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言,你既为我门下徒弟,便由为师来为你医治。”唐慎微朝柳夕熏招一招手,示意她走到面前,瞧一瞧病症。
唐慎微仔细问了问柳夕熏失去嗅觉那几日闻过些什么东西,做了些什么,病症初起如何,而后如何。
而后又给她把脉、看了舌头、鼻子等等,极其仔细。
“近日里心情如何?”唐慎微问道。
“还算平和,病症初起十分焦惧不安,如今已过月余,倒也接受了现实。”柳夕熏如实回答。
“那便好。为师给你想了几个法子,药是不必吃了,但必须闻刺激的味道。”唐慎微说着,低头便在纸上写了些东西。
柳夕熏凑过头去看,倒不像是寻常的药材。
“黎朦子、枸橼、丁香、木香、胡椒。”
唐慎微写完以后将此“药方”交给柳夕熏:“每日晨起、午时、黄昏,都要找这些药材来闻一闻,每种都要深呼吸闻上十次。”
“这是?”柳夕熏不解,如此法子,她还闻所未闻。
“训练你的嗅觉恢复。”唐慎微轻轻一笑,他也很期待这法子:“为师看你脉象、神色都很好,想必经过针灸与汤药,疾因已除,只是嗅觉还迟迟未被唤醒。老夫以为要循序渐进,刺激嗅觉恢复才行。”
柳夕熏闻言,恍然大悟,忙拜谢道:“多谢师父。”
唐慎微欣慰点点头,又唤了容衡带柳夕熏到药堂去找药材,顺便认识认识药材。
容衡带着柳夕熏来到大堂旁边的房间,那便是药堂了,唐慎微专门存放药材的地方。
四面都放满了落地人高的木柜子,一共摆了三列,每排与每列之间的间隔大概只有两人宽。其上装着一个个木抽屉,一个挨着一个。木抽屉外面刻着药材的名称,一副井然有序的样子。
“此处便是我们存放药材之处了,是按照药材的种类依次摆放的。”容衡介绍道。
柳夕熏看着眼前药材的规模,若有所思点点头。
容衡带着柳夕熏分别找了枸橼、丁香、木香与胡椒,黎朦子却并没有提及。
“这里没有黎矇子吗?”柳夕熏问道。
“是了,师父还未能试出黎朦子有何药效,他老人家说的是新鲜的果子,并非炮制过的药材。”容衡解释道。
“那要到何处才有呢?”柳夕熏有些不安,望着容衡。
“别怕,师父他老人家在院中种了两棵树,咱们直接去摘便可。”容衡笑着解释,许是长期行医,他的笑容更有慈悲之感。
虽不知柳夕熏是为何伤了嗅觉,可来此拜师学艺,没了嗅觉便是少了一大助力。
容衡也有些可怜这个女子。
二人来到院中,容衡指着两棵才人高的瘦弱小树说道:“这便是黎朦子树了。”
柳夕熏看着这树干,才两根手指头粗细,其上挂了十来个果子,有些黄澄澄的,有些还是绿色的。
“想必这黄色的便是成熟了吧。”柳夕熏仔细观察着果子,问道。
果子是卵形,果皮上凹凸不平,倒是有些像橘,也有些像橙。
“黎朦子极酸,却独有一股异香,刺激性强。你每日可切半个闻味道以后,再切片放入嘴中,含上片刻。”容衡摘下枝头最黄的那个黎朦子,递给柳夕熏。
柳夕熏接过果子,放到鼻子下细嗅一番,还是闻不到味道,便收了起来。
二人回到唐慎微旁边。
柳夕熏将药材一字排开,按照师父的要求,一一闻过来。
说来也奇,柳夕熏切开黎朦子之后,细细闻一下,竟真能闻到一丝丝刺激的柑橘香味。虽然香气很淡,但也让她感受到嗅觉的存在。
柳夕熏顿时也燃起了希望。
而将黎朦子含在口中,虽然很酸,却也能感受到黎朦子特殊的香气。
唐慎微果然不愧“怪医”之称。
见柳夕熏脸上浮现了一点欣喜的表情,唐慎微与容衡相视一笑,明白起了些作用。
“接下来你便不要闻药草了,白日里便让容衡带着你到院中为草药除除草,熟悉一下药草的形态。”唐慎微从容地说道。
在柳夕熏来到此处之前,容衡便是这堂中最小的徒弟,平日里打理院中的药草一事都是交给他的。
现下柳夕熏是最小的弟子,什么都不会就与师兄师姐们一同学习,怕是不妥,便让容衡带着,先慢慢习惯习惯,而后熟练了,便可以一个人打理院子。
“是,师父。”容衡与柳夕熏齐声说道。
接着容衡便带着柳夕熏绕着院子中的药草地走了一圈。
这药草许多都像是杂草,一个不注意就会将它当作杂草除掉。容衡提醒柳夕熏,接下来的日子,熟悉这些药草可一定要仔细观察,切莫粗心大意,毁了草药的植株。
