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惠灵寺,柳夕熏觉得自己的耳朵终于可以清净下来了。马车停在最外面的门口,离寺庙还有段路要走。
“夕熏,你觉不觉得,好像要下雨了。”顾清禹摸着鼻尖,方才有一滴雨落下。
柳夕熏抬头一看,还真是有片乌云正在头顶上,心中暗道不妙,便赶紧催促顾清禹快走。
两人一路小跑,可雨还是快了一步。他们还未到,雨便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那边有个凉亭,我们先去那里避避雨吧。”顾清禹指着前面东北方向的一处凉亭说道。
柳夕熏也看到了那个凉亭,赶紧跟着顾清禹的脚步跑了过去。
夏日的雨,哪会有柔和之势。他们前脚进凉亭,后脚雨便如瓢泼之势。
“好险,差点我们就成落汤鸡了。”顾清禹又念叨起来。
“我已经知道了,你能说点有意思的吗?”柳夕熏翻了个白眼。
“可以啊。”顾清禹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说道:“二皇子新婚第二天便知晓一切,李同乱棍打死,赵婉今禁足一个月。”
柳夕熏心中觉得有些安慰,恨恨道:“活该。”
“只是她禁足之后便要回门,到时怕是又要对付你了。”顾清禹忧心忡忡提醒道。
二皇子禁足新婚侧妃,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惩罚。赵婉今毕竟是王妃,柳夕熏心知肚明,能让她受到惩处,便已经觉得知足了。但赵婉今那么恶毒,睚眦必报,此事定要算在柳夕熏头上的。
第18章 雨霁香(三)
二皇子新婚第二日便惩处赵婉今,让她颜面尽失,虽然对外宣称她感染风寒,但众人都明白只是表面好看罢了。二皇子也得顾及自己的颜面。这件事以赵婉今的性格,定不会善罢甘休。
待到一个月后,她回门之时,不知又会搅出什么幺蛾子。
此事利害关系与后果,顾清禹都给柳夕熏分析了一遍,柳夕熏心中也明了许多。要么自己便是回到东京城,与他们硬碰硬,但定要计划好万全之策;要么就在这望京小城里蛰伏,以待来日。
“我再考虑考虑吧。”柳夕熏垂眸,看着地上的雨滴已经变小了。
雨快停了。
“是,你多想想,不急在这一时。”顾清禹朝着另一个方向,看着远方的乌云越飘越远。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的瓢泼大雨不一会儿便停了。
雨过天晴了,山林间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柳夕熏走出凉亭,空气中满是泥土潮湿的气息,还有松林的味道,还有一丝兰香,格外清新,令人心旷神怡。
顾清禹也跟在柳夕熏身后,深深吸了一口空气。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钻进凉亭旁的丛林间,出来是手中多了一枝兰花。
他也发现了空气中的兰香。
“送给你。”顾清禹将手中的兰花递给柳夕熏。
方才淋过雨,兰花上还有些水滴,但花朵更显得娇美了。
柳夕熏心中泛起涟漪,面上却波澜不惊接过兰花。
接过花之时,她又闻到了那一股柑橘香味。
香味传来的地方,是顾清禹的手!
这场大雨,洗净空气的同时,好似也洗去了柳夕熏嗅觉上的枷锁。
“你带了柑橘香露吗?”柳夕熏用手摆弄着兰花,眼神飘忽,不敢看顾清禹。
“是,日日都带着,我很喜欢。”顾清禹右手又捏着左手虎口处说道。
许是觉得这样说不妥,许是怕柳夕熏觉得自己别有用心,顾清禹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好像娘亲在身边。她最喜爱橙香了。”
“真好,还能有个念想。”柳夕熏黯然神伤。因为自己连个念想都没有。
“念想只是徒增感伤罢了。夕熏,别在意这些,我们去寺里吧。”顾清禹见柳夕熏有些伤怀,忙转移开话题。
“嗯。”
说罢二人便继续赶路,很快就到了惠灵寺中。
到了寺内殿前,柳夕熏闻到了浓郁的檀香味道。
嗅觉好像真的恢复过来了。
顾清禹领着柳夕熏拜了佛,烧了香。
一位小和尚从侧面的禅房走了出来,向柳夕熏和顾清禹各鞠了一躬,说道:
“不知二位施主可有所求。住持大师说今日雨过天晴后二位便到访,是上天的指引,住持灵空大师愿与二位结缘、,为二位解惑。”
路上顾清禹便说过,惠灵寺许愿很灵,住持大师算命很准,只是不轻易与人结缘,今日他们便是有缘人。
“多谢主持。”顾清禹朝小和尚拱手行了一礼。
柳夕熏反应过来,也立刻行礼道:“多谢住持!”
