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柳夕熏。”顾清禹骄傲地介绍,抬头给柳夕熏使了个眼色。
柳夕熏见自己的机会来了,不紧不慢走下楼,朝世子行了一礼:“世子万福,在下便是柳夕熏。”
“没想到柳娘子才貌双全,今日才有缘得以相见,幸会幸会!”世子拱手朝柳夕熏回了一礼,表示自己的敬意,接着又朝顾清禹道:“顾兄,这雨霁香我甚是喜欢,接下来的第一批香丸,有多少我要多少。订金稍后送到香行来。”
“多谢世子赏识。”柳夕熏心中不知多激动,可表面看起来还是很镇定地向世子道谢。
“柳娘子不必客气。的确是此香品质甚好,闻之有如同雨过天晴又遇上彩虹一般宁静悠远。我一向对香比较挑剔,但是一遇到喜欢的,就必须要买上一整批,赠与各个好友共品。”
相谈正欢之际,门外来了一群孩童,齐声唱着:
“顾氏香行不要脸,偷我香方制新香。赵氏香行真可怜,今日新香被人抢。”
香行众人一片哗然。掌柜忙赶到门口捉住一小孩,大声斥责道:“谁教你们这样说的!”
“是我!”一男子走到掌柜面前,气势汹汹道。
“近日赵氏香行也制了一新香,名曰松兰香,今日便要开始售卖,不过昨日香方离奇被盗,没想到今日顾氏香行便也卖了新香。两种香一模一样,难道不是顾氏香行盗走香方的吗?”
柳夕熏勾起一抹讥笑。
上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中雨霁香香方改编自《香典》靖老笑兰香。
原香方如下:
零陵香七钱半,藿香七钱半,甘松七钱半,当归一条,豆蔻一个,槟榔一个,木香五钱,丁香五钱,香附子二钱半,白芷二钱半,麝香少许。
将以上原料研成细末,用炼蜜搅和,放入臼中,捣制数百下,贮藏于瓷盒中,埋入地坑中,窖藏一月,旋即制成香饼,依照寻常方法焚烧。
第21章 雨霁香(六)
赵氏香行行事一向张扬浅薄,柳夕熏早就见识过了。只是没想到他们香行上下都是一个脑子,竟想不出什么高超的法子,一晚上也就闹出一幕“贼喊捉贼”。
柳夕熏款款走到香行门口,对着香行内的看客说道:“各位,今日这雨霁香就是我所制。既然这位大哥含血喷人,说我盗了赵氏香行的香方,又拿不出证据,而恰好我的香方,昨日申时也被盗了。不如我便去一趟赵氏香行,与他们对质,看看到底是谁盗了谁的香方!”
“好!”
“好,我们也去!”
“我也去!”
门外的男子见柳夕熏反将了一军,十分诧异。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拼命解释,哭倒在地,像个泼妇似的与你拉扯?”柳夕熏走到男子面前,眼神凌厉。
男子反而被柳夕熏的气场震慑到了,一时不敢出声。
“带路吧,赵氏香行的,制香师!”柳夕熏横了他一眼。男子乱了阵脚,只得带着他们去到赵氏香行。
一行看热闹的香客,在柳夕熏、顾清禹和镇国侯世子的身后跟着,浩浩荡荡来到赵氏香行。
赵世凡听到下人报信,早已在香行门口等候。
“哟,顾衙内,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赵世凡虽心肠歹毒,但面上还是装作十分和善的样子,
顾清禹一向厌憎他,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听闻赵氏香行今日也上了新香,只是门可罗雀,特地带了众人来品一品你这新香,给舅舅您,招揽生意啊。”
舅舅二字,他说得咬牙切齿,生怕赵世凡听不出自己的恨意。
“呵呵,顾衙内,我这新香是何香,你还不清楚吗。”赵世凡打算狡辩到底。
“顾衙内自然是清楚,我也是清楚的,你手上的香方根本就是我所写。不过赵掌柜,我要提醒你,你手上的香方,是残缺的。我故意写漏了一味香料。”柳夕熏走上前,当着众人的面说道,一字一语,铿锵有力。
赵世凡闻言脸色就变了。
原本他是想耍无赖,与顾氏香行制一样的香,那么怎么纠缠都是说不清的,顾氏香行就别想清清白白地卖新香。可现在柳夕熏的话,硬生生给他浇了一盆凉水。让他说不出话。
“怎么,赵掌柜的,被吓到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不如把赵氏香行的新香拿出来,请懂行的香客一闻便知高下。”赵世凡的变脸,柳夕熏自然是看在眼里。她一定不会放过此人!
“就是!”
“拿出来!”
周遭的看客也开始起哄,赵世凡骑虎难下,只得将新香拿了出来。
时机到了。
柳夕熏对着世子说:“世子,上次香行斗香便是你主持的,这次也劳烦你,辨认一下。”
世子接过赵氏香行的新香,信心满满道:“包在我身上了。不过公平起见,看客这么多,不乏对香甚有研究之人,不妨再挑五人,一同辨认。”
话音刚落,围观的看客便沸腾起来。
“在下品香已有十年!”
