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承一瞬间有些发愣。
九央是谁，无数科举学子们的偶像，一篇文章都能引起轰动的人，多少人想见却见不到，怎么会来小小地江德县？
“真的？”乔承不信。
王昀也觉得这是个梦幻的事儿，从听说消息到现在人还是云里雾里的，跟做梦一样，怎么都不会想到大文豪会来这小地方。
“是真的！”他似乎担心是梦，使劲搓了搓脸，而是一把这才拉起乔承，“快走吧，再晚就没地方站了。”
乔承稀里糊涂被拉着跑，脑子还是懵懵的，竟没瞧见此刻原本应该人来人往的书院变得空无一人，他消息得知晚，人家早就跑了。
跑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乔承道：“慢着慢着昀哥哥，我得叫上阿姐，她昨日还跟我打听九央君来着。”
王昀一拍脑袋：“悖瞧我激动的，都把宁儿姐忘了，你快去喊宁儿姐。”
乔承难得脚下生风，小兔子似的冲进门房，进门就道：“阿姐，你不是对九央君有兴趣吗？他好像来江德了，我正要跟王昀哥哥一同去瞧，你也去吧？”
乔宁就觉得今日有些不对劲，刚才中午那会儿，好多学子往书院外跑，原来是九央君来了吗？
沈老儿正在把玩茶盏，闻言“嗬”了一声：“真假？这丫头昨日刚说起九央，那九央就来江德了？”
乔承也觉得很是凑巧，昨晚阿姐说完，今早他还跟几位生员在讲堂中探讨了九央君，没想到中午时就传来九央来江德的消息。
方才王昀拉着他时，还觉得九央君是真的来了，此刻被沈老儿这么一问，乔承甚至怀疑起来，不确定道：“是真的吧？书院都没人了，据说都去看九央君了。”
乔宁正在擦拭货架，闻言笑道：“我要去，真的假的我都要去，我还要找九央君帮我卖铅笔呢。”
沈老儿听了便笑：“你当九央是货郎啊，还帮你卖铅笔。”
他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实诚地站起来，准备和乔宁一同去看九央。
出了门房，几人面面相觑，在哪？往哪走？
王昀傻傻往东北方向一指：“魁星楼！”
魁星楼在聚商街中段，建成给江德学子们相聚所用，赛诗、流觞曲水会、飞花令……算是个比较有文化的楼，可江德的学生们“别树一帜”，只喜欢去醉香楼和别的珍奇宝阁玩耍，对这做学问的魁星楼没什么兴趣，因此这魁星楼平时并无许多人来。
今日却不同，魁星楼前聚满了人，男男女女，书生冲着九央的学问来，姑娘们则是听说九央有一副好相貌，来一饱眼福的。
相传九央是京城人，父亲是高官，本身学问又好，定是日后的状元郎，万一自己有机会和九央来一段邂逅，岂不是撞了大桃花运，一头栽进名门贵族中，以后就能当贵夫人了。
乔宁等人到了聚商街，挤在人群中，万人空巷的场景下，才真实感受到九央可能真的来了，否则任谁也没那么大的吸引力，能让全江德县的学子姑娘们纷至沓来，连饭都顾不上吃。
乔宁撒眼一瞧，就看到好多相熟的面孔，赵冬、陶崇以及感谢书院的学生们。
赵冬定是要来的，他对九央近乎崇拜，平日做的文章风格也与九央贴近，至于陶崇便是和王昀来的目的相同，凑热闹罢了。
乔宁目光转换，又瞧见薛智，整好在挤挤攘攘的人群中和薛智来了个对视，下一秒，薛智慌忙移开视线，似乎还心怀愧疚。
她对这愧疚倒没什么不安，盗就是盗，能心怀愧疚证明良心不是全然泯灭。Μ??漫漫
目光继续流连，竟还看到了薛二娘和乔淑，薛二娘表情一如既往不屑一顾，抱着臂站在人群最外层，像是对那什么九央根本不在意，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来看他，而她自己则纯属来看热闹。
