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宁和沈老儿等人便一直忙碌着,根本无暇顾及进了多少账,只知道很多很多,银子像流水一样抬进文具店。
朔冰也是最忙碌的人之一,以前围炉吃橘的悠闲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每日一睁眼就是记账,计算收益。
笔具阁那边一开始还在垂死挣扎,进购了更多昂贵的东西去“卖”,可总收益还是被文具店远远甩在后面。
每日薛二娘听朔冰来汇报文具店的进账,心都在滴血,并幻想着如何才能出现逆转。
只是败局已定,哪怕有人出面把她这笔具阁整个店铺盘下来,进账都不一定比文具店多。
当初派去隔壁县烘烤铅笔的伙计又去了好几趟,全都无功而返,她这才意识到,薛智偷的铅笔制作步骤,并没有偷到核心步骤……而薛智这些天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有来过一次。
铅笔做不出,银子赚得也不多,薛二娘的心逐渐由慌乱、嫉妒,变为麻木……
文具店的火爆生意足足持续二十多日,才稍稍有了减缓的趋势。
以往日进账是几两银子的进账,彩铅笔诞生后差不多翻了一番,如今不知道翻了多少番。
又下了场雪,乔宁才想起来日子来,恰好明日就是和薛二娘赌约到期的日子。
唤来朔冰问了问文具店和笔具阁的进账,才知道文具店已经甩了笔具阁这么多。
她微微一笑,跟沈老儿说:“是时候去找薛二娘清算赌约了。”
第42章
“什么赌约?什么五百两银子?我薛二娘怎么不知道?”
乔宁和沈老儿来找薛二娘履行赌约, 商屿、乔承、赵冬、陶崇等人陪同。
一路上陶崇、赵冬和乔承三人都很兴奋,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参与大赌约,赢得了全面的胜利, 怎能不让人兴奋。
乔宁则没有太大兴奋,毕竟和薛二娘打过几次交道, 知道那薛娘子的为人, 想要顺顺利利要回赌约的五百两怕不是易事。
果不其然, 薛二娘干出的事能刷新人的三观, 竟然一口回绝,不承认了。
文具店和笔具阁的赌约知道的人不少, 赌约到期这日,聚商街上很多人都围上来瞧热闹。
得知薛二娘的拒不认账,别说当事人,连围观的路上都看不下去了。
“我们都知道的赌约, 她薛二娘会不知道?”
“就是输了想赖账,不想给输掉那五百两银子。”
“那可是五百两银子,要是我我也舍不得给。”
“不想给当初就别赌啊,赌了还赖账, 这不是耍流氓吗?要是今日薛二娘赢了, 肯定是另一番场景。”
“……”
众说纷纭,薛二娘就是不给银子, 也不承认赌约的事儿。
朔冰和长风在门口干着急,苦口婆心地劝,引经据典地说, 都没有一点作用。
乔宁摆手制止他俩:“别浪费口舌了, 去请钟居士来。”
钟居士作为这次赌约的公证人,是要出面做主的。
朔冰马上去请, 一柱香后,他搀扶着钟居士来到聚商街。
乔宁上前说明情况,钟居士手中的拐杖使劲一杵地面,怒道:“青天白日的还敢赖赌约,朔冰,敲门!”
笔具阁门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薛二娘干脆把门给关了,任凭外面的人怎么说,她就是不开门。
朔冰照钟居士说的去办:“薛二娘,钟居士到了,他是赌约公证人,您必须得出来啊。”
钟居士来时,围观的人自动让出一条路供他走,可见他在江德人心中的份量。
薛二娘从门缝里望着门外的动静,心里很是慌乱,世上若是有卖后悔药的,她能吃下一整瓶。
当时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和乔宁立这该死的赌约,好好做自己的生意不好吗?如今成了这个局面怎么收场!