“我也报名,在下采香已十二年!”
“我收藏数百种香。”
“我自己也会制香!”
“老夫曾是香料铺子的掌柜,专门品鉴香料!”
恰好五人自告奋勇,世子便选定这五人。
柳夕熏见万事俱备,便说出自己的杀手锏:“赵氏香行盗走我的香方中,少了一味豆蔻。而我的香中,是有豆蔻的。此香失了豆蔻,就如同那绣花枕头,华而不实,香气华丽却没有灵魂。”
世子闻言点点头,随即焚香。
赵氏香行的香,的确也有兰香、松香,可每种香气就如同相互排斥一般,都是彼此突兀的存在,而顾氏香行的香,几种香味都柔和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香气既有层次感,又十分和谐。
世子及五位品香人闻过赵氏香行的香之后,毫不犹豫都证实了柳夕熏的话。
“的确,没有豆蔻。”
“确如柳娘子所言。”
“缺了豆蔻,此香十分突兀。”
赵世凡闻言大惊失色,疯了一般大喊:“定是她盗走了香方又加了味豆蔻!”
顾清禹接上他的话嘲讽道:“舅舅,你根本不懂香,口不择言,莫要让众人笑掉大牙。”
“赵掌柜,您以为制香是什么,随便照着香方加一味香料便能制出好香了吗?难怪赵氏香行里净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劣质香。不管合香、香韵,总之,压下顾氏香行便完了。”柳夕熏冷笑道。
围观的看客们如今知道了赵氏香行的真面目,纷纷窃窃私语。
上次斗香本就失了脸面,这次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赵世凡脸色难看极了。
可众人都在,他也不好发作,只得耍起无赖:“你们都是一伙的!想吞掉我这香行!”
顾清禹闻言大怒,立即反驳:“赵世凡,你这赵氏香行可是从我娘亲手中抢来的!人在做天在看,你会遭报应的!”
“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原来赵氏香行是抢来的!”
众人炸开了锅。
赵世凡丢尽脸面,转头跑进香行。香行的伙计见状也关上了门。
柳夕熏见此事了结,便与顾清禹一同疏散了众人。
回到顾氏香行的二人,心情畅快,世子看到一出好戏,也觉得痛快,邀请二人一同到天香楼用午膳。
——
天香楼内。
世子点了些家常小菜与天香楼的招牌菜。
“顾衙内定是带柳娘子吃遍了山珍海味,今日为怕小娘子拘束,特地点了些家常小菜,希望娘子能放开些。”世子端起酒杯,敬了柳夕熏一杯。
对于柳夕熏而言,家常小菜的确更令人没有枷锁,有种能放心吃饭的感觉。
“冒昧问一句,柳娘子对制香大赛可有想法?”世子十分欣赏柳夕熏,话题都是朝着柳夕熏问的,完全忘记了旁边还有个顾清禹。
“我既来了东京,制香大赛是定要参加的!”
这世子为人直爽,柳夕熏也不与他说些虚虚实实的,是什么就直接说了。
“莫怪我直言,小娘子这雨霁香虽好,是我喜欢的,可制香合□□底显得十分薄弱,若要参与制香大赛,恐怕会惹来不少骂声。柳娘子还是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为好。”世子也不避讳,直截了当点出柳夕熏的弱点。
柳夕熏以前只是采香,制香制得少,香方更是没有研究过。这几次制香就把问题都暴露出来了:
不懂合香香韵,只知道将脑海中的味道还原出来;
不懂诗词歌赋,不能理解文人品香的意境;
不懂附庸风雅,东京城香事繁荣全凭一个雅字。
柳夕熏从来不懂打香篆的雅、品香之雅,甚至焚香之烟的风雅。
她只知道自己喜欢香,闻香便觉得心神宁静,打香篆能让自己平静安宁。
但世子在东京多年,与多少文人墨客交好,称兄道弟的朋友更是数不胜数。自他懂事起,就开始跟着爹爹品香,制香大赛从第一届起他就开始关注了。
历届制香师哪里好,哪里差,他都一清二楚。对比之下,柳夕熏的优缺点,他也一目了然。
文人手中有笔,有笔便能写,历届制香师,有头有脸的都被文人写了文章分析过,批判过,赞赏过。
他自然知道柳夕熏灵气十足,点子奇绝,制香大赛上定能让众人耳目一新,引得各文人的关注。但她的合香有些生硬,制香不注重风雅。光是这两点就足够东京城内的文人写出文章骂她个狗血淋头。
偏偏文人是最不能得罪的。那支笔便是能把白的辩成黑的。
批判之下,柳夕熏只能默默忍受,千万不能反驳。不然将会引来文人合伙的口诛笔伐。
所以世子让柳夕熏做好心理准备。
席间世子将这些来龙去脉都给柳夕熏说了个遍,算是自己给她的见面礼,也算是一点忠告。二人席间相谈甚欢,十分融洽,就是没有一个人记得一句话也插不上嘴的顾清禹。
尝试几次插话失败后,顾清禹便只顾埋头吃饭吃菜。席上的鱼肉,多半都是顾清禹吃的。
散席后,柳夕熏一谢再谢。顾清禹黑着脸。
与世子道别后,顾清禹气鼓鼓对柳夕熏说:“你还记得有我这个人吗?”