他们二人跟着小和尚来到住持禅房处。
“二位施主为何所惑,贫僧愿竭尽全力为二位解惑。”灵空大师是一白眉白胡子老头,慈眉善目的样子,平易近人。
“在下想问,自己平生所愿能否实现。”顾清禹说的十分含蓄。
“施主一身正气,面相和善,定是平日行善积德,且祖上积攒不少福荫,所以今生施主所求能如愿以偿。另外,阁下天庭饱满,浑身透着富贵,日后定是大富大贵,要说富可敌国也不是不可能。”
灵空大师仔细端详了顾清禹的面孔以及耳朵,说出自己的断语。
“我想问问大师,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柳夕熏想了许久,才这么说。
之前她本下定决心要报仇血恨,可如今自己也有些犹豫了。皇子,她怎么可能斗得过皇子。连一个侧王妃赵婉今她都斗不过。
“这位女施主,面带愁容,平日里思绪纷扰过多。须得心胸开阔些,听他人劝谏,切莫封闭自己。施主虽为女子,却仕途亨通。你只需遵从自己的内心,一路虽有苦楚,但定会实现心中抱负。”
住持的话,仿佛是给柳夕熏喂了一颗定心丸。她好像又燃起了斗志。
顾清禹闻言也由衷地为她开心。
心中的石头落下,回程之路也轻快许多。回到宅子的柳夕熏,又坐在窗前,看着那片花丛。
要焚香再试试吗?
柳夕熏自知也不能永远窝在这座小城。不直面自己的心魔,如何能有恢复的那一天。
思量许久,柳夕熏双手颤抖着打开桌上的镂空博山炉,想起自己此次来到望京城,并未带任何香料。
但下定决心就不会回头,柳夕熏敲开了隔壁顾清禹的房门。
“我想再试一次,想焚香看看,我有没有好一些。”柳夕熏有些局促。一直以来她都是把心事埋在心里。若是往日,她宁愿自己去集市里买一些,也不愿找顾清禹开口。
她一直不愿意别人知晓自己的心事。
“兰远香,要试试吗?”顾清禹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中,拿出一包兰远香,递给柳夕熏。
柳夕熏迟疑了一下,心中仍在犹豫。
顾清禹以为她不愿闻兰香,连忙收回手中的香,把香囊中所有的香都抖落出来,捧在手上,着急地说:“还有别的,你喜欢哪个都行!没有合意的,我这就去街上帮你买。”
“扑哧。”柳夕熏见他那副滑稽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旁人的香囊都是装些香料,所谓配香配香。你倒好,香囊变成荷包了。小小的香囊你竟能塞下十几包香粉。”
顾清禹被调侃地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支支吾吾解释道:“荷包…….装着香露呢……”
“哈哈哈你还真是物尽其用呀。”柳夕熏调侃道,看着顾清禹手中捧着的香粉,想起方才雨过天晴后的一抹兰香,又收起了笑容,从顾清禹手中拿走一包香粉。
“还是刚刚的兰远香吧。”
随即转身回到自己房中。
顾清禹有些担心,跟在她后面,却被柳夕熏拦在门外。
“我有些担心你。”顾清禹忙说道。
“让我自己面对,好吗?”柳夕熏说完便关上门。
顾清禹欲言又止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为怕顾清禹跑到窗边啰嗦,柳夕熏赶紧把窗户也关上了,把香炉拿到房间中央的圆桌上。
香粉、铜质勺子、香炉、线香、蜡烛,一字排开。
柳夕熏深呼吸一口气,舀了一勺香粉放进香炉中,又拿起线香,在蜡烛上点燃,随即以线香引燃香炉中的香粉。
做完这些,柳夕熏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待香味扩散开。
“夕熏,若你一直放不下那晚的事,我愿意对你负责,只要你需要。”
门外传来顾清禹怯生生,又糯糯的话语。
柳夕熏睁开眼睛,嘴角也扬起浅浅的笑。
这个傻子,难不成这么久他都以为自己介怀的是那日的吻吗?
徐徐兰香飘动,柳夕熏闻到了,心绪宁静。
恢复了!
