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姑侄算是彻底撕破脸,薛二娘在市井浪迹多年,言语上怎会输给一个毛头小子,立即厉声道:“你休得胡言,是你偷的就是你偷的,你就当着乔县令的面认了吧,文具店的铅笔步骤是谁学去的,乔宁和沈老头一清二楚,不信听他们说。”
薛智根本不敢看乔宁和沈老儿,那些曾经教导和照顾他的人,被他彻底寒了心,而视为至亲的姑母,却要置他于死地,他再也顾不上秀才的身份和面子,发疯似的想冲进公堂,和薛二娘好好对峙:“你不是我姑母,薛二娘,你真是个狠毒的女人,为了自保连亲侄子都能出卖!”
力气之大,连守门的官差都差点没拦住,让他和公堂上的女人厮打在一起。
官差用杀威棒押着薛智,仍在奋力想要扑向薛二娘。
薛二娘吓得滚出去老远,差点没钻到乔青山的公案之下,一时间公堂上“热闹非凡”,给江德百姓结结实实看了场唏嘘闹剧。
乔青山接连拍了好几下惊堂木:“肃静!”
薛智挣扎不过官差,便安静下来,无力地附在两根交叉的杀威棒上,气血仍“腾腾”得往头上冲。
“薛智,你是秀才,是读书人,怎能干些鸡鸣狗盗的事?”乔青山问,“薛二娘指你偷盗文具店的铅笔方子,你认是不认?”
薛智耷拉着脑袋,半晌才缓过神来,眼神空洞地点点头:“乔大人,偷学文具店做铅笔的事是我干的,将方子默写来给笔具阁也是我干的。”
说完,人群一阵哗然。Μ??漫漫
薛智的头埋得更低,陌生人的指指点点还能接受,可让他怎么受得了同窗们的目光啊?当初就不该受了薛二娘的蛊惑,行不端之事,落得这个下场也是自作自受。
乔青山点点头:“好,你认便好。”
薛智抬起头,目光狠厉地看了眼薛二娘,继而道:“我还有话说,乔小娘子方才所说,薛二娘雇劫匪打劫文具店之事,我可以作证。”
乔青山抬起音调“哦”了一声:“你且说来。”
薛智不顾薛二娘制止的目光,兀自说道:“薛二娘眼红文具店的生意,企图破坏新烘烤好的一批铅芯,便雇人去后街巷子里拦截取铅芯的人,那日沈老儿和赵冬刚好有事,便派我去取铅芯,谁知竟遇到薛二娘的打手,把我痛打一顿,若不是被路过的同窗商锦年所救,我这命怕是就要交代在薛二娘手里了!”
乔青山看向商屿,商屿点头:“确有此事。”
薛二娘下意识想反驳,却被薛智打断:“那时便是我受薛二娘所托,在文具店偷师学艺,薛二娘本意是打文具店的人,不想阴差阳错打了自己的亲侄子,可她雇人打劫却是事实抵赖不得!”
乔青山摸着胡茬,道:“这么说来,薛二娘打劫、赌约造假皆有人证了。”
薛二娘瘫软在地,她狠毒,脑子却不聪明,做过的坏事留下太多把柄,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圆,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薛智也没再说话,公堂一时陷入寂静。ΜC漫漫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晰了,乔青山又是一剂惊堂木,盖棺定论:“薛二娘上述罪行属实,本官判你把赌约输的五百两银子归还乔宁,另外,雇人打劫、指使偷盗按照我朝律法当施以肉刑,念在你为妇人,便重大二十大板,若敢再犯,施绞刑!”
薛二娘脑子一片空白,刚想大呼“冤枉”,却听乔青山呼喝:“休得喊冤!若对本官的判处有异,本官也不必网开一面了,肉刑伺候!”
肉刑便是在偷盗者的胳膊上刺“偷窃”二字,犹如打上烙印,盗窃犯的身份跟随一辈子,走到哪都会被人唾弃。
薛二娘想想都浑身发抖,嘴唇动了好几下,终究没再发出声音,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垂下了头。
乔青山又道:“薛智,你帮薛二娘偷盗铅笔方子,可知该当何罪?”
