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未免也太小瞧我母君与兄姐了。”
“三殿下原来这么相信身边的人吗?”他笑了一声。
“当然。”
“那怀疑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们呢?”
梓萱一怔。
秦铮忽然抬起眼来看向她——那双眼睛,冷静沉着,洞若观火。
仿佛一柄利剑,直直地刺向她的灵魂!
第14章 听书
掌心不自觉地收紧,梓萱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脑海里盘旋过无数念头,每一个都让她冷汗倒流。
秦铮却似乎根本没打算听她的回答。
“如果他们真的是你的后盾,为什么那天哭得像个没人要的孩子?”
梓萱一愣,“……谁没人要啊!”
他走到她面前,将凉了的茶泼出窗外。
“我以为你该是万千宠爱长大的公主。” 他的声音本就偏低,此时还夹杂了一种莫名的惋惜。
梓萱一怔,他难道……是在拉拢她?
日影落在他的侧脸,无声中又给他添了几分令人捉摸不定的危险。
梓萱谨慎地向后仰了仰,“殿下也是在皇家长大的,这种心情,殿下应该也懂得吧。”
她垂下眼,避开他探究的目光。
“我没有殿下那样能干,大多数时候也不过是在让大家失望而已——何况,如果我真的告诉了母君,你恐怕会很不好过吧。”
秦铮一愣。
“本来,和亲便因我生出许多波澜。要是还再生枝节,我还怎么有脸见百姓呢。”她摊开手,“人家肯定要骂死我了,一无是处还天天惹祸。
秦铮没有说话。
沉默良久,他俯下身,替她掩了掩被子。
梓萱有些受宠若惊,而他已经转身,重新斟了两杯热水,一杯递给她,一杯举在手中。
杯壁相碰,秦铮一饮而尽。
梓萱怔怔地看着他,下一秒便明白过来,心底一松,她对他举起茶杯,同样一饮而尽。
秦铮放下杯子,“道谢倒不必了,我只是,从来没有替别人背黑锅的习惯。但三殿下许诺过我的事,我是不会忘的。”
说到后面,他忽然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梓萱才猛地回神。
手中的杯子还有余温,整个屋子却只剩下她一人。
她垂下眼,其实在她看到跟原文中一模一样的邸报时,她是恨他的!
这说明,他早就知道祭台被人做了手脚!可却依旧眼睁睁地看着她从高台上摔落!
他对她唯一的仁慈,大概就是念着她的道歉,没有像原文那样借这场事故置她于残废……
说白了,只要她是桃源的公主一天,就永远站在他利益的对立面……
他和那群设计她的人一样,都想通过把她钉在耻辱柱上的方式破坏这场婚礼……好给他将来脱离桃源留下借口!
至于她会怎样,根本与他无关。
可终究,她也无法完全恨他。
让秦铮来桃源的人,是她;给了他这样凉薄冷血人设的,也是她。
更何况,她在他眼里,不过还是个心机叵测难以相信的盟友,她又有什么立场让他不惜暴露自己救她呢……
只要他未来不要像原文那样,再利用火灾灼瞎她的眼睛就好了。
她还清楚地记得,事情就发生在端午节后一个月,而地点则是在太女府。
理论上来说,只要她一直待在家里,这桩事也就了了。
但也保不齐对方丧心病狂直接在她家里给她烧起来……
毕竟她在明敌在暗……
事到如今,只有尽可能地不落单这一个方法比较可靠了……
想到这里,她才发现从秦铮走后,她好像已经落单许久了……
“兰辛,兰辛?”
开门声蓦然响起,兰辛从屏风后面走来,“殿下?”
梓萱蓦地松了口气,一把抓过她的手语,语重心长道:“兰辛,以后我们一起睡吧。”
见对方迟迟没有回应,梓萱疑惑地抬起头,然后——你那一副比便秘还扭曲的表情是哪般啊!
兰辛满脸复杂地看着她,“殿下,那个石青今晚就能上岗。”
“……”梓萱面无表情,“今晚他上岗,明早秦铮就能送我上西天……”
她是为求生,不是求死的!
兰辛横眉立目:“岂有此理!既然嫁来了桃源,便该改了善妒的毛病!”
她忽然语重心长起来,“殿下,您也不能太纵着少君了。”
纵得人家都背着您偷人了!
梓萱显然没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不纵着还能关着吗?