“哈哈哈,你都不说话,我把你给忘了。”柳夕熏哈哈大笑。
“是我不说话吗?是你们话太密,我根本插不上嘴!”顾清禹还从来没有哪次赴宴吃得这么饱,肚子圆滚滚的。
他摸着自己的肚子,把头侧到一边,一副生气模样,脑袋里想着该如何惩罚柳夕熏。
二人走了一路,柳夕熏见顾清禹生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顾清禹见柳夕熏一言不发,更生气了,脚步快了许多。
可在接近顾府的时候,终究还是顾清禹忍不住了,先对柳夕熏说道:“明日继续开始读书!”
“啊,我差点把这事忘了。”柳夕熏一拍脑袋,懊恼说道。
她马上要参加制香大赛了,读书这事可不能停!
“我见你忙了几日,不忍让你继续读书。今日我看你精神好得很!读书定是不在话下了!我会叮嘱先生,让他对你严加管教,每日加读一个时辰!”顾清禹气得都要脑袋冒烟了。
他治不了柳夕熏。就让先生来治!
“哈哈,你还在为方才的事生气啊。我还以为香行的衙内十分大度呢!”柳夕熏一脸坏笑揶揄道。
“再嘲笑本衙内,读书便再加一个时辰!”
“好好好,我错了,别加了,再加就要累死人啦!”
“这还差不多!”
巷弄里回荡着二人的欢笑声。
第22章 雨霁香(七)
回到顾府以后,柳夕熏暂时放下了制香一事,准备一心读书。毕竟,再有半个月便要报名参加制香大赛了。
三日后。
镇国侯府世子派人将预定雨霁香的银钱全数送到香行,还额外多定了一批雨霁香的线香。
顾清禹应下此桩生意之后,召集香行众人来到了飘香阁。
这柳夕熏连读三日书,天还未亮便起床,直到天黑才下课。整个人读书读得嘴唇发白,两眼下挂着黑眼圈,脸色憔悴。
连杜鹃都忍不住笑:“娘子这是读书还是做贼呀。”
今日逢上顾清禹召集众人商讨事情,可算是给柳夕熏钻了个空子歇息歇息。
待到香行众人到齐后。
顾清禹拿起一张画满数字的纸张,骄傲地举起,向四周的人展示着说:“召集大家前来,只为一件事,推举首席制香师。”
话音刚落,众人分为两派,一部分人看着叶钦,另一部分人则看向柳夕熏。
“今日来也不是想卖关子,本衙内就直说了,柳夕熏入香行不足两月,可她制的香,单是雨霁香,就已经为香行赚了以往一年才能赚到的钱。所以,我要聘柳夕熏为本香行的首席制香师。”顾清禹将纸上的内容给大家看。
纸上列举了各个制香师的成就,以及为香行带来的价值。除了柳夕熏之外,为香行作出最大贡献的是叶钦。他在香行多年,劳苦功高,此次推举首席制香师,却没有选他,看好叶钦的人无不感到心寒。
“我知道大家一向钦佩叶钦,此次并未推举叶钦另有原因。本衙内决定从顾氏香行开始,组建一个制香会,由叶钦担任会长。从此以后在民间搜集爱好制香之人,吸纳到制香会中。大家相互切磋,交流经验。如何?”顾清禹当然不会忘记叶钦的功劳与苦劳,见大家有些失落,本想过些日子再宣布的事,便在此刻一起宣布了。
“好!”
“好!”
众人拍手叫好。叶钦脸上也浮现欣慰的神情。唐云更是高兴,看着叶钦的侧脸,满眼都是喜悦。
只是,唐云想起与柳夕熏的赌约,眼中的光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愿赌服输,唐云自问不是输不起之人。
她拱手朝顾清禹、柳夕熏各鞠了一躬,又转过身面对众人深深鞠了一躬,而后缓缓说道:
“趁着今日大家都在,我唐云也有一事要说。七日前,我因自身嫉妒之心,和柳夕熏打赌。这件事大家都有所耳闻,如今柳夕熏成功制出新香,我唐云愿赌服输,今日起便离开顾氏香行。”
“唐云果真是女中豪杰,爽朗大方。既如此,你便履行承诺,离开顾氏香行吧。”柳夕熏微笑看着唐云,心中亦是钦佩,这番豪爽,是许多男儿也及不上的。
唐云也猜不透她笑中何意,但自己该说的已经说了,也没有理由再待下去了。于是便径直离开。
可她刚走出人群三步,身后便传来柳夕熏的声音:“且慢。”
“你还要如何?”唐云回头,眼眶中竟有泪光闪烁。
毕竟唐云也在顾氏香行有些年头了,细数下来今年也已经是第七年了,如今说走就走,难免会有些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