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牵一发动全身,疼痛瞬间扭曲了她的表情。
“太医,太医!陈太医呢!”黄青曼立刻站起阿里。
大门霍地打开,屋内霎时间又冲进来一群人。
陈丹卿排开众人,走到最前面替她把脉。
梓萱疼得直吸气,半眯着眼睛只看见一个胡子花白的人站在她床边,在他身后又熙熙攘攘地站着许多人。
黄莹莹在后面急得跺脚,“不是说天亮前醒过来就没事了吗?怎么还要诊这么久?”黄莹莹急道。
“陈太医素来谨慎,三妹不会有事的。”一个温润的男声安抚她道。
毓莘凑上前来,“皇姨母,厨房那里还一直吊着参汤,是不是现在拿过来?”
“太医——”黄青曼皱起眉头。
“先用茶汤,润了喉舌肝肺,再喂半碗参汤。”陈丹卿不紧不慢道。
房间内的侍从们立刻忙碌起来。
女皇接过兰辛手中的茶碗,先润了润她的嘴唇,再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梓萱无意识地吞咽着,眼睛却一眨不眨的。
黄青曼用绢帕替她揩揩嘴角,笑道:“好好地,哭什么?”
毓莘也凑过来蹲在她床边,“三姐不怕,已经没事了。”
她眼泪却落得更凶了。
怎么能不怕,万一这也是一场梦呢……
她仿佛忽然滑入了一片柔软的花海,所有的冰冷和黑暗都与她无关了,温暖得那么不真实!
好像一场随时都会醒来的梦。
“殿下逢凶化吉,必有后福。”陈丹卿捏着胡子道。
黄莹莹着急地对黄茵嘟囔:“丫头是不是没看见秦铮,所以着急?”
黄茵拍了拍他的手。
黄青曼叹息一声,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吃了药,好好睡一觉,万事都有娘呢。”
橘黄的烛光下,她的脸温柔得仿佛褪去了所有铅华,她不是万民臣服的皇帝,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梓萱含泪点点头,心底忽然涌起一股陌生而熟悉的情感——
这是她从未拥有过的母亲,也是她一直渴望拥有的母亲。
只希望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这不是一场梦。
***
梓萱是被疼醒的。
头顶白色的帐缦已经换成了她最喜欢的烟色,满屋里已只剩下她一个人。
难道,真的是她做了一场梦吗?
恰在此时,屋门被推开,兰辛端着托盘进来。
“殿下!”
她惊喜地看着她,只说了两个字,眼眶先红了。
梓萱侧头看着她,还不忘对她笑笑,“怎么了,这样哭丧个脸?”
兰辛吸吸鼻子,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才没有,婢子是喜极而泣!”这样说着,她连忙把手中的食盒打开,“太医嘱咐这几天要清淡些,婢子特意熬了您最喜欢的百合山药粥,您快尝尝。”
她点点头,在她的帮助下勉强靠在引枕上。
谁能想到,她那么努力地想要改变剧情,不仅原有的变故躲不开,想要她死的人,也更多了……
可那又怎样,从小到大,她最想得到的就是母亲的认可和关心,可到头来又怎样呢,恐怕她真的在原本的世界失踪了,母亲也要过个两三年才能发现。
或许真的有母亲,是不那么喜欢自己的孩子的。
勉强吃了半碗,她便疼地再也咽不下去了。
疼痛却如针扎一般刺入肌肤,仿佛一场没有尽头的酷刑。
兰辛连忙低下头替她擦汗,“太医说殿下伤的深,不能用止疼的药,怕会留下遗症。”
她疼得连呼吸都喘不匀了,仿佛有人在贴着她的耳膜打鼓,一片混乱的嗡鸣声。
兰辛从食盒底层取出药来,她连看都不看,直接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穿过喉咙,和剧烈的疼痛在肠胃里搅成一片,险些让她直接呕出来。
她闭着眼干呕,脸上满是泪水。
嘴边一硬,忽然有什么东西抵在了唇边。
梓萱愣了愣,张口咬住,舌尖顿时传来甜意,是一块桃花糖。
她睁开眼,竟然是秦铮。
几日不见,他还是那副精致得一丝不苟的样子,只有眼下是淡淡的青黑。
他坐在椅子上,若无其事地看着她。
屋门关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屋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
梓萱冷笑一声,直接别过头去不去看他。
“你在生我的气。”他的声音平稳地响起。
明知故问。
“是我失算,没能拉住你。”
她冷冷地打断他,“太子殿下怎么会失算呢?”