乔淑挤在最里层，为了保护她，两个丫鬟用身体拼命抵抗外层的人，好护着她们小姐在最门口的位置十分淑女地站着。
乔宁心中好笑，乔淑又不念书，挤那么靠前干嘛？该不会也想得到九央的青睐，当什么贵夫人吧？
一圈瞧下来瞧见不少熟人，就是没看到商屿，不知道这位神秘的公子哥又跑哪去了。
近处实在挤不进去，几人又十分想看九央，好在王昀找了处较高些的平台，虽然有些远，可站上去却能越过重重叠叠的人群，清楚地看到魁星楼大门。
这似乎是卖艺人临时搭建的矮台子，一尺多高，沈老儿身体还算强健，带头大步跨了上去。
“怎么确定是九央君来了？”周遭吵吵嚷嚷，乔宁大声问。
王昀其实也不知道，只是听陶崇说了一句“我靠，九央真的来了”，又见所有人都往书院外跑，这才相信了，似乎陶崇和赵冬他们是看了一篇文章……
“好像是九央君最新写文章。”他喃喃道。
以往九央的诗和文章诞生，先是在京城流传，江德距京城千里之遥，总要过上十天半月才能传过来，这次却不同，最先流传起来的竟是在江德，连距江德最近的浞州学子们都没听说，岂不是说明九央来了江德？
魁星楼大门紧闭，据说九央君此刻就在楼中，而大门前一排坐着三位书生，正伏在案上飞快誊抄九央的新文章，以便让江德学子传阅。
刚抄好一份，就被挤在前排的学子们争先恐后抢走，而后又迫切围上好几个人，三三两两围着文章一同拜读，也不知在读文章，还是在传阅潮流风尚，江德县学生们“做学问”的氛围，竟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沈老儿也拿到手一份，乔宁乔承和王昀的脑袋们凑到一起，像模像样地研读起来。
“倒确实是九央的文章风格。”读完，沈老儿最先评价道，“对仗工整，严肃大气，是篇好文章，若是能再活泼些会更好，毕竟是二十岁的年轻人。”
乔宁和沈老儿就喜欢互相拆台，她笑道：“老伯，分析得头头是道嘛，明年省试不请您当考官我可不依。”
得到沈老儿一句笑骂：“丫头净给我脸色贴金。”
乔承和王昀还是太小，才只是童生，对这种八股文看不太懂，不过听沈老儿这么说，便确信真是九央写的无疑了。M??漫漫
乔宁对沈老伯是比较相信的，哪怕他说以前只是个管家，可从他表现出的风度和言行来看，这老伯绝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管家。
既然是真九央，那就得想办法见见了，可魁星楼前那么多人，怎么才能让九央见到自己呢。
“呦，这不是我那手下败将乔宁乔老板吗？”
正想得入神，突然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传入耳中。
说话的不是薛二娘又是谁。
乔承和王昀听得此话面色已经变得阴沉起来，沈老儿还算泰然。
乔宁抬起头，薛二娘不知何时从人群中挤出来，依旧抱着双臂，一副颇有派头的老板娘模样，她道：“手下败将的名头我可不敢当，从不记得何时输给过薛二娘。”
薛二娘每日自掏腰包，找那木匠的学徒假装交易，不仅不挣钱，还得倒贴他们工钱，心里早就急坏了，可在对手面前的面子却得抓得稳当，不能露出一丝丝心虚和胆怯，否则气势上就落了下乘。
故而，她佯装淡定地讥讽：“笔具阁的进账已经超过文具店了，你不承认有什么用？最终还不是会成为我的手下败将，把五百两赌注乖乖奉上。”
乔宁却反讽道：“薛二娘这话就没道理了，赌约还没到期，一切皆有可能，何况笔具阁的进账只比文具店多出三十多两，你怎知我不能反超你，话不能说的太早，也不能说的太满。”
这丫头的嘴，强硬起来也不饶人，直把薛二娘怼得没有还嘴之力。
