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求井水不犯河水便好了。
次日,叶钦带着这一届制香大赛闯入第三轮决赛的五人到御花园中学习礼仪。
司徒香寒教养极好,一应礼仪都十分周全。
只是她似乎对柳夕熏有些什么敌意。
柳夕熏是农户女,宫中礼仪繁琐,有时要拜,有时要扣,有时回话要低头,有时却要抬头,连用膳也有礼仪。柳夕熏自然是不懂这些了,常常做错。
可每每做错,司徒香寒都会高高在上地翻个白眼。
柳夕熏不经意间看见过几次,也听到过司徒香寒的嗤笑。
“如今正在学礼仪,有些不懂很是正常,提醒一句,官家可不喜欢趾高气扬的人。”叶钦也注意到这一点了,他也很是不喜此人。
人人都有不懂之处,她司徒香寒不过是因为出身高一些,能够学到礼仪,若是她投错了胎,不也是一样什么都不懂的吗?何必做如此这般轻狂的模样。可见司徒家教并不好。
柳夕熏想着如今在宫中,能不招惹是非就不招惹,还是忍下去为好,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的。
听了叶钦的话,司徒香寒收敛了些,只是她看不起柳夕熏的态度,还是写在脸上。
这次进决赛一共五人,除了柳夕熏、司徒香寒和白迁,另外两位也是世家出身,文采斐然。
只有柳夕熏出身农户,还与司徒香寒一般都是女子。
男子多是看不起女子制香的。可她二人到底是闯了出来。
不过,现如今东京城中对柳夕熏的赞誉可比司徒香寒的多。
农户女凭借自己的实力,以头名闯进制香大赛第三轮,这在东京城中已经变成一段传奇故事。
第61章 繁漪香(三)
世人都知道,士农工商的阶级,虽说农户的社会地位高,可是农户实际上才是社会阶层中的最底层,无权无钱无势,受地主欺压,受商人欺压。
商人虽然社会地位最低,可是商人有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
但凡是有点钱的,都会有一些人尊重。
只有农户,是最被人看不起的。
而制香师,尤其是东京城内的制香师,掌握话语权的都是男子。
有些男子天然就是看不起女子的。
有些男子也算是有些教养,见着女子是真正有实力也会生出敬意。可大部分男子就是看不起女子。
就像三年前的柳夕熏,何以能搅动那么大的流言。
就是因为她是女子,众人就是觉得她不配做制香师。
“女子怎配制香?女子怎么能制得出好香品?”许多男子就是抱着这样的成见,不管流言真假,一股脑就全部泼到柳夕熏身上了。
叶钦也曾目睹了那场风波。
他自然不希望重演那样的事情。
这次官家将制香大赛交给他操持,他便有了想法。
他相信,嫉妒心重的人是有,但是很多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会生出敬畏感。他相信柳夕熏有这个实力。
因为叶钦也曾经不可一世过,他也曾经觉得没有人能比自己更厉害。
直到制香大赛落败,他知道了别人制香的方法。
直到柳夕熏出现。
虽然说柳夕熏之前并没有学过正经制香的方法。
虽然说她一开始就是凭借着天赋与一身灵气进了顾氏香行。
可是她新奇的制香方法,就是能让叶钦自愧不如。
所以叶钦相信,柳夕熏已经经过三年的沉淀,悉心学习,她的实力不容小觑。
他相信,只要公布晋级选手的香品,众人比对之下,定能凸显出柳夕熏的实力。
这样想着,叶钦便如此做了。
他让贡院每次放榜之后,第二天,在贡院门口焚香,焚的就是晋级者制出的香品。
贡院外地方开阔,许多文人香客知道此事,都会去品闻一番。
对比之下,众人就能体会到柳夕熏制的香品的独特之处。
渐渐的,原先看不起柳夕熏的人,也逐渐对她转为支持的态度,而那些试图将三年前的旧事重提抹黑柳夕熏的人,也不敢说话了。
第二轮比赛之后,柳夕熏的拔得头筹。
众人对她的繁漪香也是啧啧称奇。
竟然有茶楼的说书先生,将柳夕熏的故事编撰一番,在茶楼了说出来。
说柳夕熏一届农户女,却不比男儿差。
说她在东京城的制香师中,为女子制香创造了一段佳话。
说正是她三年前的勇敢参赛,如今才有司徒香寒的效仿。大家才能对司徒香寒这么宽容。因为柳夕熏曾经做过一只出头鸟。
而这一切的一切,柳夕熏自然是不知道的。
为了保护她,叶钦和顾清禹曾经叮嘱她不要出门。
而柳夕熏每次去贡院送香品,也都是挑人少的时候。
她对一切都不知情。她自然觉得司徒香寒对她的敌意是莫名其妙。就像赵婉今、吕冰夏那种大户人家的千金,总是喜欢看不惯别人,就是要踩别人一脚。她们就是看不惯有旁人比她们厉害。
但是叶钦知情。
不过叶钦也不能直说,只能提点一下,保护柳夕熏。