她透过门缝想找到薛智的身影,以前店里有困难自己那侄子总会在身边陪着,打架、恐吓,总之不会让让人欺负了自己,可现在那小子去哪了,怎么也不见来救自己。
门外一声声叫喊和质问仿佛一把铁锤,敲击得心里越发慌乱,钟居士也来了,他来代表这场赌约真的存在,不是随意能赖掉的了。
“钟居士,她不开门怎么办?”朔冰敲门半天无果,为难道。
钟居士面色越发不好,给人处理矛盾纠纷二十多年,江德谁不服他,偏偏这薛二娘下他脸面,连门都不给开!
情况焦灼,乔宁对钟居士叉手一礼,问道:“钟老,您应对多年,最清楚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处理,您就直说该怎么办吧?”
钟居士被戴了一顶“高帽”,脸色瞬间凝重严肃起来,公证人的架子端起来,沉声道:“报官,我去写状子。”
这种经过公证人公证的赌约,是受大明律法保护的,薛二娘拒不承认,逼得钟居士不得不采用这种方法。
他拄着龙头拐杖走到笔具阁门口,故意抬高音量说:“薛二娘,你是自己走去衙门,还是等捕快拿着杀威棒来架你。”
那紧闭的木门“咣当”一声,似乎是里面的人狠狠颤抖一下,或者瘫软坐到地上撞上木门发出来的声音。
紧接着,大门突然被打开,薛二娘发疯似的冲出来,用杀猪般的声音嚎叫道:“姓乔的,姓钟的,你们别欺人太甚,一大早在我店铺前寻衅挑事,耽误我做生意!”
乔宁声音就低多了,稳稳当当道:“薛二娘,履行赌约还是见官,自己选吧。”
薛二娘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赖到底,不管不顾道:“见官就见官,到哪我都是这个说法,不知道什么赌约的事!”
她嘴上硬气,心里已经十分发虚了,像被赶上架的鸭子,又宛如呆头鹅,脑袋空空如也,不知道眼下除了“赖”,该怎么办了。
钟居士在朔冰和长风的陪同下,敲响衙门门口的鸣冤鼓,高喊“请青天大老爷做主。”
鼓声震天响,敲得人发慌,薛二娘脚底有些发软,心里更是发虚,好几次都在想,要不然算了,把该给的赌注给乔宁,尘归尘土归土。
可转念又一想,那可是五百两银子啊,笔具阁的总账才多少,五百两银子要了半条命了,继续赖,说不到能把账赖掉。
两排杀威棒鼓点般敲击地面,乔青山穿着县令的蓝官服,头戴乌纱帽,神情严肃地从后堂出来,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惊堂木一拍,朗声问:“谁人击鼓,状告何人?”
官差把钟居士和薛二娘带到公堂之上,乔宁搀着沈老儿在门口观望,两个捕快守在门前,把大批人群隔在外面。
钟居士开始陈情,把乔宁和薛二娘赌约的事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乔青山乍一听到乔宁的名字,还以为是同名,后面听到“卖铅笔”、“文具店”等词,才知道确实是自己那堂侄女不假。
他目光越过钟居士和薛二娘朝门口张望,不仅看到了乔宁,和她站在一起的还有乔承,还有商屿。
乔青山:“……”
钟居士说完,薛二娘大呼冤枉:“草民冤枉至极!他们合伙陷害我,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赌约,他们就是想敲诈我的五百两银子!”
