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何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我的儿媳妇,还有些头脑。”
“多谢宰辅夸奖。”柳夕熏垂眼,行礼。
叶钦在旁震惊非常,久久不能平复:柳夕熏竟然答应了?
从书房出来以后,柳夕熏也不必再蒙眼了。
叶钦为她安排了一间厢房,并亲自送她回房歇息。
“你想说什么便说吧。”柳夕熏见叶钦关上了门,平静地说道。
叶钦靠在门上,仍是惊讶地问道:“你真愿意嫁我?”
“不愿意。”柳夕熏当即回答,不带半分犹豫。
叶钦闻言心死,随即又直起身子,走到桌边坐下。
“邓何杀了我父母,我不可能做杀父仇人的儿媳。”柳夕熏看着叶钦,眼眶有些微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她已经下了死志。
绝不能做仇人的儿媳,答应下来就是为了找机会杀了他。然后便到地下去寻爹娘。
“我放你走。”叶钦心中不忍,缓缓说道。
柳夕熏瞪大眼睛,扯住叶钦的袖口,紧张地问道:“当真?你愿意放我走?”
“当真。你又不是心甘情愿,我逼你成亲又有何意。就连顾清禹都懂得成全,难道我会比他差吗?”叶钦微微一笑,却满是苦涩的感觉。
叶钦想出一计,放走柳夕熏。
过两日邓何必定会操办二人大婚之事,到时叶钦表示要带柳夕熏出去挑一套头面,届时,柳夕熏偷跑走便可。
柳夕熏也同意了此事。
——
两日后,邓何果然开始操办二人婚礼。
叶钦与柳夕熏依计行事。
可他二人正准备到书房处寻邓何之时,却有一侍女敲响了柳夕熏的房门。
叶钦帮她打开门,两列捧着小箱子之人鱼贯而入,在柳夕熏面前列队站好。
“宰辅大人有令,宰相府首次有喜事,不得耽误怠慢。并请了京中这些最好的首饰铺子、裁缝铺子的掌柜,各拿出铺子里最新最好的东西,请娘子挑选。”侍女介绍道。
“但我打算带夕熏出去挑选。”叶钦争辩道。
“宰辅大人说了,柳娘子嫁入府中,样样都要最好的,不然今日挑不中的,明日便换一批,直到挑中满意的。”侍女说道。
“这不就是软禁吗?”柳夕熏有些恼了。
侍女却轻蔑一笑:“随娘子怎么想都好,总之,柳娘子是不能离开相府半步的。”
随即侍女便走出房门,柳夕熏也打发那写掌柜的出去了。
房中又剩下柳夕熏与叶钦二人。
“看来义父知道我的想法了。”叶钦十分懊恼。
柳夕熏沉默不言。不能出去,就只能和他拼命了。
总之,自己就是死,也要拉上邓何一起死。
不然无颜面到黄泉下与爹娘相见。
——
晚膳时分。
柳夕熏郁郁寡欢,不愿进食。
可天无绝人之路。
她正躺在床上,为前路忧心忡忡之时,门被打开了。
是顾清禹。
柳夕熏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温暖的怀抱拥上自己。
真实感受到对方结实的胸膛之时,柳夕熏终于卸下所有的防备,不顾一切回抱顾清禹,双手环住他的腰。
“我来带你走了。”顾清禹摸着柳夕熏的后脑勺,轻轻在她耳畔说着。
原也不是什么情话,可柳夕熏听着却有动心的感觉,还有些安心。
“嗯。”柳夕熏微微点头,而后又靠上顾清禹的肩膀。
“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叶钦看着二人相拥,心里很不是滋味。
二人闻言分开,顾清禹拉着柳夕熏出了门,回头朝叶钦道了句“多谢”,便带着柳夕熏来到宰相书房。
二皇子也在此。
原来是二皇子出面了。
那日叶钦带走了柳夕熏,顾清禹便焦急不已,连夜赶到二皇子府,告知此事。
柳夕熏是抚州案的遗女,千万不能落入邓何之手,二皇子有心要人,可惜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柳夕熏人在相府。
所幸两日后,邓何。下令在相府操办喜事。被请去相府的掌柜回到铺子以后,二皇子的探子便从他处打探到柳夕熏在相府这一关键证据。
二皇子也未拖拉,当即带上下人还有顾清禹便来到丞相府要人。
二皇子搬出抚州案遗女之事,以协助案子调查为由,要求带走柳夕熏。宰相理亏,只得松口。
“那我们便告辞了。”二皇子见顾清禹带来了人,随即朝宰相说道。
“下官便不强留了,本想留二皇子用晚膳呢!”邓何心里不快,可表面工作做得极好。
二皇子并不与他多做寒暄,只朝宰相微微点头便朝书房外走去。
三人离开了相府,又马不停蹄来到二皇子王府。
杜鹃一直在门口候着,见马车来,忙凑上前。
看见柳夕熏从马车上下来,连忙抱住她。
“杜鹃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娘子了。”杜鹃哽咽着,眼睛也红肿着,不知焦心等着柳夕熏的时候,哭过多少次了。
“怎么会呢,别哭啦。给我一晚鸡蛋羹吧。”柳夕熏捧着杜鹃的脸,笑盈盈地安慰道。
一听到“鸡蛋羹”,杜鹃彻底崩溃了,泪如雨下,口齿不清地重复着:“好。鸡蛋羹,我给你做鸡蛋羹。”
柳夕熏与杜鹃回到二皇子府中。
“如今你便安心住在府上吧,邓何之事了结之前,便不要出去了。”二皇子背着手,对着柳夕熏说道。
如今赵婉今已是阶下囚,柳夕熏可安心呆在这二皇子府上了。
“多谢殿下。”柳夕熏与顾清禹相视一笑,随即想起叶钦告知她的事,立刻禀报道:“还有一事,那古沉香已被邓何分解成小块了。故而寻不得了。”
“真是老奸巨猾!”二皇子握紧拳头,眼底闪过一丝怒火。这几日他翻遍了整个赵氏香行都没见到古沉香的影子,差点就要以为自己想错了方向。
谁知这个邓何诡计多端,竟想出分割沉香的办法!
