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妙!”二皇子当即肯定。
若是古沉香一整块送给官家,官家自然是高兴了,只是总觉得会少些什么新意。
如今好了,有了柳夕熏的法子,二皇子自可以将古沉香一分为二,一般灌入香烛之中,官家既能照明又能品香,另一半沉香献给官家做其他用处,一举两得又两全其美。
二皇子终于也不必为此忧心了。
于是下令让顾氏香行全权负责制此香烛,又请了京中一等一的雕刻大师,将香烛雕成龙烛。
恰巧顾氏香行近期也无其他新香赶制,便将全部的人力都投入在此事上。
几乎整个中原的龙涎香都聚集在此处了。
柳夕熏瞧这那么多龙涎香,只觉得都是黄金一般名贵,不,比黄金都珍贵。不由得感慨,到底是皇家富贵,寻常人家怕是十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钱来买龙涎香。
顾氏香行整整制忙活了一个月,城中最好的十名雕刻大师也是日以继夜,雕了一个月龙型。
最终,十万根龙烛,被二皇子收下,亲手送进宫中。
恩情终于报了,天气也渐渐凉了下来,是时候该准备回抚州了,柳夕熏掰着手指头,算着时间。
想了想终究还是不行,她该先给顾氏香行制一品新香才是。
虽说叶钦也回来香行了,但他还得继续参加制香大赛。
等到万寿节一过,他便要入宫参与最后一轮比试了。
顾氏香行许久没有新香了,柳夕熏既然是首席制香师,也该担一些责任。
至于制什么香,柳夕熏大概也有些头绪了。
总是制一些花香,她倒想制一种草香了。
艾草。
木屋外的那片艾草田,长得有半人高,清风拂过,便好似要带着艾香远走高飞。
柳夕熏也是那日与顾清禹一同躲在艾草田中,才发现,艾香也如此好闻。
艾草原是药用较多,能活血通络、散寒止痛,制成香中,也是不能经常熏的,但偶尔点一点也是很新鲜的味道。
想法是有了,但制成什么味道又犯了难。
总不能全部是艾香吧。艾草终究还是给人药味比较强,又或是端午驱邪用的。
加入花香总是不合时宜的。
不妨就制成单纯的草木之香吧。
柳夕熏翻阅着香方,一个个想法在脑海中浮现,又被自己在脑海中一个个否定。
最终决定制成单一的草木香。
艾草焚烧后烟重,略有苦味,柳夕熏决定加入些广藿香,中和香中的苦味,提高药感。
可光是苦药味,闻了就让人倒胃口。
柳夕熏又试了加入松柏子或樟叶,可闻着还是不令人舒心。
无奈之下,柳夕熏还是选择了加入一些鸡舌香。
有了一点点清淡的花香,此香闻起来的确富有层次感了。
虽然不及雨霁香那样令人惊艳,但药味与花香混合,更多了些安全感。
也许初闻之时,会有些苦,可细品以后,苦味混合的药感便会带给人十足的踏实。花香便增添了种药到病除的希冀。
柳夕熏个人还是比较喜欢此香的,也喜欢那片艾草田。
她写下了香方。
“百草香:
艾草二两,柏子晒干后入酒阴干,取一两,樟叶一两、广藿香一两、鸡舌香半两。
以上原料研成细末,隔水加热熏香。”
(此香为作者杜撰)
带上了香方与香粉,柳夕熏又到帐房找到了顾清禹。
“今日制了新香,邀你品一品。”柳夕熏神采飞扬,乐呵呵说道。
顾清禹见她如此高兴,眼睛不自觉完成月牙了,笑着调侃道:“顾氏香行许久未出新香了,就等着你这位首席制香师开张呢!”
二人说笑着来到凝香亭。
此处开阔又宁静,最是适合品香了。
柳夕熏焚上新香百草香。
艾香浓郁,广藿香更为它增加了中药的苦味。而后有松木与香樟特有的沉静,最终是花香。
“由苦到甜,意头不错。”顾清禹品了许久,觉得此香甚是奇怪,药不似药,香不似香,怪异得很,却又特别得很,不知该如何形容。
柳夕熏听到顾清禹说了“不错”二字,便满意了,伸手就将香方交予顾清禹,得意洋洋笑道:“香方这次我带来啦,任务完成,我先走啦。”
顾清禹接过香方,柳夕熏便转身扬长而去。
她觉得好,顾清禹也点了头,此香定是没问题了,她可是首席制香师!
此时的柳夕熏充满了骄傲。
顾清禹看着香方,心中有些不安:此香怪异,定是会惹人非议。可每种香都不能够担保人人都会喜欢,他也摸不准,此香是喜欢的人多还是讨厌的人多。
要说药香,香行中也不少,专门药用的,这百草香加了艾草却无甚药用,只图一个气味,顾清禹也不太能理解了。
这艾草就是野外处处都是,药用也不少,卖不得什么好价钱,寻常人家想用艾,去田间随意割一把便有了。真的会愿意特地买一品香闻艾香吗?