司徒家虽然已经败落了,可是也有一些人脉,不能得罪。
如今大家都基本已经认定柳夕熏和顾清禹就是一对的,若是司徒香寒传出什么谣言出去,说叶钦与柳夕熏如何如何,又是一个大麻烦了。
所以叶钦在宫中也很是收敛。
柳夕熏对一切都是容忍的态度。不管司徒香寒如何挑衅,柳夕熏都视而不见。她并非真的不在意。柳夕熏好胜心极强,只是如今在忍,她知道,只要自己能够在最后一轮夺得官家的欣赏,钦点冠军。那么以后便没有人看不起她了。她司徒香寒也无话可说。
柳熏就是等着那一日,等着司徒香寒自行惭愧的一日。
好在司徒香寒虽然轻狂,却也没有对柳夕熏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举动。
渐渐的,柳夕熏也觉得她只是有些看不起自己这个农户女罢了。
——
学了半月的礼仪,终于轮到休沐一日。
柳夕熏睡了个好觉,慢慢悠悠洗漱了一番,打开窗看着窗外。
晴朗的日子看着窗外的阳光,总是让人心情很好。
不多久,宫女就来送午膳了。
门外响起了送膳的敲门声。
“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柳夕熏疑惑着,打开门。
空无一人。
地上放着膳盘,其上放着饭菜。与往日一样。
柳夕熏觉得很是奇怪。
自己开门已经很快了,宫女即使是着急离开,也不至于一点身影都没看见。
柳夕熏又够着看了看走廊的尽头,确实没有人。
“真是怪怪的。”柳夕熏狐疑着,端起了餐盘。
正欲转身回房,侧面传来了陌生男子的声音。
“不要吃那膳盘里的食物。”
柳夕熏回头一看。
是白迁。
今日他一身银白色暗花纹白鹤的长袍,头戴黑色冠帽。
从前顾清禹也爱穿银白的长袍。柳夕熏又想起了顾清禹。
“出来吧。司徒香寒。”白迁冷冷说道。
“司徒香寒?”柳夕熏香心下一怔,手上的膳盘也变得烫手起来。
“不错,就是司徒香寒。方才我正好看见她端了这个餐盘,到门口敲了三下门以后,便立刻到你隔壁的厢房里躲了起来。此刻定是在偷听我二人的谈话。”白迁死死盯着柳夕熏旁边的那件厢房的门口。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果然打开了。
司徒香寒走了出来。
柳夕熏手里的膳盘再也端不住了,她索性就放手。
随着膳盘落地,食物汤水撒了一地。
司徒香寒生怕汤水溅到自己裙裾上了,连连退后。
“怎么,自己弄的东西,还如此嫌弃吗?”柳夕熏一脸嘲笑。
“此事与你无关,为何要插手。”司徒香寒完全忽略了柳夕熏,径直看着白某说道。
“你做恶就该有人管。向来听说司徒家家风低调,原来是避露锋芒,方便在暗中行苟且之事罢了。”白迁说道,冷哼一声,眼里尽是不屑。
司徒香寒被嘲讽,脸色也不好看了,正想转身离开。
柳夕熏赶紧一步上前,挡住司徒香寒的去路。
“怎么,害人还想转身就走?”柳夕熏盯着她的双眼,眼底的怒意汹涌。
柳夕熏可以忍气吞声,只是嘴上的嘲弄,都是无所谓的。她可以装作没有听到。
可是现在已经上升到自己的人命安危了。
柳夕熏真的怒了。
“我与你司徒香寒无冤无仇,你下此毒手害我,就休想让我善罢甘休。”柳夕熏声音冷冷的,脸色垮了下来,眼神中隐隐有一丝杀意。
司徒香寒也没想到平日里对她的嘲讽一声不吭的柳夕熏,竟然如此硬气,一时间也有些慌了神。
不过随即她就恢复了正常,仍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说道:“你说我害你,证据呢?”
“不如请太医验一验,这地上的残羹剩饭里,到底放了些什么东西。”白迁也看不惯司徒香寒那副嘴脸。
“那便验吧,又有什么证据是我做的。我司徒家向来低调,我倒要看看官家是信我还是信你这个农女。”司徒香寒一声嗤笑。
白迁也犯起难,此事只有在场三人知晓,若她搬出司徒家,官家也不一定就会相信柳夕熏了。
“农女又如何?农女就该任由你欺凌?农女就是命如草芥?就该被你这种奸人暗害?”柳夕熏一连发问,声音越来越凌厉。
司徒香寒强撑着气势,硬回了句:“不错,你一介农女就是下贱。”
“呵,柳娘子一介农户女,制香成就斐然,行事低调从不张扬。她靠自己的能力闯入决赛,我白某敬佩得很。依我看,说柳娘子下贱,柳娘子可比你高尚许多。你司徒香寒可谓是卑鄙无耻。”白迁字字诛心。
“她高尚?谁不知道她柳夕熏三年前傍上了顾清禹,在制香大赛抢尽了风头。如今顾清禹落难了,她往上爬,就想踹了顾家衙内。焉知她进宫不是与叶钦苟且,之后兴许还要设计爬上龙床呢。”司徒香寒说着,斜着眼睛瞥着柳夕熏上下打量,分明就是说:就你,也配?