柳夕熏跟在容衡身后,看着这些规整种植的药草,有些还开着花朵,真是好看。她觉得自己也愿意做这些事,就像是农耕生活一般。
花朵簇拥着,也很像顾清禹的花田。
缩小版的花田。
柳夕熏想到这里,思绪又飘到了远方:顾清禹,不知下次相见又是何时。
略略走了一下神,便被容衡发现了。容衡轻轻拍了拍柳夕熏的头,打趣道:“方才还叫你切莫大意,转头你就走神了。”
柳夕熏惭愧地吐了吐舌头,忙道歉:“对不起,师兄,我一定注意。”
容衡见柳夕熏认错态度良好,笑笑便也不多说,继续介绍着这院中的草药。
柳夕熏顺着他的介绍,一个一个认着。接着,她便看到了一片艾草。
“艾草。”柳夕熏轻轻低语。
“是艾草,怎么了?”容衡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
“艾草具体有些什么药用呢?”柳夕熏怔怔地问道。
“平喘镇咳、祛湿散寒、温经止血。你倒好学,一来便懂得问药理了。”容衡笑盈盈说道。
“我从前是个制香师,想制艾香,却没制成,埋没了艾草的药用。也是因此事,我才伤了嗅觉。”柳夕熏黯然神伤,呆呆地望着那片艾草。
容衡听出她话里的伤感,自己情绪也微微有些低落,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思索片刻,轻声开解,说道:“虽然我不懂制香,但艾草若是制成香药的确是一举两得之事。比方说艾草煎汤后外洗,可以祛湿止痒,熏灸可以止咳祛痰。可是有些人就是不喜欢艾草的味道,比较排斥,若是制成香药了,便能掩盖艾草刺激的味道,缓解气味对病患的影响。”
柳夕熏闻言觉得十分在理,这些是她制香之时万万想不到的。
看来这拜师是拜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夕熏走后,顾清禹在香行里,整日里魂不守舍。
第一日,想她。
第二日,想她。
第三日……
“平叔,我有一揽子计划,香行之后就交给你了。有事飞鸽传书到雷州。”
内心os:我要去找未来的夫人!!!!
第46章 雷州拜师(四)
秋意渐起。几场秋雨过后,天是再热不起来了。
正是适合秋播的时候。
唐慎微吩咐柳夕熏与容衡,一同到院里翻出一块地来,播一些菜,为年关准备着。
“这么快就要准备年货了吗?”柳夕熏一边扬着锄头,一边问容衡。
跟着容衡熟悉了几日,二人也相熟起来。
容衡身上总有些医者的温柔,让柳夕熏觉得他会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考,话也愿意多说了些。每日照料着药草,便都是闲聊着过来的。
“这是种着年关吃的。”容衡自豪地说:“等到天凉了,周围有会有一些老人家犯了旧疾来找师父医治。雪天路滑的,老人家来来回回不方便,师父就会留他们住下。所以待到年关那时候,我们堂中会更热闹,自然菜也要多备一些了。”
“师父心善,夕熏敬服。”柳夕熏看了眼内堂里的师父,敬佩之意油然而生。
就这么你一锄头,我一锄头的,一上午过去了,一块地也算是翻好了。
容衡拿出一包菜籽,洒在地里。
“就这样撒下去便好了吗?”柳夕熏虽是农户女,却不太懂得种植之事。
她家是采香为生,家中虽也有小块菜地,却都是爹爹在打理。
“是啊。”容衡头也不回地答道。
柳夕熏学着他的样子,也从容衡手中抓了一些种子,学着他的动作,撒在土里。
容衡见她童心未泯的模样,笑了笑。
柳夕熏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扭头一看。却在篱笆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清禹。
“清禹!你怎么来了?”柳夕熏喜出望外,忙跑向他。
“我再不来,怕是你又有新欢了。”顾清禹撇撇嘴,看了眼容衡,满满敌意。
“你在说什么啊?那是我师兄。”柳夕熏隔着栏杆,推了顾清禹一把。
容衡见状也走上前,朝顾清禹拱手行了一礼:“原来是师妹的好友,欢迎!”