文具店的收益涨太快了，即便薛二娘每日造假，依旧有些力不从心，店里最贵的金笔都已经“卖”出去了，再这样下去反超不过是时间问题。
薛二娘怒从心生，不过好在她找木匠学徒造假这事，算是一张王牌，无论文具店的进账有多高，她都能“卖”出更多的文具，店里没有的，大不了从旁的地方先买过来，再“卖”。
想到这她心里才算舒服些，又操起阴阳怪气的语调道：“你也是来看九央的吧？也想勾搭上九央，飞上枝头当凤凰？”
乔宁心中默默叹口气，这薛二娘真是嘴强王者，九央那么大的影响力，不先想到让九央帮忙卖笔具，反而先想是不是来当贵夫人的，这脑子啊……笔具阁休矣。
她正想怼回去，突然见沈老伯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对薛二娘正色道：“劝你把嘴巴放干净些，再对着我家丫头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老夫送你去见官！”
沈老儿很少发脾气，甚至连重话都不常说，此刻突然来这么一遭，把乔承和王昀吓得一愣。
薛二娘原本还是一副左摇右摆、阴阳怪气的模样，被沈老儿一喝，立刻噤了声，这老头儿，看着挺和善，面上那点慈祥一收敛竟很是威严，她那没奚落完的话被堵在嗓子眼，再也说不出口。
于是，她小声嘀咕一句“谁怕谁啊，不跟老头儿一般见识”，便眼神闪躲地扭着“腰肢”走开了。
乔宁刚才那一瞬间也有些愣，反应过来才觉得，沈老伯方才护犊子的行为帅呆了！同时心中涌起一股暖意，被老人顾着的感觉真好。
她两辈子没祖父祖母，也没有阿公阿婆，老一辈的隔辈亲没有体验过，如今抄家流落，竟在一位老匠人身上狠狠体会一把。
沈老儿“威武”了一下，回头看向几个小孩诧异的表情时，面色还有些不自然，干咳一声笑道：“怎么样？老伯帅不？”
乔宁和俩小的相视一笑，带头大声道：“帅！”
“好――”
魁星楼那边爆出一声叫好声，乔宁等人抬头看去，只见那门前不知何时走出来一陌生书童，正在给众人讲些什么。
人太多，嘈杂声也多，外圈的人又离太远，根本听不清那书童在说什么。
好在人群就是最好的消息传递介质，片刻就把书童说的话传了出来。
“书童说，九央君此刻就在楼内啊啊啊。”台子旁边站着个年轻女子，打扮地漂漂亮亮可惜挤不进去，只能待在外圈听消息，此刻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激动地跳了起来，一圈人都能听到她的声音，“还说九央君会从人群中选中一人，进入楼中和他面对面交谈啊啊啊啊啊！”
乔宁只觉得耳膜快被震穿了，连忙双手捂住耳朵。
看来楼内是活的九央不假，还要挑选一人进去。
挑谁？书生？还是姑娘？
乔宁有些心急，自己跟九央素不相识，怎么才能让九央挑到自己？这大庭广众之下，九央应该不会挑个姑娘进去吧？文人都爱惜自己的名声，多半会挑个读书人，进去和自己探讨文章诗词。
江德勉强能跟九央讨论文学的怕只有赵冬，乔宁举目四望，想找到赵冬，这样一来赵冬和九央讨论学术之余，顺口提一嘴铅笔，于自己的赚钱大业或许有些许助益，也算是个机会。
倘若挑到的人不是赵冬，也只能另想办法了，心心念念的九央人都来了，总不至于再让他溜了！
乔宁这边内心天人交战好几个回合，那边书童已经捧着九央的信物开始挑人了。
书童手上拿着一柄折扇，递到谁手上，谁就是九央挑中的天选之人。
人群开始激动，书童所过之处，仿佛添了一把火热的柴，灼烧着人群沸腾起来，又仿佛水中投入一颗巨石，喧闹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
可那折扇却被书童牢牢抓在手中，暂未送给任何一个人。