“我们成婚一是为了两国邦交,二也是我欠他的。只要他做的事不会威胁到桃源的安宁,就随他吧。”
“那殿下您不是太委屈了吗!”
“我有母君表妹,还有兄姐和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殿下……”
她拉着她的手笑笑,“那我下午能去外面院子里躺着吗?”
兰辛抹了抹眼睛,“不行。”
“……”
“不过那个石青也会吹笛子,下午让他来给您吹笛子解闷吧。”
“……”
吹笛子有什么好解闷的……又不是打快板……
兰辛就好像她肚里的蛔虫一般:
“他也会打快板呢。”
“让他来。”
***
用过午饭,石青便跟了蕊珠进来。
他低着头给她行礼,发间只用一根木簪固定,满身的干净风流。
如今他换了一身月白的衣服,倒是跟沈约更像了……
她表妹真是慧眼识珠……
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副快板,竹板一敲,俨然又是另外一番姿态!
只是他的长相里本就自有一股妩媚,声音也比沈约更加纤细温柔。快板原本轻快干脆的节奏,在他手中,偏如江南丝管般“缠绵”起来……
明明讲的是武松打虎,她却跟听了出潘金莲似的……
梓萱扶额,应该让他讲崔莺莺待月西厢下的……
金瓶梅也行……
快板声戛然而止。
梓萱抬起头。
石青垂手站在那儿,头颅低垂,“是小人……没有满足殿下。”
“……”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可他现在的样子却如同雨中蜷缩在墙角的小猫,端的一副我见犹怜。
让人恨不得上前rua两把!
梓萱第一次感受到女尊社会的快乐,接着,社会主义红旗就把她掰了回来——
对方还是个孩子啊!
“……不是你的问题,”她有些羞耻地掩面,“你原本便不擅长快板吧。选你擅长的吧。”
他似是懵懂地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管长笛来。
取下丝绸的套子,悠扬的笛声立刻从他唇间倾泻而出,梓萱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眶微微红了。
她心里不由一软,从小就被送进宫的男孩子,家里说不定也早没什么人了吧。
仰人鼻息的长大,命运都握在别人手里,又被送到她这个恶名昭著的三公主这里,心里不知道多害怕呢。
虽然她不介意养他一辈子,但不知道他自己心里又怎么想。
不过……这曲子怎么越听越熟呢……
恰在此时,掌声赫然响起!
梓萱一惊,屏风旁赫然映出了秦铮的身影!
他施施然地从屏风后转出,面上是如春风般的笑意,却如寒风般刮在她脸上!
“殿下真是好兴致,倒是秦某与沈大人来的不是时候了。”
梓萱一愣,这才发现跟在他身后的,正是一身月白常服的沈约!
作者有话要说:
一周六更,周一让我歇一下哈!
第15章 四人局
“臣代家母而来,”沈约走上前,“殿下万安。”
笛声戛然而止,石青无措地站在一旁,仿佛家庭聚会里被迫表演的孩子。
此时此刻,他们身穿一样的服色,反更衬得沈约清越出尘,石青婉转可怜……
梓萱埋怨地看向兰辛,怎么连通报都没有?!
——不是您说不要管少君吗?!
“……”
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殿下是沉迷声色,连眼前的人都不顾了吗?”秦铮似笑非笑道。
……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
梓萱咳了两声,“沈大人有礼了,兰辛,快请沈大人坐。”
兰辛和蕊珠立刻搬了两个绣墩来,二人先后落座。
梓萱看了眼还无助地站在那里的石青,不由心软,“石青,今天谢谢你,先回去休息吧。”
石青一愣,仿佛十分意外的看向她,不等梓萱看清,他又迅速低下了头。
“小的告退。”
梓萱点点头,等他出去,她才忽然回过味儿来——刚才石青一起惊讶地看向她的……好像还有一个人……
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她内心瞬间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秦铮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梓萱硬着头皮道:“……那孩子,姓石,名青。”
沈约垂下眼,“殿下喜欢便好。”
“……”
看他垂着眼似乎无论怎样都能欣然接受的样子,梓萱放弃挣扎……算了,本来她在他眼里也和个狂徒差不多……
“一点心意,还请殿下不要见怪。”沈约将仆从手中的木盒递到她面前。
梓萱一怔,他脸上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没有丝毫异样。
“沈大人太客气了。”她伸手接过。
漆制的木盒干净得没有任何花纹,低调得如同角落里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梓萱打开盒子,微微一怔。
一只色彩精美的风筝赫然卧在盒中!