“他将古沉香分割之后藏在东京城各处,恐怕是难以寻到了。”柳夕熏叹道,眉头紧皱。那也是她家的古沉香,如此一来怕是找不回来了。
“如今之计,便也只能严刑拷打赵氏极其家仆,看能否得些口供。”二皇子沉吟,随即回到自己书房,并让顾清禹带柳夕熏在这王府逛逛,疏散疏散心肠。
王府也是皇家建筑,一应设施都按皇家规格建造,富丽堂皇又匠心独具。
柳夕熏一直想仔细看看,却一直没有机会,今日机会来了,自己却有心事。终究是不能敞开心扉去看这些美景。
第35章 百草香(三)
心不在焉略看了些花花草草,觉得也没什么新奇的,柳夕熏便说自己累了,想要先行回房休息。
回到房间后的柳夕熏仍是心中不安,想着叶钦说的制香一事。
之前她第一次听叶钦提起制香大赛时,心中充满了期待,真想赶紧参加制香大赛,然后用尽一身的本领,在制香大赛中一鸣惊人,夺得魁首。
可现在有人正要在背后推柳夕熏一把,助她达成心愿,她却心生退意。
谁会愿意做一颗棋子?被操纵着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柳夕熏宁愿不要。
就此放弃?
柳夕熏又心有不甘。三年一次的制香大赛,自己好不容易闯过了第一关,说放弃就放弃,就意味着自己还要再等三年。
可是不放弃,就是等着邓何操纵自己,送自己入宫,让自己成为仇人手中的一把利刃,替他裁掉一切不听他安排的对手。
柳夕熏翻阅着香方,走马观花地看着,心里却一直想着制香大赛这件事。此事越想越来越清晰了。
只要留着性命,制香大赛还可以参加很多次,可是若是落入邓何的圈套,那便是万劫不复了。
她得死,二皇子得死,顾清禹也得死,整个顾氏香行最后都会被邓何接手,归入他的势力范围之下。没有了二皇子的牵制,再无人能威胁到邓何的地位。
柳夕熏想通了也好,总算是解开了心结。
杜鹃送来了鸡蛋羹,正敲着门,柳夕熏一身轻松,收起香方给她开了门。
二人有说有笑,柳夕熏又吃完了那碗特地淋了香油的鸡蛋羹。
次日,柳夕熏在杜鹃的陪同下,来到贡院,打算退掉比赛。今日已是最后一日,柳夕熏也算是抓住最后的机会了。
可贡院之人告诉她,柳夕熏昨日便已经交上了参加比赛的香品。
柳夕熏心下一怔,自己压根都没制香,哪里来的香品能交到贡院呢?