薛智坦然接受:“按律当施以鞭刑,受十日牢狱教诲。”
乔青山点点头:“不错,但念你主动认罪,并揭举有功,且有生员的功名在身,本官判你重责十大板,你可服?”??C漫漫
薛智低声道:“谢乔县令,希望这十大板能能将我彻底打醒,从此做个光明正直的人,也、也希望能得到乔小娘子的原谅。”
他那眼睛去瞄乔宁,乔宁眼观鼻,并未说话。
律法和人情并存,乔青山的判处总能服众,早早得了个青天大老爷的名声。
话音刚落,公堂的掌声自发响起,坏人得到应有的处罚时,正义得到伸张,百姓发自心底的高兴。
公堂两侧的捕快用杀威棒架起薛二娘和薛智,另有官差立刻在门前摆放上长凳,行刑开始了。
厚实的木板子重重打在屁股上,薛智紧咬牙关,一声不吭,薛二娘则杀猪般的嚎叫,只不过她叫得越惨,百姓们的指责和骂声就越大,恨不得拿烂白菜和臭鸡蛋砸在她头上……
乔宁走出公堂时外面飘起雪花,不知道谁家噼里啪啦放起鞭炮来,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烟花和鞭炮的味道。
要过年了。
第44章
临近过年, 德馨书院的学生们几乎都没了学习的心思,开始盼望心心念念的旬假。
按照当朝律法,学生在元正前后各能休沐三日, 加起来整整六日,怎能不让人期待。
书院照例举行了一次岁末考, 考试结果依旧令阎行头疼, 大呼德馨书院未来无望。
德馨书院未来可不可期乔宁不知道, 只知道这些个学生们心态都个顶个的好。
陶崇最是没心没肺, 张榜时人早已溜回家去了,根本不在意名次排到了哪里, 据说陶母从淮扬请来一位名厨,赶着回家吃美味了,还说等来年归来给乔宁带鸡腿吃。
王昀倒是认认真真找了自己的排名,中游不上不下, 无功无过,小小感伤一下后便把此事抛诸脑后,欢天喜地地买了好几套彩铅笔,说今年母亲带他去乡下过年, 给堂亲家的兄弟姐妹们送的。
赵冬和乔承名次依旧是门面担当, 两人的名字照例出现在生员和童生之首,大过年的, 唯一让阎行气顺的便是这两个人了。
赵冬倒没忙着回乡下老家,文具店在抢做年前最后一批铅笔,他留下帮忙, 做完后乔宁给封了个大红包, 赵冬万般推辞,说勤工俭学的工钱绝没这般高, 最终让乔宁以“过年给赵母买些新衣”为由给说服了,推辞不过,只能愧然接受。
给母亲的新厚棉衣买到手时,赵冬心中还是美滋滋的,母亲一向畏冷,又舍不得买棉衣,这个冬日总算能穿暖和了。
商屿是腊月二十七离开的,坐着一辆低调的马车,这回是去自己家而非江德的舅舅家。
旁人离开时都大大方方地跑去跟乔宁道别,他却望而却步,神情有些伤感与不舍。
最终没有推开门房的那道木门,而是遥遥道了声“珍重,新年见”,便乘着马车去了驿站,京城路途遥远,他得骑骑快马而归。
乔宁得知商屿已经走时还诧异了一下,“恪绷艘簧道:“走得这般急,我还打算让他带回去几套彩铅笔,送给家中的小辈们玩,不想已经走了。”
书院的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连阎行和柴德广也要回家过年了。
腊月三十上午,乔宁和沈老儿总算忙完文具店的活计,文具店打扫得干干净净,货架用红布一蒙,门口挂上“过年歇业,正月初三开门”的牌子,两人正式开启了“休沐”。
沈老儿其实也没地方去,这些年一个人惯了,自在潇洒,只是到了年节难免清冷。
乔宁便让他跟自己一同去跨院过年,跨院虽小,却被杨氏拾掇得很温馨,家中没有老人儿,沈老儿去了肯定能感受到年味。
沈老儿却摆手拒绝了,理由是一个人随便惯了,去人家家里做客反而不自在。
