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很公平。”柳夕熏放下茶盏，走出制香室。
合不来的人，共处一室只会让大家都不舒服，不如离开。
杜鹃仍在门外候着，柳夕熏挽着杜鹃回到顾府。
“还是这里自在啊。我还是适合一个人制香。”柳夕熏坐在当初制橙叶香露的房间，放松地说道。
“怎么了，柳娘子，香行待着不自在吗？”杜鹃关切的问道。
“是啊，杜鹃，我还是适合独自一人制香。”柳夕熏苦笑，并不打算向杜鹃隐瞒，方才香行的制香师都在，自己与唐云打赌一事很快就会传开了。
“娘子就在顾府住着制香也无妨，杜鹃都陪着你，嘿嘿。”杜鹃朝着柳夕熏一笑，她们二人的感情倒是越来越好了。
柳夕熏也很庆幸，在这偌大的顾府，能有杜鹃这个说话的人。
经过前两次制香，这个房间内的香料已经有很多了。柳夕熏就在此处制香也好，清净。
“杜鹃，那就劳你和衙内报一声，就说我最近还是在府上住着，制香也在此处。”虽然知道顾清禹肯定会答应，不过柳夕熏觉得，还是禀报一声比较好。
这次制的香，他一定也会喜欢。
不等杜鹃回应，柳夕熏便开始捣鼓那些香料了。杜鹃见状也明白柳夕熏这就进入状态，要制香了，很有眼力地退了出来，还帮柳夕熏关上了门。
松柏、兰花、雨后的清凉。
柳夕熏一如既往喜欢制香之前先在纸上写下自己想还原的味道。
只是这次，她不愿再像以前一样乱配一通。
柳夕熏拿出叶钦所赠的书，认真翻阅有关兰远香香方的那一部分以及批注。
“余翻阅诸多香方，兰香香方常用丁香、沉香。”
“兰花常生于松木茂盛处，故亦常用甘松拟真香气。”
“零陵香亦常用。”
沉香昂贵，且自己父母就是因沉香丧命，柳夕熏并不想用沉香，勾起自己的伤心事。
这一方香，是用来记录快乐的感觉。
柳夕熏剔除了沉香，选择了零陵香、丁香、甘松。
不够。
还有雨后的潮湿空气，顾清禹递给自己兰花时，心中的一顾暖意。
藿香。
柳夕熏最爱藿香，每次闻到心中便觉得温暖。
甜与暖都在香中有所体现了。可那潮湿的空气……
龙脑。龙脑香气清凉，可以还原雨后的清新。
柳夕熏将四种香料简单研磨成末以后，便放在香炉中点燃试闻。
香气单薄，香韵不强。
离柳夕熏心中所想还差得远呢。
翻阅着书，柳夕熏又睡着了，再醒来之时是被门外的敲门声吵醒的。
“谁？”柳夕熏柔柔眼睛，声音中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是我，叶钦。”门外传来叶钦的声音。
柳夕熏打开门，不好意思说道：“昨夜我看香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方才叶大哥敲门才醒来，真是惭愧。”
“昨日之事，我替唐云道歉，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们都是香行中人，到时不管是你走还是她走，都是香行的损失。”叶钦语重心长道。他惯是个打圆场的。
柳夕熏知他何意，也不想与他多费口舌。
“叶大哥来之前必定找唐云商量过了吧。想必她也并未松口，所以便来找我，是吗？若是真是如此，那么便请回吧。我意已决。”柳夕熏说完便走向自己房间。
叶钦算是热脸贴了两张冷屁股，也不愿再管，见柳夕熏离开，自己也转身回了香行。
柳夕熏在房间喝了杯热茶，觉得浑身都清醒了。
有杜鹃在身边真好，随时有热水喝。
不一会儿，杜鹃便端了碗鸡蛋羹过来了，一样淋了些香油。柳夕熏闻着便有了胃口。
“娘子太拼命了些，每每制香都一头栽进去，不想后果，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杜鹃在旁忍不住念叨。柳夕熏上次制橙叶香露便晕了过去，这次又想再晕一次吗？
柳夕熏闻言眼睛一涩，眼眶便红了，但她不想哭，便低头大口大口吃鸡蛋羹。
杜鹃见她吃得香，也不提这事了，自顾自说起了打赌之事。
唐云在香行中也有些年头了，人人都知她对叶钦有情。
可襄王有意，神女无梦。
唐云也并未捅破这层窗户纸。两人一直保持着距离。
直到柳夕熏出现，与叶钦交往频繁了些，唐云心中自是不悦。
上次赵氏香行找柳夕熏挑衅，叶钦一力承担下来，赢得满堂喝彩。可柳夕熏却从香行消失，罢工多日方才回来。
唐云更加看不惯这个被捧上天的新人。
于是与柳夕熏一交锋便是句句带刺。
“那我便原谅了她吧。”柳夕熏静静听着，吃完了最后一勺鸡蛋羹才说出这句话。