书童一路走，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不知道多少渴望的目光落在那扇子上，却没人敢轻举妄动，去抢那折扇。
最终，书童来到乔宁面前，把折扇稳稳放入她的手心。
第40章
人群哗然, 纷纷看向乔宁。
这姑娘是什么人？竟能拿到九央的折扇？人群窃窃私语，最终讨论出的答案也只是――眼前这女子没有惊人的容貌和家世，只是江德县里平平无奇卖铅笔的小娘子。
至于九央为何选中了她, 便是猜破头也不得而知了。
乔宁自己也很懵，茫然不知地双手托举着那触感微凉的折扇。
先前都已经在脑子里过好些方案了, 怎么才能引起折扇书童的注意, 倘若书童挑了认识的人, 她要怎么拜托别人帮忙把铅笔带进去, 若是书童挑了不认识的人，自己又该如何如何……
可谁知, 这扇子到了自己手上。
书童对乔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跟自己去魁星楼。
乔宁有些茫然地看向沈老儿，不知何时，这老伯已经成了她的主心骨、引路星。
沈老儿嘴角挂着笑, 眼中尽是慈祥，轻声道：“去吧，有危险你就大声呼叫，我们都在外面。”
乔承和王昀也庄重地点点头。
看着眼前的三人, 乔宁眼中的茫然忽然尽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希冀，她是那么想见到九央, 既然九央给了自己这个机会，那便好好把握吧。
在沈老儿的搀扶下她跳下台子，跟着书童慢慢穿过人群, 朝魁星楼大门走去。
薛二娘站在人群中, 原本正抱着臂瞧热闹，直到看到九央那柄折扇交到乔宁手上, 才恍然大悟觉出：这姑娘可以借九央之手宣传铅笔啊！
想到这她心中猛的一凛，九央的影响力这么大，但凡帮乔宁宣传分毫，都将极大地带动文具店的生意，到时候就算她把笔具阁里的文具全卖了，都不一定能赶得上。
哎呀，该死！薛二娘心中暗骂，就不该在这悠闲哉哉地看热闹，就该想方设法弄到那什么九央的折扇，方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满腔的遗恨化作犀利狠毒的目光，狠狠朝乔宁投射去。
同样目光阴狠盯着乔宁的还有一人，那便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乔淑。
乔淑今日的打扮可谓花了大心思，一套桃花颜色的衣裙，用了上好的名贵料子，原本打算过年时和各家小姐争奇斗艳时穿的，如今九央来正好穿，发间更是用了无数名贵的金银宝钗，就指着能见上九央一面，万一被九央相中了呢。
可那该死的书童，从身边经过，竟然都不正眼瞧自己一眼，径直去了那落魄户的堂妹面前！
乔宁走在万众瞩目下，耳边是一片哗然，各种声音都有。
隐约听见，有人说她何德何能，不过是一介商贾；有人说她穿着简单，不像富家小姐；还有人说她容貌一般，这般姿容都能得到九央的亲自召见，那自己显然也能……
她甚至还隐约听到了薛二娘的大嗓门：“这丫头诡计多端得很，肯定又是使诈才得以见到那什么央。”
乔宁自动略过这些声音，不重要，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说的无关紧要的话，都不重要。
她还听到不少人兴奋地喊：“是乔小娘子拿到了折扇，是乔宁啊！九央选了咱们书院文具店的老板娘，乔小娘子真给德馨书院张脸啊……”
是书院的学生们，乔宁依稀能分辨出熟悉的声音来，她偏头，冲那声音的方向嫣然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