疼痛让她说极慢,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可抑制的颤音。
秦铮微微眯眼。
梓萱回过头,对他咧嘴一笑,“既然还留着我的命,自然是我对殿下还有些用处——明人不说暗话,殿下不妨直说,还需要我这个妻子做些什么?”
“你以为是我做的?”他冷冷道。
不然呢?
她轻蔑地看着他。
他忽然冷笑一声,“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
梓萱回以冷笑,“我也曾以为你不是。”
秦铮猝然起身,一把钳住了她的下巴。
她忍着钻心的疼痛毫不示弱地看着他。
他唇边的笑容却更残忍,如同寒夜孤月下淬血的刀锋。
“既然如此,就请三殿下履行诺言吧。”
***
半炷香后,秦铮推门而出。
檐外的桃花斜在檐前,在浅薄的日光下却如冰雕般易碎。
他站在廊下,一时没有离开。
屋内猛地传来一阵嗽声和喘息,兰辛谴责地看他一眼,却一句没有多说,便快步向屋内走去。
屋门打开又合上。
秦铮垂下眼,雨后湿润的台阶透着隐微的青苔,她刚才看他的眼神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失望,愤怒,绝望……以至于又从绝望中逼出来决绝……
好像一夕之间,他就突然成了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房间内,她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虽然隐约还能听到其中时断时续的痛处,但至少,应该是睡着了。
他走下台阶,向自己的院落走去。
一路穿过回廊,走进里屋。
恒安跟在他身后,“这三殿下也太不知好歹,爷您好心去看她,她还——”
“放肆!”秦铮转过头,“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她也是你能议论的!”
恒安立刻跪下。
秦铮转过身,直接向屏风后走去。
“起来。”
恒安起身,自觉地在屏风后止步。
“记住,这里是桃源。”
“是,是小的狂妄了。”
他在书架前站定,随意抽出一卷竹简,在临窗的书案前坐下。
恒安立刻识相地退下。
一卷竹简很快便看完了,即便如此,他却没有再起身。
脑海中又不自觉浮现起她看他的眼神。
明明之前对着他还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现在却突然如此冷漠拒绝……
就仿佛这次事故,夺去了她所有的希望一般——而偏偏,她还认为,是他做的。
为什么,是谁跟她说了什么,还是哪一步出了什么差错?
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要答应他?
窗外的风声忽然折断了桃枝,秦铮猛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明月高悬在枝头,如银的月光洒落窗前,映亮了竹简上的文字。
反手将竹简合上,秦铮走出门。
一直等在门边的恒安立刻挑着灯笼上前,令他惊讶的是,秦铮竟然又回到了梓萱的房间。
同样守在的门外的还有兰辛。
秦铮看她一眼,这个往日里在黄萱萱面前活泼跳脱的侍女,如今在他面前,冷静自持,成熟稳重,看到他再次折返,也没有露出半点惊讶。
她替他将门推开,却不由分说地跟他一起走了进来。
秦铮的脸上看不出丝毫不快。
许是怕她醒来找不到人,床前的桌上留了盏灯,他穿过屏风,在她床前站定,她瘦削的脸庞笼在一片温暖的光里。
即使在梦里,她的眉头也依旧不肯松开。
明明是万千宠爱长大的公主,却一副一直跟命运斗争活下来的样子。
下一秒,那张平静的脸忽然扭曲起来!
梓萱在被子陡然缩成一团,仿佛有什么不可抗拒的黑暗要将她吞噬一般,泪水无声地从脸颊上滑落。
她瑟瑟发抖的样子宛如一只大雨中无家可归的小鸡。
秦铮的心忽然一软。
白日里的不快忽然散了大半,还是个小丫头啊,也只比他妹妹大了两岁而已。
许是被猪油蒙了心,秦铮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替她拭去了颊边的眼泪,动作温柔得连兰辛都多看了他两眼。
然而,不等兰辛反应过来,秦铮忽然后退了两步。
只见他一丝不苟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仔仔细细地擦过每一根手指后,转身离去。
兰辛:“……”
“咳咳——”
兰辛连忙转过身,梓萱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
她连忙倒了温水扶她起来。
温热的液体滚过喉咙,梓萱靠在她怀里缓了缓。
“你也去歇会儿吧。”
“殿下放心吧,下半夜就换蕊珠了,不会累着奴婢的。”
梓萱在她怀里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脑海里却不禁回想起秦铮白日里说的话。
他竟然要求她帮忙找齐治疗心疾的药材……
心疾,他有个屁的心疾啊……
不过是想要桃源的至宝,夕颜罢了。
“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
兰辛犹豫了一下,“是……少君来过。”
梓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少君就是秦铮……
“他来干什么,”她皱眉道,“来掐死我吗?”