钟居士在江德的威望是有目共睹的,先前钟老替人调解,不是没闹到衙门过,查清缘由后发现,回回理都在钟老那里,可见这位居士的确是位正直之人。
乔青山眉头微皱,身为父母官他不能凭直觉断案,便也让薛二娘陈情了一番。
可薛二娘翻来覆去就那一句话,她不知道什么赌约,都是这群人合伙陷害,想坑她银子。
双方各执一词,乔青山命两人各传来能为自己作证的证人。
钟居士招手唤来朔冰和长风,指着他俩道:“我这俩门生是赌约执行的监督人,这一个月来长风一直在笔具阁里,薛二娘做的每一笔生意、每一笔进账,长风都一清二楚,不信可以让长风把笔具阁的账目背出来。”
笔具阁这一个月以来的生意不多,长风能把每一笔进账倒背如流,即便是后面薛二娘开始假意“卖”文具给木匠学徒,因着每一笔的进账巨大,长风心里也都记得牢牢的。
于是公堂之上,长风开始背诵笔具阁的每一笔进账。
堂外观看的百姓听得窃窃私语,有人说薛二娘的笔具阁真赚钱,有人疑惑笔具阁的账目似乎不对,尤其后面半个月,每一笔都是好几两银子以上的大交易。
乔青山摆摆手,捕头心领神会,带人去薛二娘的店铺中拿账本:“倘若每一笔账都能对上,薛二娘,本官就不想再听你狡辩了。”
江德生意人多,魄力足,因此对赌也多,赌注还相当大,等赌约结束失利的人便会幡然醒悟,赖账,不愿履行赌约,闹到衙门来,乔青山断这种案子相当有经验。
账本拿来一切都对上了,薛二娘身体一抖,手忙脚乱地去扒拉捕头:“别去拿我的账本,你们凭什么拿我的账本。”
捕头毫不留情地甩开薛二娘的手,大步流星走出公堂。
“黑心老板娘,早就该有人整治了!”
堂外不知道谁说了一声,这话犹如在水中投进巨石,平时被薛二娘冷待过的人迅速被点燃怒火,人人开始控诉笔具阁的罪行。
薛二娘看着堂外口诛笔伐的人们,惊恐地睁大双眼,似乎不敢相信有那么多人对笔具阁有意见,对她薛二娘有这么多不满。
捕快脚程飞快,当即就取了笔具阁的账本回来,呈递给县令看。????漫漫
正是和长风所记一丝不差。
乔青山“啪”的一声把账本拍在案上,沉着脸问:“薛二娘,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薛二娘感觉自己的心里防线已经快崩溃了,公堂上这包青天手里拿着最有力的证据,公堂外人群看她仿佛看恶狼,她第一次知道“难为情”三个字怎么写。
原本今早愿赌服输,直接把五百两银子给乔宁,还能落个敢作敢当的正面名声,可现在看来,不仅五百两要打水漂,连名声都要臭了。
代价越大,薛二娘就越不可能在此刻服软就罢,当即反咬一口,指着长风恶狠狠道:“是他偷我店铺的东西,偷看我的账本!”
长风哪见过这般场景,被吓了一跳,慌忙后退,求助的眼神看向乔县令。
乔青山惊堂木一拍,沉声道:“薛二娘,休得胡言!来人,薛二娘扰乱公堂,先打十大板。”
捕快作势要把她拉到长凳上打屁股,薛二娘惊惧万分,手脚并用乱抓乱踹,纯纯地撒泼打滚状。
口中粗厉地骂嚷着:“你们冤枉人,凭什么打我!我犯了什么法?乔县令你不就是乔宁的亲堂叔,乔承的亲爹么?你徇私枉法,不给平民百姓活路!”
乔青山脸色骤变,为官的最怕人说徇私枉法,哪怕是干干净净的官,倘若被扣屎盆子,从此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乔宁在堂外看着,原本打算了了和薛二娘的赌约,文具店和笔具阁的旧账就算一笔勾销,可薛二娘执迷不悟、变本加厉,便不得不出面了。
她走上前去,请求进入公堂。
乔青山一挥手,拦门的捕快收起水火棍,放乔宁进入。
薛二娘像看生死仇家一样盯着乔宁。
乔宁反看向薛二娘,质问道:“你说你冤枉,偷盗文具店铅笔制作方法冤吗?雇劫匪打我们文具店的人冤吗?任意败坏文具店的名声冤吗?找后街木匠帮你增加进账冤吗?薛二娘,桩桩件件的事儿,哪件冤了你?”