“只是赌约定下，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我也一样。”
杜鹃不明白柳夕熏的意思，并未多言，只是更关心柳夕熏的身体。
“娘子又要制香了吗？不如歇息一下。”
柳夕熏却已经站了起来，挤出一个笑容对杜鹃说：“午膳时你喊我一声，我那时再歇息吧。”
说完她便走出房间，来到隔壁房间制香。
看着昨日的进度，她又陷入思考，不知该用什么来还原自己心中所想。
越是回想当时的感觉，对当时香味的意识就越是模糊，越来越不确定自己想还原的味道到底是如何的。
束手无策之际，柳夕熏闭上眼睛，随意摸出一种香料闻了闻，想勾起自己的嗅觉记忆。
一股辛香苦味钻进鼻子。
是木香。
那日雨后潮湿，空气中有些青草的涩味与泥土的腥气。
若是木香的辛香与木质特有的苦味，混合豆蔻的果香与草木香，还有香附子特殊香气带来的飘散之感。
香味的层次感便激发出来了。
柳夕熏寻出这几种香，研末，与龙脑、零陵香、丁香、藿香混合在一起，取了指甲盖大小的香粉焚烧。
烟散，香气蔓延开来。
兰香清幽、草木辛、松木冷、雨滴凉。
已经很靠近那日自己的回忆了。
可柳夕熏总觉得香中还缺了点什么。
一个至关重要的味道，可自己就是记不起来了。
那个让自己念念不忘，还原记忆里的嗅觉时，缺失的那种香，到底是什么？
第20章 雨霁香（五）
苦恼着，思索着，一上午又过去了。
“小娘子，到午膳的时间啦！”门外传来杜鹃的催促声。
柳夕熏想着香料也只差最后一步了，也没有沉湎其中，应着杜鹃的催促就出了房间。
“来啦来啦。”
“衙内在前厅等你一起用午膳呢。”杜鹃冷不丁从嘴里蹦出这个消息，让柳夕熏猝不及防。
不过只是有些突然，柳夕熏并没有打算拒绝。
如今跟顾清禹也相熟了，柳夕熏与他相处没有以前那些顾虑了，没有拘束，放得开了些。
柳夕熏跟着杜鹃来到前厅。
一桌子菜，顾清禹已经坐定，正等着她。
“太客气了，还等我。这么丰盛，哈哈哈，我可得多吃点。”柳夕熏坐到顾清禹对面。
“只怕你不吃呢。”顾清禹夹了个鸡腿放进柳夕熏碗里。
又是一阵柑橘香味。
柳夕熏恍然大悟。
没错！正是柑橘香，自己回忆里最不可缺少的那一部分味道就是柑橘香！
香味确定了，柳夕熏急忙扒了几口饭，便急匆匆告辞，回到房间继续制香了。
看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顾清禹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回到房间的柳夕熏赶紧翻出橘皮、橙皮、柚子皮三种香料，摆在桌子上。
挨个品闻下来，柳夕熏决定用柚子皮。
柚子香气沉静、低调。柳夕熏需要这样的柑橘香味，不是先声夺人的热烈，而是隐藏在兰香下面的柔和内敛。
接下来便是定比例。
柳夕熏上次与叶钦一同配风莲香后，经验丰富了许多，这次自己独自配香并不是盲目地去试了。而是有针对性地增加或减少香料的比例。
只一下午，柳夕熏便定好了各香料的比例。
“零陵香七钱，藿香七钱，甘松七钱，丁香五钱，木香三钱，柚子皮三钱，香附子二钱。
香料研成细末。”
柳夕熏写下香方。香粉可直接打香篆点燃，或者制成线香，最好还是以炼蜜混合，捣制后制成香丸，窨藏月余，则香气最佳。
不过在香行，制香要与时间赛跑。通常香行都会先制出香粉进行贩卖，月余之后才有香丸。
黄昏时分，香粉已成。
柳夕熏带着自己制成的香粉，邀请顾清禹来到凝香亭。
“今日怎么这么有雅兴？”顾清禹坐在石凳上，满眼调笑看着对面正在填香灰的柳夕熏。
“今日制了新香，特邀请衙内过来品鉴。”柳夕熏笑盈盈道，却并不抬头，手下的香炉里，香灰已经抹平了，正要放上香印。
柳夕熏选了个简朴的香印，填实了香粉，小心翼翼地起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顾清禹在旁看着也觉得心绪平静了许多。
“接下来便是焚香了。”顾清禹笑吟吟递上一支点燃的香。
柳夕熏接过来，轻轻将点燃的香头挨在香粉印的端点处。
白烟袅袅，柳夕熏盖上香炉盖，说道：“闭上眼睛，告诉我，你闻到了什么。”
顾清禹听话地闭上双眼，静静等待香气扩散。
兰香、松香、草木香、腐木残叶被雨淋过之后的苦涩，还有一丝柑橘香味。
这些味道也让顾清禹的思绪回到了那个雨后。
