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直说便是了。
“那我便不隐瞒了。”世子轻轻叹了口气,道出实情。
柳夕熏作为女子制香,在香行中本就不易出头。总是有许多男子都是看不起女子制香的。文人都讲究风骨二字,可女子,在男子眼里,有何风骨可言?柳夕熏本在制香大赛上颇得人瞩目,不管是流言也好,还是制出的香也好,还是那一日在王府中的所作所为,虽不至于让所有人都对她刮目相看,但至少也让许多人改变了对女子制香的刻板印象,愿意支持柳夕熏了。
可获得的关注越多,就证明,柳夕熏制出新香时的关注度就越多。
此次百草香,许多关注制香大赛的人都到香行去捧场了,可这便是灾难的开始。
许多人在香行门口闻到味儿就不满意,向香行确定是柳夕熏新制的百草香之后便失望拂袖而去。一些人不信邪买了品香回去赏闻,却更加失望了。
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众多失望汇集到一起,就变成了小范围的文人再一次对柳夕熏的口诛笔伐。
世子虽然有心想帮柳夕熏说说话,可此次的新香实在太过于差劲,世子自己也品不下去。他就算是想开口维护,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众人又想起柳夕熏不会制香的那个传言,心中又起了疑虑。
少部分愿意相信柳夕熏的人,也只能失望地猜测,是否是江郎才尽。
世子说完一切,郑重地问道:“其实我也有些疑惑,你是如何制这品香的?”
柳夕熏也有些羞愧,自己的确是有些敷衍,亏心地说道:“只是觉得一切了结,许久没有在香行制香了,便就制了这方香。原本是想还原艾草的味道,可又觉得单薄,便又加了其他的香料调和。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
世子闻言有些诧异,也不打算口下留情,直言道:“你可知,这艾草四处都有,药用也是常用,何须专门制香品闻?你此次制香竟如此草率,真真是愧对大家的期待了。”
柳夕熏闻言垂眸,心中也充满愧疚,怯怯地说道:“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世子见柳夕熏这副模样,倒是也不忍心苛责了,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据我猜测,你大概是太过于安逸了。一切事情都了结了,心中没了上进心,便敷衍大意了起来。”
柳夕熏听到世子所说,仔细回想了下。
自己在大仇得报以后,除了那日想着制香为二皇子献上一份给官家的寿礼,便没有其他制香的灵感了。
好像……
柳夕熏更在意的是歇息与平复。
为何会想起艾草香呢?
好像也是因为想起与顾清禹一同躲在艾草田中的情形了。
只是再无制雨霁香那种精益求精都态度了。
世子说得没错。
大仇得报的柳夕熏已经懈怠了,已经想去过安逸的生活了。
“世子说得极是,的确通透,一下子便点亮了我心中的疑惑。”柳夕熏想清楚了缘由,便不再苦闷了,以茶代酒,敬了世子一杯。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你可还记得那日在王府中说的话。”世子端起茶盏,回敬了柳夕熏一杯。
柳夕熏眼神飘忽,思绪回到那日,她义正严辞在众人面前说:她柳夕熏有一番心志,要去闯一闯自己的事业。
“我明白了,多谢世子。经过此事,我也涨了教训,以后定会时时鞭策自己。”柳夕熏开怀许多,眉眼中的郁结也消散了。
——
回到顾氏香行之后,柳夕熏一直想着如何突破自己安于现状的状态。
那两位公子哥的骂声还回荡在耳畔,柳夕熏决心弄懂制香药是怎么一回事。
第39章 百草香(七)
打定主意后,柳夕熏又把自己关在了房间。一如从前抓紧时间制香一般废寝忘食。
自她制香开始,一直都觉得制香就是要制出好闻的香。只要好闻便成功了一半。
柳夕熏从未在意过什么是香药,也从未钻研过香药。
直到柳夕熏翻阅到一剂香药,曰:
“独醒香:干葛、甘草、乌梅、硇砂,各二两;枸杞子四两,檀香半两,百药煎半斤。
将以上原料研磨极细,滴入水中,制成鸡头米大小的药丸。醉酒后取二三丸细细咀嚼服下,即刻便醒。”
(此处备注:独醒香香方与功效查阅自《香典》,非作者杜撰,特此说明。)
柳夕熏如梦初醒,原来香也能入药用。
这便是香药了!