“殿下伤重,需要安心静养。但春光难负,便送这只风筝,与殿下聊以消遣。”
那是一只燕子形状的风筝,却一反黑白的俗套,用了最明亮的颜色——仿佛要将整个春天都融化在这上面一般。
沈约擅画……
梓萱垂下眼,“沈大人的笔果然是我桃源最明丽的一只。
他显然一怔,仿佛是没想到她能看出他的笔墨。
梓萱隔着空气抚过风筝的双翼,沈家来向她示好,且不说她本就亏欠人家,便是正常人家交往,也没有让人家有来无回的。
“等下月初三,太医就允许我到院子里去了,”她微一斟酌,“毓毓那天也休沐,令妹要是得空,不放一起来。”
沈约依旧无悲无喜:“是。”
——就像是在朝堂上应卯似的。
梓萱一笑,“沈大人不必顾虑,是我本应回请,但我自己名声如此,更怕拖累于你。令妹若是不便,也不必拘泥。”
沈约微微意外,看向她的眼神中不由多了三分探究。
梓萱大大方方地回视,表示自己绝没有任何阴谋诡计。
半晌后。
“臣明白了。”
沈约垂下眼,起身向她和秦铮致礼,“那臣便不多扰了,望殿下安心休养,早日康复。”
梓萱点点头,总觉得他仿佛他有话没说,衣摆从他膝上滑落,梓萱目光一顿,那玉佩好像是雕了只兔子?
温雅持重的沈约竟然喜欢兔子?
“殿下喜欢?”
梓萱一愣,迎着沈约温润坦然的目光,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被对方抓了个现形!
“……没,”生怕他下一秒就再来一句“殿下喜欢便好”,梓萱连忙接道,“只是没想到沈大人也喜欢这么可爱的东西……”
沈约的眼底骤然一深。
梓萱心里一跳。
“做工不甚精细,看来,是沈大人心爱之物。”秦铮忽然开口。
梓萱微微侧头,浅薄的日光下,秦铮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故人所赠,所以珍重。”沈约道。
梓萱恍然大悟,原来是毓莘送的!
***
送走沈约,已经接近晚饭的时间。梓萱从茶杯后面看向还气定神闲地坐在绣墩上饮茶的秦铮。
他却好像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说起来,她还没做好心里准备跟他同桌吃饭……
“太子殿下——”
“三殿下。”
几乎是在她开口的瞬间,他便抬起眼来打断她。
“什么?”她向后仰了仰脖子。
“你想弥补沈约。”
她谨慎地保持沉默。
“你想绿我。”
“……”
既不是质问,也不是怀疑,反而认真得像是宣布什么公式一般……
梓萱皱眉:“……我都这样了,也没有绿你的条件吧?弥补我承认,但之前我承诺沈大人的时候,太子不也在场吗?做错了事还能不认吗?要是那样,我们也不会成亲吧。”
她微微一顿,“虽然我是答应过帮你,但这和我帮沈约也并不冲突啊。”
秦铮冷笑一声,根本毫不买账,“那如果,他想要的是我的位置呢?”
梓萱满脸震惊。
“……干嘛说得好像你很想娶我一样,怎么,这福气你很稀罕吗?”
秦铮看傻子似的看她一眼,仿佛终于耐心耗尽,茶盏一搁,怫然起身。
深红的袍袖落下来,他眼底已只剩下冷漠。
“黄萱,我娶的,可不只是你。”
她谨慎地开口,“能选的话,你也不想娶我吧。”
“……”
她摊手,“所以沈约也不会啊。”
他被她气笑了,眼底的冰恨不得直接落下来砸死她。
“黄萱萱——”
“你生气了?”她连忙打断他,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难道是为放风筝没叫你?”
秦铮冷笑一声,已经被她气得没脾气了。
“可你不是最讨要放风筝吗?”
“你好像很了解我。”
她迎着他分分钟要在她脸上戳出窟窿的来的目光,勉强道:“……殿下控制欲这么强,怎么看,也不像会喜欢放风筝这种活动吧。”
“那你就该明白,不要做多余的事。”
“……”
梓萱嘟囔,“我最多余的事就是写了你……”
他眯起眼,“你说什么?”
梓萱叹口气,抬手扯住他袖子,好像生怕他逃跑一般。
“秦铮,”她郑重道,“我们好好相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