柳夕熏满心欢喜,本想开门告诉顾清禹这个好消息。可方才顾清禹的话,却让柳夕熏觉得有些难为情。
踌躇间,柳夕熏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
假装自己没有听到吧。
她躺上床,闻着幽幽兰香。
也许是离开东京城,疏散了心肠;也许是李同与赵婉今都有惩处,让柳夕熏有了些安慰;也许是灵空大师那令人充满信心与希望的断语,也许是顾清禹的陪伴……
总之,此时此刻的柳夕熏能明显感受到自己心情放松,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自己也能好好品香了。
心神宁静,一夜安眠。
醒来后的柳夕熏只觉浑身舒畅,起身打开窗户,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花丛。
待她思绪清晰以后,忽然想起还未给顾清禹报喜,便连忙打开门,正好看见顾清禹正在长廊间来回踱步。
听到身后房门打开的声音,顾清禹连忙转身,柳夕熏的笑颜映入眼帘。
“我恢复了,能闻到香了。”柳夕熏笑得很甜。
“那就好。”顾清禹也会心一笑,弯弯的眼睛,像月牙,是柳夕熏喜欢看的那种。
柳夕熏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想起他昨天说愿意负责的话,脸上泛起红晕,慌忙把头别向一边,看着竹叶转移话题:
“如今既好全了,香行事务繁忙,本该早日回东京。只是机会难得,我想在望京城中逛几日,再回东京。”
回到东京城,便是又要搅动那趟浑水。柳夕熏想再给自己两天时间,做好心理准备,让自己更加坚强。
“无事,有平叔打理。你就是想在这里再逛上几个月,也是可以的。”顾清禹当然知道回到东京城意味着什么,话语温柔而有力量,给了柳夕熏心安理得再享受两日清闲的理由。
接下来两日,顾清禹带着柳夕熏从城南逛到城北,城东看到城西。有名的茶楼、特色的吃食、新鲜的果子,都带柳夕熏尝了个遍。
柳夕熏觉得,这可能是自己长大以来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了吧。
小时候,爹爹也带着她满山乱逛,教她认识好吃的野果子、教她采香。后来她长大了,也懂事了,便开始承担家里的负担。每日都要采香换钱,补贴家用。家中贫寒,十日里有七日都在为银两操劳。
可现在不为钱发愁了,自己一下子就能挣到许多银两,爹爹和娘亲却不在了。
这两日远离一切,烦恼都抛诸脑后,柳夕熏也感受到放下重担的轻松感。
可玩过笑过,她也该回到东京城。去做她应该做的事。
第19章 雨霁香(四)
回程路比去程快了不少,不过也没有赶路那么着急,三天时间方到东京城。
马车还是停在香行后门,杜鹃和平叔都在门口等候着。
一如那日柳夕熏初进香行。
只是心境大不如前了。上一次,她只想报仇,只要是为了报仇,她愿意吃苦忍耐。可如今,柳夕熏不仅要报仇,她还要让所有欺负自己的人都付出代价。
“柳娘子这一趟可好。”杜鹃赶紧上前搀扶着柳夕熏下车。
“好啊,杜鹃,我已经好全了。”对这个杜鹃,柳夕熏已经完全信任,说话也不再拘束。
笑盈盈的柳夕熏跳下马车,边说边拍了拍杜鹃的肩膀。
看样子十分欢喜。
平叔则迎上顾清禹,汇报了些近日香行的事务。
四人走进香行,柳夕熏忽地想起读书一事,自己多日未读书,夫子再问起,怕是一个字都答不上来了。
手心又要挨板子了。
方才乐呵呵的柳夕熏,此刻又蔫了下来。
不过只颓了片刻,柳夕熏来到制香室门口,便恢复了斗志。
往日一切就当过眼烟云,柳夕熏决心要制一方新香纪念跨过这道坎的自己,纪念在望京城的快乐时光。
时光留不住,那就让让它化成香味,留在记忆中。
柳夕熏要把那日雨过天晴以后的淡淡兰香,还原出来,保留下来。
制香室里,叶钦与其他制香师也在。
“叶大哥,听闻你半月前狠狠教训了赵氏香行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真是大快人心。”柳夕熏那日听闻这件事便觉得高兴,只是一直都没来得及给叶钦道喜。
“是,叶大哥钻研香方多年,功底扎实,不像某些人,关键时刻是只缩头乌龟。”旁边一位制香师言语刻薄,柳夕熏闻言也皱了皱眉。
不过看她有些面熟,自己入香行通过考验之时,她好像也在场。
“唐云!你怎么能如此说话?夕熏那日的确身体不适,修养至今方回来。”叶钦少见地严厉起来。
“是,她什么都是有理由的。入行至今,她在香行待过几日,制过几次香,就被大家捧为天才。”唐云忿忿不平,争辩道。
“娘子不必动怒,我自会制香证明。”柳夕熏看明白了,自己受到顾清禹太多照顾,让其他人心中不平衡了。同样是制香师,自会有些傲气,可自己是个新人,着实受了太多照顾,柳夕熏不怪唐云出言讽刺,但也得证明自己的实力,不能白受了委屈。
“好,柳娘子果真爽快。既然如此,不妨我们来打个赌。”唐云扬起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笑。
“七日为限,你若能独自制出品质更胜过风莲香的香,我便心服口服。”
柳夕熏走进制香室,坐在她最喜欢的窗边,自顾自喝了口茶,而后才对着唐云说道:“打赌没有赌注,还有何意思。”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欺。
柳夕熏再也不要任何人欺负自己了。平日里那副冷脸和疏离感还不够,还要让众人都怕自己,不敢再惹自己才行。
“呵,若你七日便能制出此香,我愿意离开顾氏香行。”唐云冷笑道,“但你若是制不出,就请你自行离开香行。”
“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非要闹到如此地步!”叶钦站起身,准备劝和二人。
可柳夕熏并不想领他这份情。讲和就是证明自己不敢打赌,就是说明自己没有实力。那么之后自己还是要受他人嘲讽。她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