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铮笑了笑,“我怎么会说不好呢。”
他俯身吻住她,将她抱进怀里。
如果这件事让黄毓莘知道,大概派来刺杀他的人会再翻一倍吧。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背过缠着绷带的手指。
良夜漫漫,此生正长。
过了中秋便已是深秋了,天色渐短,连风也寒了。
宫里特意遣了尚宫冷悦,带人来给她裁制冬衣。
上次见到冷悦,还是她嫁给秦铮之前——冷悦奉女皇的命,暗中查看她的守宫砂。
再次见到她,冷尚宫还是那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们几人的关系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冷悦这次来还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她叱咤风云的二姐,小阴沟里翻了船,竟然从台阶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听到这个消息,第二天梓萱便到了将军府。
她到的时候,顾致礼正在黄莹莹床前抹泪。
“咳咳——”梓萱故意在门边咳了两声。
听到动静,顾致礼连忙回头,不等她开口,小鹌鹑脸一红,头一缩,竟直接扭头跑了。
“你就欺负他吧。”黄莹莹道。
梓萱收回目光,顾致礼已经跑的影儿都没了。
“哪儿敢啊,”她笑着走到她床边,“倒是二姐,真是牡丹花下死,断腿也风流啊。”
现在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二公主英雄救美,为了顾家的小少爷,摔断了腿。
“行啊,连我你都消遣上了——”黄莹莹掐住她的脸往外扯,“呦,胖了,看来秦铮那小子还有点本事。”
“才没有!”梓萱拉开她的手,可不等下一句话说出口,胃里忽然翻起一阵恶心。
连着干呕两声,又喝了两杯清茶,才算勉强平息。
放下茶杯,便对上黄莹莹嘲笑的脸。
“……”这算现世报吗?
一旁的兰辛面色一变。
“二姐,”梓萱皱眉,“你什么时候用上熏香了?”
“怎么,要开始赖人了——萧远,请胡大夫过来——正好给你看看,可别回头又怪我头上。”黄莹莹笑骂道。
二人相视一笑。
***
门外艳阳高照,阳光落在身上,还有三分不真实感。
走出将军府,梓萱还有些恍惚。
脚下一绊,兰辛连忙扶住她,连声道:“殿下,您也是要当母亲的人了,还不小心点呢!”
梓萱缓缓看向她:“这也……太突然了吧?”
“您和少君又不是露水情缘,有什么好突然的?”
话是这么说,但突然真实的发生了,还是总有一种莫名的不真实感。
本来早上的时候秦铮是要和她一起来的,却在临出门时又改了主意。
“那一会儿回去,你先别告诉他,我们装成愁眉苦脸的样子,吓吓他!”
“殿下,您现在是真的有恃无恐了。”
梓萱笑得得意,“那是自然——”
话音未落,面前突然冲进一队人马来。
百姓见状立刻纷纷躲避,原本狭窄的巷口霎时间拥的水泄不通,又在士兵一片人仰马翻的呼喝中,转瞬间空荡荡一片。
家家户户闭门锁窗,梓萱被兰辛护着退到角落。
为首的人面上一片漠然,几声令下便将道路封得风雨不透。
梓萱心下一凉,“兰辛,你认得那个人吗?”
兰辛摇头,“殿下……”
梓萱示意她噤声,不止领头的人她们不认识,连那铠甲上的徽章,她都从未见过。
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梓萱猛地抬起头,她们来的方向——那是大明宫的方向!
***
半个时辰前。
秦铮负手站在书架后,“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架外跪着的两个青年不敢怠慢,立刻道:“回爷的话,我们已经都接到爷的指示,暂停了一切活动——所以林乙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我们也没有确切的时间。”
所有的竹帘都被放了下来,整个书房内只剩下昏昏暗暗的光影。
良久,秦铮才开口,“恒安,我们的人里,凡是在桃源跟林乙有过来往的,立刻安排他们离开桃源。”
“爷?!”恒安一震,又接着反应过来,“爷的意思是——”
可不等他说完,门外便传来一阵嘈杂声。秦铮眼底一沉,“恒安,立刻照我的话去做。”
他立刻走到门边,嘈杂声已经逼近眼前,一把推开门,蕊珠立在庭前,厉声道:“放肆,公主府也是你们能擅闯的吗!”