“我闻到了雨过天晴的味道。”顾清禹睁开双眼，满眼笑意。
柳夕熏得意地说道：“不错，就是雨过天晴的味道。我给它取名为雨霁香。”
“很好听的名字。”顾清禹伸出手，递到柳夕熏面前，“快，交出香方，明日我就要顾氏香行将这雨霁香摆在最醒目的地方。”
柳夕熏被他逗笑了，重重打了下顾清禹的手：“没带！”
二人笑作一团。
待香燃尽，柳夕熏带着顾清禹来到自己制香的房间，准备将香方交给他，可桌面上空空如也。
“不好！香方被盗！”柳夕熏立即紧张了起来。
“莫非又是赵氏香行的人？”顾清禹心中恼怒，赵氏香行之人真是阴魂不散。
“我记得香方，再写一方便是，若真是赵氏香行，我们动作得加快些了。”柳夕熏说着便在纸上写下了自己这雨霁香的香方。
写完便交给顾清禹，叮嘱道：“务必赶在今晚制出香粉。”
“一定！”顾清禹接过香方，召来平叔交代一番，自己并不打算亲自监管这些事。
“那你打算怎么办？”柳夕熏见状不解，衙内不管生意做什么。
“查。”顾清禹重重说道。
说罢顾清禹来到正厅，将让负责顾府家仆统统立在堂下，护院一个一个问过来。
“今日有谁来过顾府？”
“可曾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顾清禹和柳夕熏在旁坐着，听完所有人的话，最后却只有两个字。
叶钦。
顾府平日里几乎无人来访，今日只有叶钦来过，还是两次！上午来到顾府不一会儿便离开了，下午申时他又来过，并且没有人看见他离开。
“他上午劝过我不要与唐云打赌一事，下午我也不知道了。”柳夕熏暗暗起了疑心。
难道真是叶钦？
“既然没有人看见他出去，那么他便还在府中。给我搜！”顾清禹下令道。
“是！”
众人立刻散开，整个顾府灯火通明。
半刻钟之后，家仆抬着一男子来到大堂。
正是叶钦！
“衙内，此人在后院中被发现，看起来昏迷了。”
“将他扶到椅子上。”顾清禹想给叶钦留些面子，不愿把事情做得太难堪。
家仆将叶钦放在椅子上，按住他的人中，不一会儿叶钦便醒了过来。
见堂中众人，满眼茫然。
“发生何事了。”叶钦抬手摸了摸后脑勺，一副很疼痛的表情说道：“啊！我想起来了，有人在后院袭击我！”
“安福，快去请大夫。”顾清禹差遣一家仆出去，走到叶钦面前替他查看后脑的伤。
“叶大哥，你仔细说说。”柳夕熏紧张地盯着他。
“我本想再来劝劝夕熏，但敲门许久都没有人回应。我便在门口的石凳上坐着等。又等了许久，实在无趣，我便四处逛逛，来到后院，正好看见一黑衣人攀上墙角。我正要呼救，就被那人打晕。再醒来就到这里了。”叶钦扶着额头，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顾清禹并未多问，只说让叶钦暂住顾府好好歇息，一会儿大夫过来为他看伤。
接着家仆便将叶钦扶到厢房歇息。
大厅里只剩顾清禹与柳夕熏二人。
“我觉得可疑，赵氏香行若有这样飞檐走壁的高手，我早就一命呜呼了。”顾清禹说出自己的疑惑。
柳夕熏却不以为然，一副悠哉的样子，淡定地说：“是谁偷了香方都不要紧，赵氏香行这次必输无疑。”
自从望京城回来，柳夕熏虽说性情开朗了些，但骨子里还是谨慎的。当初她还会在夏霜香上抹上毒虫粉，如今她独自制香，难道就不会给自己留些后路吗？
她写下的香方，刻意少写了一味香料——豆蔻。
任凭赵氏香行耍多少花招，也制不出雨霁香！
顾清禹闻言对柳夕熏的钦佩又多了一分，拱手称赞道：“论计谋，我确实不如你。”
柳夕熏撅起嘴，“哼”了一声，甩下一句“该歇息了，明日自有分晓”，便转身离开了。
是不是叶钦盗走香方她并不是不在乎，只是她不愿过多猜测，是他他终将露出马脚。
——
按照顾清禹的要求，雨霁香被摆在最醒目的地方。
香行四处也都焚着雨霁香。
“这个是香行新制的香，名为雨霁香。”
“好闻，给我来一罐。”
“我也来一罐！”
“我也要！”
柳夕熏在二楼看着香行的小二介绍着，一罐一罐雨霁香递出去，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甜滋滋的。
“哟！又制了新香！不错，兰香、松木香，香味的层次感非常丰富。”镇国侯府的世子也来到香行。
不一会儿，顾清禹便从账房走了出来，亲自接待世子。二人寒暄一番后，世子便说：“此次的新香品质极高，不知是哪位制香师的新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