又拍着鼓鼓囊囊的荷包给乔宁看:“今年有钱了,我必得找个大酒楼好好吃喝一顿。”
乔宁忍不住笑道:“那便请老伯看顾好荷包,莫要再丢了。”
沈老儿回顾往事,哈哈一乐,直戳这小丫头片子的脑门。
于是暂且分道扬镳。
回到跨院时,乔青坤正和杨氏一起捏饺子,这俩人,一个旧时的大家闺秀,一个昔日的朝廷重臣,没一个在厨艺上在行,捏出的饺子歪歪扭扭,如同“孩儿体”。
火炉上的热茶汩汩沸腾着,饺子虽丑,这一幕却实在温馨。????漫漫
乔宁“噗嗤”一声笑了,从怀中取出手绢,走过去轻轻擦拭着杨氏鼻尖上的面粉。
杨氏手上挂着面絮,不能像往常一样伸手抚摸宝贝女儿,只能柔声道:“宁儿回来啦,饿不饿啊?一会儿娘给你下饺子吃。”
乔宁乖巧地点点头,她乐意吃母亲亲手包的饺子。
乔青坤捏得更不咋地,勉强能把馅儿包包进皮儿里,有时候上面一捏,馅儿反而从下面漏出来,他便要再取一张皮来补救,最后包成一只圆滚滚的元宵,煞是“可爱”。
乔宁坐在凳子上,脑袋依偎在杨氏背上,悠哉悠哉地看父母亲包饺子,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感受父亲母亲用这种笨拙的方式爱着她。
跨院比起一个多月前有了很大变化,杂草荒芜早就除干净了,杨氏虽不擅干活,每日收拾出一片角落,月余下来已经拾掇得干净明朗。
前些时日乔宁花钱买了棵腊梅树,缀满了花苞,移植在跨院的西南角,没几日花苞就盛开了,幽香扑鼻,雅致许多。
树上常有只喜鹊栖息,杨氏在树下撒些小米粒招待它,不久,又飞来一群麻雀来啄食,吃完便在树下叽叽喳喳得闹腾,跨院比起东西两院更加生机勃勃。
屋里肯定是远远比不上京城的乔宅,可也不差了,乔青坤有了个新实木桌案,笔墨纸砚配备齐全,杨氏添了架梳妆台,台上木梳、妆奁盒、水银镜、各色首饰一应齐全,都是乔宁时不时买的。
乔宁在外挣钱,挣多挣少杨氏是不知道的,还想着小女儿家能做多大的买卖,跟过家家玩儿似的,每逢乔宁送她胭脂首饰,她总要心疼一番,觉得赚的银子应该攒起来,好还那徐家的债。
“爹,娘,一会儿捏完饺子,咱去成衣店逛逛吧,我想给爹娘买两身好衣裳。”
杨氏笑了笑:“你给爹娘裁的新衣还少么?前天刚拿回来两身,我跟你爹还没穿,就等过年穿呢。”
“那是让你们即刻就穿在身上的。”乔宁道,“别舍不得穿啊,女儿现在能赚钱。”
乔青坤闻言自豪一笑:“听说了,现在坊间都说乔家出了个会做生意的女儿,卖的铅笔红极一时。”
他如今算是乔青山的幕僚,衙门有难以理清的政案时,乔青山总会来找这个当过大官的堂兄长帮忙,因此乔青坤在坊间行走,邻里们都愿意跟他搭腔说话。
乔宁忙不迭地点头:“可不是,所以爹娘你们千万不要省着,银子该花就得花。”
杨氏笑着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听你堂叔说了,跟人打赌赢了五百两,还闹到公堂上去了,那五百两银票我帮你妥帖收着,攒够一千两明年还给徐家,咱们就自由了。”
崔二娘店里的现银早就花光了,当日万般不情愿下,只得打开压箱底的钱箱,在钟居士的见证下,取五百两银票给了乔宁。
“可不止五百两啊,我这侄女有生意头脑。”????漫漫
三口子正说着,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乔青山带着乔承推门进来,笑意盈盈说道。
乔宁直起身子,乖巧地喊了声:“堂叔好。”
乔承先是对乔宁偷偷一笑,而后规规矩矩行礼:“大伯,伯母好。”