但柳夕熏制香也不会差,顾清禹便按捺住自己心中的疑虑,照旧交给工坊,特地吩咐少制了一些,次日仍是放在最醒目的位置。
香客们见顾氏香行的首席制香师又制了新香,纷纷前来捧场了。
可闻见香行中点的百草香,又纷纷停下了要买的动作。
太怪异了,香不是香,药不是药。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愿意购买。
柳夕熏在二楼看着这些场景,心中也不是滋味。
“许是他们不能理解药味带来的安全感吧。”柳夕熏在心中安慰自己。
杜鹃在旁,看着柳夕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本想安慰她,可因为杜鹃实在不懂香之类了,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柳夕熏在二楼看了一早上,心中不闷。
她憋着一口气到了午时,与杜鹃一同用过午膳以后,非揪着杜鹃来到凝香亭。
柳夕熏让杜鹃坐在一边,自己熏起百草香。
等到艾香浓郁起来,充斥在凝香亭中,杜鹃皱起眉头。
柳夕熏观察到杜鹃这个小动作了,心中有些小小的失望,但仍不想放弃,对杜鹃说:“你再闻闻看,感觉怎么样?”
“很怪……”杜鹃颤颤巍巍说出这两个字,随即下意识用手扇了扇鼻下的空气 。虽然她也想安慰柳夕熏,可是没办法,她本就不喜欢艾草味。
“对不起,娘子,可能是我本身就不太喜欢艾草的味道吧。”杜鹃抿着嘴想了想,还是说了自己的想法:“也许那些没有买香料的人,也是不太喜欢艾草的原因吧。”
柳夕熏此刻失落到极点,整个脸都是丧气的,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杜鹃也能理解柳夕熏这副模样。
自柳夕熏来到东京城,便是样样得意的。
顾氏香行的三重考验,柳夕熏都完美通过,那最难的香露,也交了份完美的答卷。橙叶香露助顾氏香行力挽狂澜,死死压住赵氏香行。
而后新制的香,每一种都令人赞不绝口,东京城内都是供不应求,还赢得了镇国侯世子的赏识。
如今所有的事都落下帷幕,柳夕熏好容易没有心理压力地制香,却制出令众人都不喜欢的香。
她定会有种神坛跌落的感觉。从前制香都是潮水般的夸赞。
就像是从不曾摔倒的孩子,头次摔进了泥里,一时间爬不出来。
柳夕熏得到杜鹃的答案以后,没过多久也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
“谁人能保证自己的作品,样样都是世人喜欢的呢?”
顾清禹知道柳夕熏闷闷不乐,也找到她。如此安慰着,柳夕熏也觉得很有道理,便也就释然了。
就当是吃了次亏,下次再用心些,便好了。柳夕熏想着。
第38章 百草香(六)
翌日。
柳夕熏还是按耐不住,来到香行,准备观察一下香客们都喜欢买些什么香。
可她才待了不一会儿,便来了两个公子模样的人,一人青衣,一人白衣,扇着扇子,好不潇洒的样子,点名要见柳夕熏。
柳夕熏也不知他们是何意,便从二楼下来,对二位行了礼,端着礼貌的微笑,说道:“不知二位公子有何事,我就是柳夕熏。”
那两名公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柳夕熏,随即拿出几包香粉,当着柳夕熏的面,扔到地上,香粉洒在柳夕熏的脚边,满是气愤说道:“这就是你新制的破香?”
柳夕熏受到侮辱,心中不平,却不敢发作,毕竟在香行之中,香行的体面要紧。柳夕熏挤出笑脸,尽量以平静的声音说道:“二位公子若是不喜欢新香,香行愿意给您二位赔偿的。”
“赔偿?谁要你的臭钱,咱们哥俩缺你这点钱吗?”青衣男子忿忿道。
柳夕熏嘴角抽搐了一下,仍是挂着笑脸,用自己最大的耐性,好声好气问道:“那二位公子到此找我是想做什么?”
“我们就是要骂你柳夕熏。”白衣男子指着柳夕熏说道:“从你柳夕熏制风连香开始,我二人就一直支持你。前些日子东京城中纷传你的流言,我二人还四处奔走为你说话,费心费力维护于你。好容易谣言平息了,你也制了新香,我兄弟二人赶着便买了许多,遍邀好友一同品闻。如今你竟制出这样的香打我们的脸,我们的面子都被你丢尽了。”
“你到底懂不懂制香?之前我们一直相信你,如今这品香,药不是药,香不是香,你自己难道不觉得吗?你这香有何香韵可言?要么你就制一品香药,要么便是一品香,这两不像的东西,你是如何好意思拿出来糊弄我们?”青衣男子也激动了起来,顺着白衣男子的话继续质问柳夕熏。
“你对得起我们一直支持你的人吗?”