白迁听着这话,眉头也皱起来,这司徒香寒说话的确难听。
“啪”一声,司徒香寒白皙的脸上留下一张红手印。
柳夕熏送了她一耳光。
“司徒家没有教过你,不能随便污蔑他人吗?没教过无所谓,我来教你。”柳夕熏摸着自己的手,冷冷说道。
白迁看着这一幕也觉得解气,可接着他也有些担心,司徒香寒可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你竟敢打我!”司徒香寒捂着脸,大怒道。
“打的就是你,你尽管告状。您司徒家的千金,平日里嚣张跋扈,我对你可是忍气吞声,怎么会敢打你呢,一定是你诬陷我的。”柳夕熏冷笑道。
一报还一报罢了。
司徒香寒被怼得说不出话,脸也涨红了。
“你给我等着!”司徒香寒捂着脸,放下狠话。
柳夕熏上前捏住她的脸,狠狠说道:“你为什么害我,交代清楚!否则……”
说着,柳夕熏另一只手拿出一包香粉,放在司徒香寒眼前,继续说道:“你也听说过,我师从怪医唐慎微。过去三年我可特地学了不少毒药。你若是不听话,这包毒粉就要下你的嘴了。”
司徒香寒拼命挣脱,可柳夕熏手劲比一般女子力气大上许多。司徒香寒平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粗活,连制香研磨香粉都是下人帮忙的,此刻那里有力气挣脱柳夕熏。
白迁也觉得场面有趣了起来,在旁饶有兴趣看着柳夕熏恐吓司徒香寒。
“你……你怎么敢……我司徒家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司徒香寒口齿不清,模糊地说出这句话。
“我如何不敢了,反正你都要害我性命了。与其被你害死,不如我和你同归于尽。”说着,柳夕熏就打开了包着香粉的纸,就要往司徒香寒嘴里倒。
“不,不要,不要,我说,我说。”司徒香寒挣扎着,一直摇头。
柳夕熏闻言便甩开她的下巴,冷冷道:“说吧。”
白某环顾四周,眉头又皱了起来,不安地说道:“宫人一会儿就多了起来,不如我们到隔壁厢房之中细说。”
第62章 繁漪香(四)
三人移步到厢房中,白迁坐在桌边,柳夕熏随之坐下。
司徒香寒此时全然没有之前高傲的模样,捂着脸娇滴滴的可怜样儿,看着还真是叫人有些心疼。
“别做戏了,这里没人会可怜你,白兄若是怜悯你,早就出手了。你还是赶紧交代吧。”柳夕熏不耐烦说道。三年前初入东京城的她,一定会心疼美人受伤,可如今,她总是被美人迫害,心里已经对长得美的女子有了厌恶感。
司徒香寒闻言讪讪地将手从脸上拿开,说道:“家父让我此番进宫一定要讨得官家的喜爱。他说你此番进宫也是如此,让我找机会解决你。”
“仅此而已?”白迁并不相信,冷眼问道。
“仅此而已。”司徒香寒回答。
“你方才说顾清禹遭难是什么意思?”柳夕熏问道。
司徒香寒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迟疑了一下。
“快说!”柳夕熏担心她不说实话,连忙催促道。
“是……是邓相公……他在望京城设了局,引顾清禹过去。接着……接着……”司徒香寒被柳夕熏一催,便说了,但又不敢说完,吞吞吐吐的。
“接着如何!”柳夕熏一拍桌子。
“接着就把他抓起来,要他拱手交出顾氏香行的生意。”司徒香寒被柳夕熏一吓,连忙都吐了出来。
“岂有此理,这个邓何,当真是胆大包天!”白迁听完大怒。
司徒香寒默不作声。
柳夕熏也被忧愁笼罩。
顾清禹落到邓何手里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能走了吧。”司徒香寒见二人没有其他要问的了,颤巍巍问道。
“今日之事,你若是敢说出一个字,我保证你也没有命见官家。”柳夕熏瞥了一眼司徒香寒。
“你走吧。”
司徒香寒闻言急忙离开了。
“她一定会说的。”白迁看着柳夕熏,提醒道。
“我知道。不急。”柳夕熏心不在焉说道。
“素闻柳娘子与顾氏香行的衙内交情匪浅。此次顾衙内遭难,娘子定是心急。邓何他贪赃枉法,残害忠良,我也愿意帮上一把。若是有需要,在下愿意鼎力相助。”白迁拱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