他还把乔宁的暖手炉也带来了,那炉门上的鲁班锁早就解开了,如今已经解得炉火纯青,听说父亲要来跨院,立刻便跟来找阿姐玩。
姐弟俩很自然得凑到一起去,乔青山笑道:“承儿这孩子,跟谁都淡淡的,就喜欢黏着宁儿。”
乔青坤目光柔和地看着俩小辈,想起少年时和青山堂弟也是这般亲密无间,一同读书用功。
杨氏沏了茶,请了座,屋舍虽然简陋,一应礼节俱是按大户人家的来,丝毫不怠慢。
“青山过来可是有事?可是衙门里又出了状况?”乔青山询问道,“亦或是年节十分,弟妹操持不过来需要搭把手,你但说无妨。”
“衙门倒是无事,官员们都已休沐。”乔青山道,“倒是有一桩别的事,江德每年正月初一都会有一场官商聚会,各东家轮流举办,今年轮到前街陶商人家,我与许氏会带着承儿前往,届时堂兄与堂嫂也一同赴宴吧?”
乔青坤有些犹豫,他一不做官,二不为商,去那官商聚会着实用处不大,可又一想,如今搬回江德,以后便是江德人,交际的圈子皆在江德,多个熟人多条路,是该好好营生一番。
何况乔宁还在书院街上开了个小文具店,好赖算门生意,带着小姑娘去见识见识真正的商人也好。
他看向乔宁,想征求小丫头的意见,谁知那丫头和乔承玩着,耳朵却一直留意这边,立刻冲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愿意去。
乔青坤哭笑不得,这小丫头最近跑野了,于是点点头道:“我与夫人携小女准时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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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非凡的鞭炮声中,乔家三口在江德过了第一个年。
正月初一一早,乔青坤也在跨院里放了一挂鞭炮,乔宁和杨氏捂着耳朵躲得远远的,探出脑袋瞧热闹。
乔青坤好多年没点过鞭炮了,上次放还是少年时,因此脸上难掩兴奋。
杨氏则在晨光熹微中端上饺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顿热乎乎的肉馅饺。
早膳过后,杨氏便开始张罗赴宴的衣衫、首饰,以及给主家带的礼品。
乔青坤说这种有官有商的场合不需要穿的太过出挑,也不能太过寒酸被人看轻了去,于是乔宁买的新衣派上用场了,全是低调的好料子。
杨氏给乔青坤和乔宁穿戴打扮好,看着眼前这对衣着气派的父女突然有些感慨,一瞬间仿佛不是身处江德,而是京城的乔宅里。
第45章
前街, 陶家。
陶家今日热闹,一大早,仆人们便开始忙碌着挂大红灯笼, 摆放桌椅,布置庭院和屋舍, 只为今年的官商聚会拾掇场地。Μ??漫漫
刚过巳时, 已经有客人陆陆续续上门来了。
陶崇最烦初一的这场聚会了, 都是些商人和官员, 商讨来年的生意怎么做,官府有什么惠商政策, 跟来的夫人小姐又骄矜爱攀比……这对他一个读书人来说,实在无聊得紧。
每年他爹都拉着他准点报到,更何况今年还是在自己家。
正打算溜出家门,喊上三五好友去聚商街上吃酒楼, 突然后脖颈一紧。
“你小子又想溜,给我回来迎客去。”陶父精准地揪住陶崇的后脖领,把他往门口一拽,“你就站在这儿接待客人, 机灵点, 多叫人。”
陶崇无奈地往门口一靠,嘀咕道:“能用多机灵, 年年都是那些人。唉,要是商锦年和乔小娘子在就好了,不知道乔承今年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