薛二娘哑口无言,震惊又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同时诧异的还有乔青山,他还以为薛二娘只是赖账赌约,没想到还干了这么多“好事”,偷盗、打劫、老赖……每件都是进牢狱的罪行。
乔宁向乔青山规规矩矩一礼,继续说道:“乔县令,笔具阁有个伙计,最近半个月总往邻县跑,随身揣着张方子,那方子是薛二娘给他的,是我们文具店做铅笔的详细方法。”
说完长风立刻“嗯”了一声,表示赞同,那伙计通常很晚才去笔具阁,有回他离开笔具阁后,发现随身带的纸笔忘记拿,便折回去取,发现薛二娘正往那伙计怀里塞方子,还说如今铅笔卖这么热,一定要赶紧照方子做出来。
身为赌约监督人,从那起长风就时刻留意薛二娘的举动,不仅如此,他还发现总是来店里买贵重文具的人,衣着破旧,手上有厚茧,不像是读书人,倒像是手艺人,于是也跟踪几日,才发现其中的端倪。
乔青山听得分明,严厉问道:“薛二娘,这偷盗罪你认是不认?需要本县令捕了你那店铺中的伙计?”
薛二娘对那伙计心里没底,一个普通伙计,犯不着保她,肯定还没用刑什么都招了。
知道躲不过,她眼神闪躲,疯狂乱转:“我、我店铺里确实有一张从文具店弄来的方子,不过那不是我偷的。”
她脑海中掠过一道人影,那是从到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有些于心不忍,但……保住自己最要紧!
薛二娘心中天人交战,最后她眼睛一闭,心一横,道:“是薛智!文具店的铅笔方子是薛智偷的!”
第43章
薛智一早就知道今日是乔宁和姑母赌约到期的日子, 原本在书院藏书楼里坐着,心里很是慌乱。
一开始他也没弄明白,和自己全然无关的赌约, 为何心中会如此慌乱,于是找出一本心经默念, 用来静心。
他不打算去瞧热闹, 一边是曾对不住过的乔宁, 一边是做了错事的亲姑母, 两边他谁都见不得。
直到有消息传来,说双方履行赌约不顺, 闹到衙门去了。
薛智那本心经“啪”得一声掉在地上,再也念不下去,拔腿就往衙门跑。
等到了衙门,好不容易挤到前面, 就听到乔宁在控诉薛二娘的种种罪行――偷盗、打劫、诽谤、作假、耍赖。
这些事中,有些是他听说过的,有些甚至亲身经历过,他竟然觉得, 这些坏事按在姑母身上毫无违和感,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薛二娘是个坏人, 从前的自己跟着她做了很多“为非作歹”的事儿。
薛智就这么眼睁睁地盯着薛二娘,希望她能坦白自己的罪行,从此做个良善的人, 可竟听到……那嫡亲的姑母竟把罪行全推到了自己头上。
那一刻薛智是懵的, 四面八方的目光看过来时,惊恐、悔恨、窘迫、愤怒等情绪交织在一起, 脸上的温度一直烧到耳根。
薛二娘一开始不知道薛智在现场,侥幸想着家伙给乔宁,让薛智记恨乔宁去。
可人群的反应似乎有些异常。
她猛地回头,惊恐地发现亲侄儿就在那站着,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
这不是把他们姑侄的关系公开处刑么?
薛二娘眼神慌乱了一瞬间,下一刻,她的神情就变得狠厉起来,冲着乔青山大喊道:“就是他!就是他把文具店的铅笔方子给偷了,献给了我。”
乔宁也看向薛智,眼神复杂,有这样一位姑母,是他的悲哀。
薛智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像看贼一样,他突然发疯似的大声反驳:“不是我偷的!是她让我这么干的!姑母,你为了挤垮乔宁,让我去文具店当卧底,偷盗铅笔制作的方子,现在又反过来咬我一口,把脏水都泼在我身上,你怎么怎么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