“……”
第12章 兄长
桃源的至宝夕颜,是桃源的每个人都知道,却只有女皇和祭司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东西。
传闻中,就是凭借夕颜,桃源才一直在海事上立于不败之地,而令一海之隔的青垣望而生畏。
也正是因为只有女子才能发挥夕颜真正的力量,桃源才会是女子当家。
毁掉夕颜,或者毁掉夕颜的传说,以此颠覆桃源,这才是秦铮真正的目的。
梓萱躺在床上叹气,但她其实一点也不担心……
既然无论如何她还是残废了,那秦铮自然也无论如何还是要爱上女主角的……
即便有其他的意外波折,故事的主线还是会平稳地发展下去的……
而在这个故事里,倒霉的只有她。
大概因为是偷来的家人,所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正属于她吧。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不知道她在这里被秦铮搞死了以后会不会穿到那篇黄文里去……也不知道她现在再写一篇全员HE的文还来不来得及……
再好又怎么样呢……
都是假的,都是她虚构出来安慰自己的罢了……真正的她,早就被家人抛弃,朋友忘记,大概连清明节都没人记得给她烧张纸了……
梓萱吸吸鼻子,努力将泪水逼回去。
可她还是好想回去……
至少那里,有爸爸啊……
泪水堵在喉咙里,整个胸腔都陷入窒息的闷涩,她难受地把脸埋进枕头里,生怕发出任何声音。
后背一重,一只温柔的手落在她背上,极有耐心地替她顺气。
梓萱愣了愣,不由从枕头上侧过脸。
温柔的烛光下,那是一张极其温柔的脸。
只是一眼,便让人想要相信,想要亲近。
他帮她理了理头发,“我自己睡得少,又刚好二妹刚刚将一些贵重药材特意转交给我,我便擅自来了。”
梓萱立刻了然,这是黄萱萱的哥哥——黄茵。他来,自然是因为放心不下黄萱萱。
“那二姐呢?”
“她忙着逃婚,你要体谅了一下了。”
梓萱一怔,随后不由一笑。
黄茵拍拍她的头,“别害怕,现在是晚上,等明天太阳出来,你的勇气就会重新保护你的。”
泪水突然如断线的珍珠般,啪嗒啪嗒地落在枕上。
“……哥,我从来没有做好过一件事吧,而且,我连……我甚至都不是……我连过去的那个自己,都不是……”
“没有人是过去的自己。”
“我知道,可是……”
他掏出绢帕,轻轻替她拭去泪水,“我曾听一个老方丈讲过,他说自己在四十岁这一年忽然记起了前世的记忆,他忽然便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而下一刻,他却忽然明白了那句困扰了他半生的经文。
“‘相似相续,非断非常’。”
他的眼睛温柔得仿佛月光,“他与我说,人并不是只有这一生,而是从很远很远流传下来的,每一天每一生,都是相似的,生命便再此延续;但又有不同,正如今天的你和昨天的你是不同的,这一刻的你也和前一刻的你是不同的。[1]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世界没有一刻不是在变化的,你不必为了自己的改变而感到辜负了谁。”
梓萱愣愣地看着他,眼角还挂着泪珠,却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被满星河的月光包围了一般。
“是说……哪怕我延续了昨天的一切,但我也还是我吗……”
她颤抖地抓住他的手,仿佛在等一句最后的审判。
黄茵笑着拍拍她的脸,“当然。”
泪水瞬间决堤,所有的彷徨和迷茫仿佛都在这一刻有了着落,
她可以不是之前的黄萱萱,却是现在的黄萱萱。
梓萱吸了吸鼻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忙去抹他手背上的湿润。
黄茵在轮椅上俯身圈住她,那是个保护的姿势。
“我是你哥哥,不会笑话你的。”
她瞬间抓着他的袖子哭出声。
黄茵拍拍她的头。
“不怕,即使是黑夜,哥哥也会保护你的。”
***
这一次,一夜无梦。
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光大亮,黄茵已经离开了。
梓萱从床上坐起来,就着兰辛的手漱了漱口,“大哥什么时候走的?”
“公子守了您半夜,等您睡熟才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