“蕊珠姑娘,兹事体大,便是三公主在这里,我们也只能告一声得罪了。”
院子里已经乌压压站满了带甲侍卫,中心站的女官赫然一身刑部的官服。
秦铮眼睛一眯,黄毓莘竟然真的敢走这一步……
见到他出来,对面掀了下眼皮,“惊扰少君了,不过事态紧急,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秦铮只是冷漠地站在台阶上看着她。
眼见对方并没有露出任何惊慌,宋嘉不耐地咳了一声,“这个人,想来少君应该不陌生吧。”
说着,她一挥手,身后的侍卫立刻推出一个人来。对方脸上已满是血污,手脚被缚跌在地上,又被侍卫抓着头发提起头来。
恒安面色遽变。
秦铮冷冷道:“宋大人的废话,未免有些太多了。”
“你——”宋嘉气极反笑,一副有你哭的表情,“那就请少君与我去刑部大牢喝喝茶吧——谈谈是如何谋害公子殿下的!”
直到此刻,秦铮的面色才终于有了变化。
黄茵——
“看在三公主的面上,我也还给少君留一分薄面,”见他不语,宋嘉越发得意,“就请少君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一趟吧!”
“放肆!”一道女声骤然从人群后传来。
秦铮猛地抬起头,原本聚成一排的甲兵忽然自发地让开,人群后,梓萱缓缓向他们走来。
宋嘉立刻弯了腰,“三公主,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谁的命,”梓萱冷笑一声,“就敢让你带兵围了我公主府?”
“回公主,”宋嘉道,“公子遭奸人谋害,沉船湘江,尸骨无存,而今人证物证俱在,下官自然要将真凶缉拿归案,这也是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危啊!”
恒安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放屁!”
“你说什么?”听到黄茵的名字,梓萱声音一涩。
宋嘉叹了一声,假惺惺抹了抹眼睛,“公子薨逝,国之大殇,还请三殿下节哀。”
大哥——
梓萱晃了晃,兰辛立刻扶住她。
怎么可能呢……可是,刚刚就在府门前,一身红衣的尚宫局女官也口口声声地告诉她,陛下已在弥留之际,要她速速进宫——怎么可能呢,明明半个月前中秋的时候,女皇的身体还硬朗得很。
这一路戒备的街道,森严的守卫,她心里也渐渐有了答案。
一把推开女官,梓萱踏入自己的府门。
如果女皇还在,他们怎么敢围了公主府——
什么弥留之际,不过是骗她进宫的理由罢了——
心脏里的血液已冰凉一片,她盯着宋嘉的脸,她在说什么,那张嘴一开一合,到底在说什么。
她看向秦铮,他仿佛也想要对她说什么。
“萱儿……”他走下台阶,向她走来。
“萱——”
秦铮猛地偏过头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让所有人都面色一变。
“三公主,你这是干什么!”恒安失声道,却立刻刑部的人按住。
梓萱抓住自己颤抖的手,强逼着自己毫不错眼地盯着他,“秦铮,你怎么能骗我?”
他回头,直直地看着她。
“没想到,我会成为害死我兄长的帮凶,”她惨笑一声,“亏我还以为你会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
她笑着走近他,他眼中破碎的黑暗几乎要将她吞没。
“太子殿下,”她从怀中掏出两张红色的笺纸,秦铮瞳孔一震,她却不能停下,“你我至此,恩断义绝!”
红色的碎片漫天飞舞,百年好合的字样被她踩到脚下。
她说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而秦铮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一个字都没有说,没有辩驳,也没有质问——那双漆黑的眼底彷如破碎的冰面,只有无尽的深渊。
梓萱侧过身,“兰辛,备船,送太子殿下回国,我已经把他休了!”
“殿下……”兰辛慌忙低下头,“是。”
“三公主——”
宋嘉还要再说,梓萱冷漠地侧过头,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朝的公子不明不白的死在青塬人的手中,大人不怕传出去堕我桃源的名声吗?还是刑部已经能负起两道失察的责任了?”
宋嘉皱眉,却没有立刻松口。
先帝已去,三公主也不过强弩之末,但毕竟是新皇的姐姐,死的也是他们黄家的人,说到底是她们的家事。
可是——
面前忽然寒光一闪,剑尖突然指向鼻尖。
宋嘉一惊,后背瞬间汗湿一片。
梓萱拔剑指着她,冷冷道:“本宫的话,宋大人不明白吗?”