而她之前总想着制香定是要如何如何好闻,当真是浅薄。
艾草亦能药用,若能制得好,也能造福平民了。
况且艾草甚是便宜,寻常人家都能用得起。
可柳夕熏对于药性与药用,懂得甚少,可谓是一窍不通,现要学着去制药,当真是为难她了。
但以柳夕熏的性子,既然开了这个窍,就一定要制好。
她找来药书,又连着看了几日药书。
顾清禹日日来找她,日日都被拒之门外。
连看了五日,柳夕熏翻完了一整本药书,终究是一无所获。药毕竟是药,要以香入药,仅仅五日,连药理的门路都没摸到。
可柳夕熏就是不信邪,仍是终日里不歇息地高强度闻香制香闻药材。
这也给她带来了一场噩耗。
她闻不到香味了。
制香师柳夕熏失去了嗅觉。
一开始她只是觉得嗅觉不太灵敏了,但停一会再闻又会恢复正常,柳夕熏便并未当一回事,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醒过来,什么都闻不到了。
柳夕熏自制香以来日日熏香,房间中满是香气,可她却闻不到任何味道。
为了验证这些,她特地打开房间去外面转了一圈,又到香行拿了麝香闻。
发现气味浓烈的麝香在自己闻起来,毫无感觉。
“可能明天就好了。”柳夕熏安慰自己道。
她惊恐地停下手中的所有事情,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再不回制香室,整日里与杜鹃说说笑笑,等待着自己的嗅觉恢复。
又是五日过去了,柳夕熏的嗅觉并没有恢复的迹象,甚至她采了薄荷,挤出汁液,涂在自己鼻子下方,也感受不到薄荷清凉的味道。
这次大约是真的完了吧。柳夕熏又一次感受到绝望。
柳夕熏整理好心情,终于愿意见了顾清禹。
但她见到顾清禹第一句话便是:
“清禹,我不能再制香了。”
顾清禹摸不着头脑,本想安慰她,接下来这句话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震得他说不出话。
“我没有嗅觉了。”
制香师没有了嗅觉,那就是废人一个,再不能制香了。
柳夕熏清楚,顾清禹也清楚。
柳夕熏再也不能留在顾氏香行了,不然会被香行的口水淹死。
“别怕,我们找大夫医治。一定会好起来的!”顾清禹看着柳夕熏失魂落魄的样子,双手捏住她的肩膀,不住地摇晃。
似乎希望这样摇晃她,便能将她的斗志摇回来。
“万一治不好呢,清禹,别费功夫在我身上了。今日起我就辞去制香师的职位,你还是再聘他人吧。叶钦比我更适合首席制香师的位子,不管是实力还是资历,又或是经验,叶钦都在我之上,我现在已经没有嗅觉了,什么都没有了!”柳夕熏声音颤抖着,充满着苦涩,眼泪无声无息从脸颊滑落。
顾清禹眼眶也湿润了,上次柳夕熏因为心理阴影,闻不出其他的香味,也没有这样消沉。
“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顾清禹握着柳夕熏的双手,深深地望着她,坚定地说道。
“不需要。你走吧。”柳夕熏万念俱灰,挣脱顾清禹的手。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她也明白顾清禹对她的感情。
可她一直觉得,感情一事要建立在势均力敌的基础上才能长久。柳夕熏如此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容忍顾清禹是因为怜悯而陪伴自己呢?
况且顾清禹是顾氏香行的衙内,现在还是这整个东京城,不,是整个中原地区香行的总把头,柳夕熏现在一无所有,如何与他相配?
后半生靠他的施舍,看他的脸色吃饭吗?
柳夕熏做不到。
她宁愿自己回到抚州继续采香糊口,也不愿意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活着。
顾清禹见柳夕熏情绪激动,也不敢再说其他的,便走了出去。
柳夕熏看着他的背影,愣了许久。
不一会儿,他请来京中十大名医,为柳夕熏医治。
柳夕熏本是不愿意欠人人情的。
她太害怕了,害怕自己抱着希望,最后所有的名医都告诉她,没救了,她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嗅觉好不起来的柳夕熏,又拿什么去回报顾清禹的恩情呢?
之前受他许多照顾,但至少柳夕熏也在为香行制香,帮香行赚了许多银两。
后来也与他一同斗倒了邓何。
如今自己毫无利用价值,如何欠的起别人的人情呢?
可既然顾清禹已经请来了名医,再拒之门外,柳夕熏的确是太不识抬举了,也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让顾清禹当场难堪。
十位大夫逐一诊治过来。
都是面色凝重。一个一个诊完以后摇着头都走了。
柳夕熏心已经沉到谷底,受不得其他的打击了。
还有最后一位大夫,也是十位名医之中资历最深的。
“如何,大夫有话可以直说。”柳夕熏小心翼翼问道。
“治当然是能治的。只是这法子有些凶险。”大夫捻着胡须说道。
“要不要看看夕熏之前闻过些什么?”顾清禹也是心急如焚,生怕大夫没有看仔细。
“不必不必,她又未曾入口,所以并非是吃伤了东西而导致的嗅觉失灵。想必只是神经方面的紊乱,但是这过了许久也未见好,所以可能治疗好的时间要久些。”大夫捋了下胡子,直直看着柳夕熏。
柳夕熏又燃起了希望,眼中又恢复了些神采:“久些是多久?”