顾清禹见对方如此礼仪周全,顿时觉得自己气量太小了些,忙向他鞠了一躬,说道:“见过师兄。”
容衡将顾清禹迎进了篱笆门。
却不邀请他到大堂之中。
“不能进去坐坐吗?”顾清禹有些疑惑,问道,也是觉得有些不礼貌了,远道而来都是客人。
柳夕熏也觉得疑惑,师父那么周到善良,怎么会把人拒之门外。
“二位有所不知,堂内有规定,不许弟子的家属入内探望。为的是怕徒弟因此心生娇气,吃不得苦,下不了决心继续修习。”容衡拱手向顾清禹表示歉意:“二位便在此处叙叙旧吧。”
说罢,容衡便转身回到大堂中。
柳夕熏见状心下倒是有些慌乱,怕顾清禹来坏了师父的规矩。
“我在此一切都好,师父还帮我治病了。不用担心。”柳夕熏语速极快,说完还看了看堂下的师父。
“多日不见,我想你想得紧,你可想我?”顾清禹深情款款望着柳夕熏,说着便要握住柳夕熏的双手。
柳夕熏连忙躲开,眼神多了分慌张与娇羞:“别闹。没别的事你先走吧,明日我去找师父请了假再去山下寻你。”
“真的吗?你可莫要食言。我在镇上的明月客栈等着你。”顾清禹也怕连累柳夕熏,与柳夕熏约定好便先走了。
柳夕熏躲在柱子后面望着顾清禹离去的背影,心中多了几分不舍。
一别就是一月。
顾清禹和杜鹃,于她而言,早已像亲人一般。
如今才见就要分别,柳夕熏心中也有些酸涩。
直到顾清禹坐上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柳夕熏才回到堂下。
“送走了你的那位情郎?”容衡坐在廊下的木栏上,一脸坏笑。
柳夕熏“唰”地一下羞红了脸:“师兄别乱说。”
“我乱说吗?他刚开始看到我的眼神,恨不得杀了我。”容衡看柳夕熏脸红了,更是盯着她说。
柳夕熏羞怯不语,容衡见状也了然一切便不提此事了,转而问道:
“既然你二人郎情妾意,你又为何要来此处拜师?岂不是白白辜负了情意?”
柳夕熏闻言恢复了正常神态,平静地说:“他是顾氏香行的总把头,而我,什么都没有。如今也不能制香了,我总得有些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才能与他相配吧。我可不想旁人看不起我,也不愿旁人欺凌我。”
容衡听完,收起了坏笑,转而对柳夕熏有了些敬佩之意:“向来女子都是被教养地依附男子而活,相夫教子,师妹这一番言语倒是十分清醒,颇有些与世独立的意味了。”
柳夕熏望着远方,轻柔却坚定地说道:“我虽对他有意,却也不能被他欺负。我要学出些本事来,叫人不敢欺负我。”
容衡豁然一笑,轻轻弹了下柳夕熏的额头。
柳夕熏有些吃痛,捂着额头,瞪了容衡一眼:”你这是做什么?“
容衡背过手,笑道:”提醒你好好修习,切莫为你那个情郎走神了。”
柳夕熏回过神来,朝着容衡拱了拱手,笑道:“师兄这点大可放心,我既下定决心拜师,定是会坚持到底的。”
“那我便放心了。午时快到了,你先去吃饭吧,院子里的事我来办完便可。”
说罢,容衡便走向院中,处理方才撒到一半的菜籽。
柳夕熏可做不到,跟在容衡身后,陪他做完这些才回到堂下。
——
顾清禹本架着马车离开了,刚走出没几步,却想起自己给柳夕熏带的东西还未给她,连忙把马车停在路边,跑了回来。
他站在篱笆外,看见柳夕熏与容衡说说笑笑,便躲了侧面。
柳夕熏正对着篱笆门,又在与容衡说笑,根本没有注意到顾清禹。
那容衡与柳夕熏说着话,动作举止十分亲昵。
顾清禹看着一切,心中泛起酸。
自柳夕熏离开之后,顾清禹也想追过来。只是路途遥远,顾清禹不能说走就走。他给平叔交代了许多,又招进两名新制香师,带着他们熟悉香行的规矩。
一切办妥之后,顾清禹抱着一走就是几年的心情,来到雷州。
山路难行,又逢下雨,路上容易打滑。可顾清禹一刻也不敢耽搁,抓紧一切时间赶路。
累了便在马车里将就一下。
饿了就吃些干粮。
如此马不停蹄赶到唐慎微的聚草堂。
先是看见柳夕熏和其他男子一同翻地,像极了男耕女织的农家生活。
虽说见到自己之后,柳夕熏也有小女子的娇态,可顾清禹回头又看见他二人举止亲昵。
心里很不好受,像是被一双手死死扼住胸膛,喘不过气。
“在香行你便与叶钦交好,对我冷淡。好容易你不喜欢叶钦,却始终不愿意接受我。如今你来到这聚草堂,又与旁人交好,三言两语将我支开。夕熏,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顾清禹不忍再看下去,心凉了半截,便离开了。
那要送给柳夕熏的包袱,被他随手扔在篱笆边上。
就在他离去的时候。
容衡也瞥见了,只是他并未提醒柳夕熏。
——
柳夕熏在堂下当着师父的面,依次闻了一遍药材。
已是第七日了,柳夕熏觉得嗅觉已经恢复了一半。
这些药材,她都已经能闻到味道了。
只是,从前她的嗅觉十分灵敏,风带来的清香,空气中的味道,她都能敏锐地察觉到。
如今她虽然已经可以闻到药材的味道,却还是不够敏锐。
“可以再继续下一环节了。”唐慎微见柳夕熏的嗅觉在稳定恢复,也十分高兴,又捻着自己的白胡子,提笔想着“药方”。
“是,徒儿谨遵师命。”柳夕熏朝唐慎微拜过一拜,便又凑过头去看师父又开了什么新奇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