“三三、三公主,”宋嘉连连摆手,“有话好商量……”
“我现在看见这张脸就觉得十分恶心,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呢——宋大人如果不想承担什么意外的责任的话——”
“放、放放放人!”
“是!”甲兵齐齐收戈。
宋嘉擦了擦额头的虚汗,“秦太子,请吧!”
可他站在她面前,不动也不言。
就在她忍不住要对他口出恶言时,他低声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她猛地抬头,却正对上他殷红的眼底。
心脏猛地一揪,面上的厌恶却更深,她冷笑一声,“我现在看见你这张脸便感到恶心,趁我还念着旧情的份上,请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作者有话要说:
啊 终于到了我最喜欢的地方!!!
第91章 盛宴散场
盛宴散场,所有人都离开了。
甲兵退去,空荡荡的院子只剩下梓萱一人。
“殿下……”兰辛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梓萱闭了下眼睛,一直盘桓在眼底的泪水跌落在脚底,洇湿了好合两个字。
“兰辛,去收拾一下,我们进宫。”
“……是。”
***
“咚——”
“咚——咚——”
钟声一声一声从远处传来。
马车停下,车内梓萱倏地抬起头。
“咚——咚——”
“十二下。”梓萱喃喃道。
“殿下……”
“是丧钟。”
“殿下……”兰辛忍不住红了眼眶。
梓萱闭上眼睛,“让马车继续走吧。”
“……是。”
大明宫的花草虫木还都是半月前的模样,天地之间,巍峨的宫殿不言不语地矗立在原地,梓萱几乎是梦游一般踏进殿内。
榻前站着的人回头看向她,“三姐!”
女皇就闭目躺在那里,仿佛下一秒还会睁开眼骂她堂堂一个公主,就这出息?
可是如今,她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女皇是真的不在了……
她猛地跌在榻前,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呢……明明在她笔下,女皇根本没有死啊……
她明明在毓莘与沈约订婚后,便退位迁居修庆宫颐养天年了啊……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因为她的命运改变了,就要换个人来替她承受这一切吗?
毓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好像在安慰她,好像在说母君一直在等她,好像在说让她不要难过了,可她一个字都不见了。
甚至,她都不敢去看她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是母亲呢?为什么连大哥和江龄也——她的命真的有那么值钱吗……
周围仿佛有人聚拢过来,梓萱像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扶起,毓莘又重复了一遍,她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三姐,二姐负伤,大哥也……我现在唯一能相信,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了。”
眼前的人紧紧地抓着她的双手,仿佛她是她最重要的稻草,她却忍不住想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当然不会相信秦铮会害黄茵,可想同时除掉黄茵和秦铮的人,除了毓莘,她想不出第二个!
甚至于,为什么连母亲也会突然——
可她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口!
“好,”她勉强自己开口,“我当然会帮你。”
面前的人仿佛骤然松了一口气,毓莘道:“三姐,我已经让人去收拾寝宫了,你今晚先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商议停灵的事情。”
她点点头,任由宫娥搀着,向后殿走去。
然而钟声忽然再度传来——
“咚——”
“咚——”
仿佛没有尽头的魔咒!
梓萱猛地向殿门外望去,十二声,十二声!在桃源,除了女皇,只有祭司薨逝,才会有十二声钟声!
为什么,一日之内,桃源便痛失女主和祭司,这真的是巧合吗!
梓萱垂下眼,拼命压下看向毓莘的冲动。
***
直到深夜,梓萱依旧坐在灯前,一动不动。
脑海中乱糟糟一片,无数人影交织在一起。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毓莘便是要夺权,也大可不必下这样的狠手——皇室连去数人,祭司和女皇同时离世,还要连着青塬一起得罪,她就不怕引起朝局动荡吗……
这样狠绝不留情面的手段,倒更像是在复仇一般——
是毓莘突然知道了什么,还是自己遗漏了什么……
原本已被她抛在脑后的事情也突然浮回心头,女皇到底对秦铮说了什么,他又到底做了什么部署,为什么反而让毓莘抓到把柄——
可无论如何分析,她都不敢相信,这所有的事情是出自毓莘一人的手笔……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她真有这样的力量,又为什么要等到今天——
“殿下,夜深了,先歇息吧。”兰辛靠近她,将烛台拿到她面前。“明儿起便要守灵了……”
“兰辛。”
“殿下。”
她抓住她的手,“魏总管呢?”
“魏公公?”兰辛一惊,摇了摇头,“奴婢今日也不曾见到魏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