两名男子交替说着,一字一句戳进柳夕熏心中。
柳夕熏被问得连连后退。
她从未知道,竟有人一直默默支持自己,更不知道,自己的新香伤了他们的心。
柳夕熏这下才开始反思自己。
这品百草香,她制得的确潦草了些,只是想要什么香便加了进去,完全没有细想合香与香韵,也没有考虑品香之人会感受到何种香境。
可她之前一直在自欺欺人,被傲气蒙蔽的双眼,还妄想这品草香又会掀起多大的热潮。
柳夕熏直到此时才如梦初醒。
她醒了醒神,恢复镇定,朝着二位公子行了礼,低着头说道:“多谢二位公子前些日子的支持。此次制香是夕熏考虑不周了,还请二位原谅。我向你们道歉。百草香即日起下架,再不售卖了。”
说罢柳夕熏朝两位公子深深鞠了一躬。
两名公子见柳夕熏态度诚恳,怒火也平息了些,语气和缓了许多,语重心长道:
“女子制香本是不易,我二人也是看中了你的天赋才愿意支持你。愿你制香多多思虑,多翻些书,切莫自大了。既然你有诚意,我二人方才是冲动了些,希望柳娘子莫要介怀。此事就此打住了,告辞了。”
二人说完便转身离去。
柳夕熏随即兑现自己的诺言,吩咐香行的掌柜下架所有的百草香,一应损失算在她头上。
一切结束了。
柳夕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想着那二位公子所说的话。
香药与香?
柳夕熏还从未制过香药。
只听说乳香可以镇痛,寻常农户人家,工人会备一些乳香,跌打损伤之时方用。
这就是香药吗?
柳夕熏越想越觉得自己浅薄,书读得太少,连人家说的意思都不能领会,自己还有何脸面做这个首席制香师?
想想之前的高傲自大和盲目自信,柳夕熏真是羞愧,恨不得挖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
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这一点柳夕熏想想便看开了,人恒过,然后能改。
而香行中发生的这一切,顾清禹下午归来才知道。
听完以后,他心中也是自责不已,连忙到柳夕熏处,敲开了她的门。
“抱歉。”顾清禹愧疚地看着柳夕熏。那日他本就觉得百草香有些怪异,可却没有说出来。
也许当日他说出来了,柳夕熏会警醒一些,重新改过此香,也许便没有今日之事了。
柳夕熏见他气喘吁吁跑过来,就是为了道歉,淡然一笑,安慰道:
“你给我道歉做甚,香也不是你逼着我制的,今日来骂我之人也不是你找的,你自责个什么劲儿啊。”
顾清禹努努嘴,刚准备说些什么,又被柳夕熏挡了回去。
柳夕熏语气平静说道:“不关你的事,此次的确是我的问题。我该反思一下了。”
说罢柳夕熏又把自己关在房间中,闭门反思。
顾清禹这人对柳夕熏从来都是鼓励与支持,杜鹃也一样。
可柳夕熏此刻需要的却是一些像样的意见与点拨。
方才那两位公子哥儿,话虽难听,可说得在理。
不过她还想再问问一人的意见。
镇国侯世子。
他最是懂香,或许能给些建议。
柳夕熏将他约到茶楼,又点了一壶径山茶和一壶岩茶。
这次茶楼的茶具也换了,上次还是天青色的汝瓷茶杯,这次竟换成了雪白的定窑茶盏。
岩茶的茶汤软香甜糯,红色清亮的茶汤,也只有这甜白的定窑茶盏方能衬托得出。
为显诚意,柳夕熏特地早到了一会儿。
一边品着岩茶,一边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猜测他们有怎样的故事。
柳夕熏从来不知道,原来岩茶如此有滋味,醇厚的烟熏感,入口浓厚回甘。
等了许久,世子终于到了,见柳夕熏已在此等候,世子忙不好意思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还让柳娘子等起我了。”
“是我早到,左右无事,索性早到一些,品品茶,看看行人。”柳夕熏微微一笑回报世子的客气。
世子坐下倒了一壶径山茶,品了一口说道:“没想到柳娘子对品茶也有些研究,这径山茶色泽绿翠,香气清雅馥郁,滋味鲜嫩,实属好茶。”
柳夕熏笑道:“世子过奖了,我乃是江南人,从前常喝径山茶,只是品质不如这里的好罢了。”
“今日我倒更喜欢岩茶的烟熏感,厚重。”柳夕熏抿了一口红亮的茶汤,补充道。
“柳娘子今日看起来倒是有些伤怀,像是思乡。不过娘子特地约我前来,是否是为了新香一事?”世子见寒暄得差不多了,便直言了。
柳夕熏略有些尴尬:“世子英明。”
“既然世子快人快语,我也不多遮掩了,请世子指点一番。”
她从未单独约过男子,有些局促。不过世子是个敞亮人,柳夕熏只是略有些尴尬,而后便也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