会如此“帮”自己的,唯有一人。
邓何。
他以为柳夕熏时间紧迫制不出新香会耽误比赛,又或是打算直接弃权了,直接找人制了香交到贡院。
可他万万想不到,柳夕熏会自己退了比赛。
贡院的小吏将邓何帮柳夕熏上交的那品香交给了柳夕熏,也帮她上报了退赛意愿。柳夕熏按照要求书写了自愿退赛的文书以后,按下手印,便是除名了。
一式两份的文书,一份自留,一份留在贡院存档。
总算是结束了这件事,柳夕熏长舒一口气。
不用再被那些文人添油加醋的说三道四,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自己能不能晋级,如今的柳夕熏,一身轻松,可以想制什么香就制什么香,不用被香料束缚住了。
这下邓何也无法利用自己了,总不至于自己退赛了,邓何还能强行把柳夕熏这三个字加在晋级名单之上吧。
无事一身轻的柳夕熏,让杜鹃带着她又逛了逛这东京城,再体验了一把东京城的繁华。
杜鹃带着柳夕熏来了东京城最有名的茶楼,连茶坊。
二人找了个二楼临窗的位置便坐下了。
柳夕熏也是好久未到茶楼喝茶了。
之前她采香到香料铺子去换钱,总会在路边的茶肆喝一碗茶。如今来了东京城了,明明茶肆茶楼更多了,她反而一次都没去过。
自己都在做什么了呢?柳夕熏想着。
“快别想了,我的熏娘子哟。出来喝碗茶不知还装了多少心思,快想喝些什么吧。”杜鹃笑嘻嘻调侃道。
“都有些什么茶?”柳夕熏收回心绪,露出笑颜问道。
“都是东京第一的茶楼了,自然是什么茶都有的。”杜鹃得意回答。
“许久不喝家乡的茶,想得紧,便来一壶径山茶吧。”柳夕熏看着远方。
“云南来的普洱茶也是这家茶楼的招牌,娘子可要尝一尝。”杜鹃问道。
“嗯,那便也来一壶普洱。”
柳夕熏又点了些茶果子,牡丹饼、雪花酥、桃花团子、梅花团子。
甜食佐茶,二人就在这茶楼待了一下午。
回去的时候,柳夕熏未再贪多买首饰之类的,略看了看摊贩,便走了。
顾清禹还不知道柳夕熏退赛之事,柳夕熏将一切办妥了,回到王府才说给他听。
本以为顾清禹会有些许不高兴,可待柳夕熏说完以后,顾清禹也是如她一般,长舒一口气,叹了句:
“终于是结束了。”
是啊,终于结束了,柳夕熏也是这么觉得的。
但柳夕熏暂时还没有打算回去顾氏香行,她还要等二皇子审讯赵世凡的结果。
两日后。
赵世凡终究不是什么硬骨头,一开始还想着邓何能救他一命,死活不肯招供。后来见邓何并无动作,加之刑部之人最会攻心,又同时兼用酷刑,赵世凡最终还是吐了真话。
一切,从谋害顾清禹的父母,夺下顾家家产起家,到派去杀手夺走柳夕熏家中的古沉香,杀害柳夕熏的爹娘,并将此事嫁祸给二皇子。一切的一切,都是邓何谋划的。
柳夕熏原本觉得,爹爹与娘亲一直谨小慎微,从不夸耀家中藏有古沉香一事。可谁知天下根本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邓何是顺着上一辈的传言,一家一户查到了柳夕熏家里。
不过现在一切招供了,柳夕熏也知道了追寻已久的真相。
拿到口供当天,二皇子便立即进宫,向官家禀明此事。
邓何深受恩宠多年,官家也找了邓何与二皇子对峙。
但不论二皇子如何追问,如何摆出证据,邓何始终否认自己做过那些事,咬死不松口。
官家也无法定罪。
僵持不下,只得让二人先回去了。
本以为此次便能扳倒邓何的柳夕熏,听闻这个结果,心中又产生了不安。她从未想到过,人证口供已在,邓何竟还是能全盘抵赖。
如此真是无法无天了。
所幸二皇子说了,已经召了抚州知府入京,若是他能指认邓何,便能扭转局势了。
又过了两日,众人等来的不是抚州知府的人,而是他的死讯。
“邓何下手真是既快又狠。”二皇子重重的一拍桌子。
“线索又断了。”柳夕熏沮丧说道,脑袋也是耷拉着。
连日的等待,最是耗费人的期待。
期待越大,失望越大。
等了如此之久,招招计策,条条线索都被邓何斩断。
就连最有说服力的口供,也被他嘴硬全部否认。
柳夕熏觉得自己心力交瘁,等了太久却没有结果,自己所有的期待好像都被耗尽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无奈与无力感。
好像什么对于邓何来说都是无力的。
终于,上天还是送来了另一条线索。
叶钦来了。
“叶钦求见。”家仆在书房外通传。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二皇子不解。
“他说知道各位都在绞尽脑汁想如何扳倒邓何,他愿意出绵薄之力。”家仆徐徐道来。
“宣。”二皇子听出了希望。
约半柱香的时间,叶钦来到书房了。
叶钦比起之前在香行里,做事更加干练了。
也不等二皇子询问,也没有其他的寒暄,只是行过该行的礼节,叶钦便直接说了自己的来意。
那日柳夕熏走后,叶钦便在相府帮助邓何制香。偶然翻阅藏书查找香方之时,发现了邓何书房中的暗格,中间藏着当年叶钦父母死亡的真相。
只是因为风水先生说叶钦此人的八字甚旺邓何,若是收为义子,将对邓何有大大的助益,于是邓何便开始有意提携他,最终收他为义子。
但邓何担心叶钦另有亲生父母会坏了自己这个义父的气运,于是给叶钦银两的当日也下令整个东京城的名医不许真正为叶钦父母医治。
当年叶钦拿着一锭金子,以为拿着希望,四处寻了名医,得到的都是没法救治的结果。原来只是不能医治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