“少说一年,多则三五载。”大夫回答道。
“只要能治好,多久我都愿意!”柳夕熏激动地扯着大夫的衣袖,像是扯着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由于时间比较长,前一个月,老夫会为你刺银针入穴,再将银针截去一半,让银针一直留在你体内,持续刺激穴位。此法危险之处也在此,若这期间,银针彻底进入身体,你这性命也要堪忧啊。”大夫解释着,一边看看柳夕熏,一边看看顾清禹,确保二人都听到自己的话了。
“我不怕!”只要是有一丝希望,柳夕熏也不想放弃。
顾清禹本有些疑虑与担忧,见柳夕熏如此坚持,便也没有阻拦。
得到柳夕熏同意后,大夫取出银针,分别在少商穴、鱼际穴、天池穴、上星穴、攒竹穴各扎了一根银针。
又将银针截去大半。
一切做好之后叮嘱道:
“切勿再刻意动用嗅觉,七日之后,老夫再为你换针。而这期间切记当心,不要让银针完全进入身体!”
“是!”柳夕熏听话地点点头。
送走了大夫,顾清禹坐在柳夕熏床边,牵起她的手,深情款款看着她:“一定会好起来的。别怕,我一直在。”
“可是我不想再欠你人情。”柳夕熏抽回自己的手,低头不敢面对那双眼。
“为什么?”顾清禹不明白,她为何变得对自己冷淡了许多。
“我怕自己还不起。”柳夕熏低声说道。
顾清禹坏笑道:“那便以身相许吧。”
“做你的春秋大梦。”柳夕熏板起脸,把头侧向一边。
顾清禹便在旁一直哄着她。
杜鹃早已识趣出了房间。
柳夕熏赶了他无数次,可不知为何,顾清禹一改往日谦谦公子的模样,突然变得无赖起来,怎么赶都不走。柳夕熏要下床推他了,顾清禹便以银针为由不让她乱动。
柳夕熏就这样在床上窝着,直到夜深了。
她听了顾清禹叨叨了一下午香行云云、以后云云,耳朵都听累了。
可这人赶又赶不走,无法,只得被他强行陪了一下午。
总算夜深了,他走了,柳夕熏才安静了下来。
“杜鹃,明日给我找些医书过来。不让顾清禹进房门!”柳夕熏气鼓鼓地说道。
杜鹃闻言便偷笑了,调侃道:“娘子竟然不想要衙内来陪你说话吗?”
“他嘴碎,我懒得理他。”柳夕熏有些不耐烦。
再这样被顾清禹拉着叨叨叨叨,自己不仅要嗅觉失灵,听觉恐怕也要失灵了吧!
杜鹃闻言笑了笑,不做声,点点头算是应了下来,便出去了。
不过,柳夕熏被顾清禹这样闹腾了一下午,还真是心情好了许多。
嗅觉失灵的事也不想了。一晃眼便到了要安睡的时间。
这么想想,顾清禹来坐坐也不错!
到了第二天,顾清禹果真又在门外了。
“夕熏,开门呐!我又来陪你了!你快开开门啊。”
顾清禹一副不怕丢人的样子,在柳夕熏门外喊了许久,一声高过一声。
柳夕熏真怕这顾氏香行的人,一会儿都听见了,又搞得人尽皆知,只得答应道:
“哎呀哎呀,怕了你了,别嚎了,我就来了!”
顾清禹在门外一副得逞的笑脸。
柳夕熏打开门,见顾清禹嬉皮笑脸地笑着,手里还提着个大西瓜。
“哎呀,是西瓜!”柳夕熏又高兴了起来。
“还是在冰水里泡过的哦,吃起来定是解暑。”顾清禹一扬眉毛,示意柳夕熏让自己进去。
柳夕熏这才让出一条道。
谁会和西瓜过不去呢?
“我顾清禹还比不上个西瓜!”顾清禹将西瓜放在桌上,假意忿忿道。
“西瓜能吃,你能吗?”柳夕熏满不在乎回怼。
顾清禹又换上一副坏笑,递上自己的手,无赖地说道:“我也能吃的,你尝尝?”
柳夕熏一把打在他手上:“拿开,恶心死了!”
顾清禹缩回手,又抬起头,指着自己的喉结,说道:“忘了,你喜欢吃这儿。”
柳夕熏忍不了了,又羞又恼,一把推开顾清禹。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顾清禹开窍了(指恋爱脑确诊了),开启死皮赖脸臭不要脸螺旋无敌跟屁虫追妻模式(?つヮ??)
第40章 百草香(八)
“哎呀,我这只是想逗你开心,别生气嘛。”顾清禹又换上一副无辜面孔,哄起柳夕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