜之事。我真的好害怕。呜呜,我真的好害怕,若是赵婉今再那样害我,我还能有好运撑到你来救我吗?”
顾清禹明白了,经过昨晚一事,柳夕熏有了严重的应激反应。虽然看上去恢复了正常,可是只要有香味,她便想起那件事,忍不住害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别怕,夕熏,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顾清禹捧着她的脸,坚定地说道。
柳夕熏感受到强烈的安全感,平静了许多。顾清禹便带她回房休息了,让杜鹃陪着她。
接着,他又命平叔请了大夫来府上,为柳夕熏诊脉。
柳夕熏平复了心绪以后,也明白自己这是心病,并不抗拒大夫,乖乖配合大夫询问。
心病虽需心药医,但调理也是不可少的。大夫给她开了一剂安神的药方。
顾清禹在旁听着,也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该想个法子帮柳夕熏摆脱心魔才行。
“叶大哥!”柳夕熏一抬头看见叶钦正在门外。
“我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看看有没有自己帮得上忙的地方。”叶钦在门外有些局促,他不敢进门,怕又吓到柳夕熏了。
“对不起。”柳夕熏十分愧疚,可也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
“夕熏你别想这些了,先好好休息。我来给叶钦解释。放心。”顾清禹轻轻拍了拍柳夕熏的头,便走出房间,与叶钦一同来到院中。
——
“昨日赴宴,赵氏香行的赵婉今又对柳夕熏动手了。怕是留下了阴影,今日才会如此反应。你不要放在心上。”顾清禹自然知道,昨夜之事事关柳夕熏的名节,万万不可说出去。
“赵氏香行真是太可恶了,偏偏要欺负一个女子。”叶钦在顾氏香行已经待了十年,素知赵氏香行行事不端,无恶不作,近日更是嚣张至极,对一女子也要赶尽杀绝,气愤不已。
柳夕熏本是一坚强女子,被他们迫害成如今模样,任谁见了都要心疼。何况叶钦对柳夕熏甚是欣赏,平日里也有留意帮助她,见她如此,心痛惋惜不已。
“唉,会好起来的!”顾清禹先是叹了口气,随即安慰叶钦。
不,不是安慰,是一定要好起来。
“衙内,香行出事了。”平叔慌慌张张跑过来,“赵氏香行的人过来闹事了。”
“可恶,又是他们!”叶钦咬牙切齿说道:“衙内,我也一同前去。”
三人来到香行大堂,便见三名衣着华丽的男子,正坐在大厅中央,满脸不屑看着香行众人。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一旁有人小声嘀咕道。
中间的一人见顾清禹已到,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敷衍地抱拳朝顾清禹和叶钦行了一礼,傲慢地说道:“听闻顾氏香行来了一位天赋异禀的制香师,我赵氏香行兄弟三人慕名已久,今日特向掌柜讨了空,前来讨教一二。不知柳娘子可愿意与我们切磋切磋香道。”
他左右二人此时也站起来附和道:“莫要做缩头乌龟啊。”
叶钦与顾清禹互换了个眼神,暗道不妙。
这是踢馆来了。
第16章 雨霁香(一)
对方三人来势汹汹,开口便要找柳夕熏切磋香道,必是谋划已久。
可柳夕熏正在修养,不能制香。
叶钦上前回了一礼,道:“柳娘子不巧感染风寒,方才请了大夫开方子,需得静养。不如由我来与三位切磋一番。”
“你算什么东西。”左边那人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顾清禹闻言脸色变垮了下来:赵氏香行的人,真是不识好歹。
叶钦却不与他计较,风轻云淡一笑,仍恭敬回答:“在下叶钦,在顾氏香行制香已有十年之久,自问有这个能力与三位比试。”
这三人闻言脸色有些难看,踢馆大约是踢到铁板上了。他们三人在香行制香也不过五年,听闻柳夕熏是新人,才想出歪招过来刁难。
中间一人仍不死心,无赖地说道:“今日我们就是要与柳夕熏比试,少拿借口搪塞我们。不应战便是缩头乌龟,怕了我们赵氏香行!”
“就是就是。”另外二人忙帮腔。
“近日请了大夫,你们一问便知是真,何来搪塞?阁下一定要寻柳娘子,是为真心切磋交流,还是趁人之危想欺负一介弱女子?”叶钦笑道,笑中藏刀,一刀正中他们心窝。
“就是,都说柳娘子感染风寒了,还依依不饶的。”
“肯定是怕比不过顾氏香行,故意挑病人下手。”
“真是不厚道呀。”
“看着是男人,谁知心胸如此狭隘。”
旁观的客人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赵氏香行的三人见情势不妙,无奈只得接受叶钦的提议,但嘴上仍不甘落了下风:“我们自然是讨教香道,既然柳娘子不便,那么我兄弟三人便与你切磋一番。”
“请。”叶钦露出得逞的表情,他朝顾清禹使了个得意的眼色。
顾清禹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知他胜券在握,便安排一旁的客人坐下,准备看好戏开场了。
切磋技艺,自然就是斗香。或是比试各自珍藏的奇珍异香,或是闻香较量,闻味辨香。
“三位来此便是客,如何斗香便请三位决定吧。”叶钦十分大度。在香行浸淫十年了,他不信自己在香道上的修为还不如这几人。
“斗香不外乎就是那几种方法。我们都来自香行,各种奇香定是见过不少,不如这样,我们各拿出一方自己的拿手香,请各位品鉴。”赵氏香行的人见今日计划生变,不想过多纠缠,便以此法想糊弄过去。
各花入各眼,双方都制香多年,能拿出手的香定是大众都喜欢的。这样,即使是输,他们三人也不会太难看,面子上也就过得去。
“既然是斗香,怎么能少得了闻味辨香!”门外传来一爽朗男声。
众人回头一看,是镇国公侯府的世子,也是顾氏香行的常客。
顾清禹拱手行了一礼:“世子。”
“我见今日香行异常热闹,走进一看才知今日两大香行的制香师正欲斗香。这我怎么可能错过呢。”世子挥起手中扇子,轻轻扇了扇风,殷切说道:“既是斗香,自然是要闻味辨香的,不然真真是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