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人志略——重装朱丽叶【完结+番外】
时间:2023-08-06 14:54:30

  “嘘……”他一边安抚她,一边起身朝她走来,“你想得越多,药力行过经脉的速度便会越快。别说话,我叫人端些食物来。”
  “豢养伥人,蜂虿有毒,豺狼反噬!”话语从胸腔艰难爬行到嘴边,意识也凌乱了,但她斜靠在案台强撑着,就是不倒下。
  若他伸手来,必要用凤纹螺……她想到这,思绪便断裂开,用凤纹螺如何,则半个字都想不出了。
  “你听听你的话,你自己都听不懂吧?”他挨着她蹲下,一手抚上脚踝,握住,“不脱鞋就上榻,可不太好。”
  她想要用力将他的手甩开,却只是在颤抖,他的掌反倒越箍越紧。
  “我说你!豢养伥人!蜂虿……”
  他手上的劲忽然松懈了大半,有些错愕:“伥人?”
  见她不答,他猛然收紧五指,神色变得狠厉:“你怎么知道这个词?你是跟谁一起来的?”
  她答不出来,只觉得周身燥热得难受,比百爪挠心还折磨人,那热劲是从腹中生出的,一点一点挤压着五脏六腑。
  “我问你!跟谁来的!”他一把扳过她的肩膀,盲蛛留下的旧痛又翻起来。
  他不再装出怜香惜玉的斯文样,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厉声问:“你带的是蓬川的人?!”
  下巴被掐出一道极深的红痕,痛感却迅速被难耐吞噬,她清醒了一瞬:“你是岩骀人。”
  她早该想到,所有与伥人有关的人,都与蓬川密不可分。
  可是蓬川之人,应该知晓伥人的危害,就算因无力回天而袖手旁观,也不应该推波助澜,制造深渊。
  而岩骀人如此善用蛊毒,连沈无淹都成了他们的药人,她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猜测:“你想要控制伥人。”
  “不!不是我!是他们!”他松开手,恶狠狠地吼,“你以为真的能控制伥人吗?”
  末了又慌乱起来,懊恼又悲愤地喊:“为什么你要带人来!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很快便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了。”
  李及双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比自己还要痛苦万分的男人,紧追不舍:“你想说此事与你无关吗,二当家?”
  “就算这事不是你的主意,你也是帮凶。”她一下子说了那么多的话,精力耗散得更快。
  可就算声调已经暗哑到支离破碎,她仍在追问:“是谁在背后指使?李成检?妫伯公?”
  他一下子暴怒,头也不抬地猛冲过来,“不许在我面前提那三个字!!!!”
  她的身体迅速从软塌上滑过,带着身下的笋席、身后的方案,以及案台上的一切物什一同砸上了墙面。
  忽然,墙角挂着的一个吉金铜铃忽然被顶部的麻绳剧烈地扯动起来,发出刺耳嘈杂的铜铃声。
  铜铃大作,必有警情。
  李及双立刻意识到是沈无淹来了。
  男子狂躁地将铜铃一扯,麻绳被扯断,甩飞到一旁。
  他仍觉不够,飞冲而来,抓起她的衣领又要出拳。
  “敖衍!”她拼了命地用力发出最后一吼,“是他!”
  果然,那男人的手僵在了半空,只有额上的青筋突突地弹跳着。
  所有的无力都等着这一刻的反击,李及双握紧手中的香勺,用勺柄尖圆带钩的头猛地刺向男人的太阳穴。
  对方反应过来,但慢了半步,他还没制住李及双的手,香勺柄错了位,刺进了他的眼睛里。
  她甚至听到眼珠爆开的混沌声,对方大叫起来,一掌将她扇向墙面,而后捂着眼睛惊恐失措地连连后退。
  握着香勺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眼珠子随着二人的分离,就这样完完整整地从他眼眶里被拔出来,鲜血溅了她满面。
  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号过后,周遭陷入诡异的寂静。
  她的气力早已消耗殆尽,只剩一双眼死不瞑目般强睁着,警惕着,若他再上前,另一只眼睛也挖出来。
  但他一直没有动弹。
  如果不是那剧烈起伏的胸口,她会以为远处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不过就是提到家乡的故人,居然霎时如同被剪尾的老虎般发狂,这个人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高深沉静。
  她就这样戒备着,额角有血流出来,温温热热地向下爬去,流进了嘴角,尝到血腥味时,她胃中翻滚,忽地晕了过去。
  惊醒时,她发现自己还苟延残喘着,余光扫到了那只早就被撞断熄灭的毒香,还有细弱的余烟做着最后的挣扎,她便知道自己没有晕过去太久。
  “所以,你打算什么都不说吗?如果你真的是你声称的那般无辜,为何不做辩解?”她有了点力气,便又要开始攻克对方。
  那男人斜斜地靠在屏风脚边,睁着空洞洞的眼眶,还嘴硬着:“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杀我最好,我一般威胁别人,都是说拿他们喂伥人。”她垂下眼,望着勺柄端的眼珠,字字诛心,“你不过是失去了一颗眼珠,有多少人要因此丧命?”
  男人忽地张嘴大笑,另一只眼却耷拉着,看着好不惊悚,笑够了才说:“我做事,上不愧天地,下不愧父母,死了也不会下地狱!”
  李及双不由得惊叹,他最出色的恐怕便是这诡辩能力吧,大概长久以来他都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不会因为他的作为有何改变。而他的父母,想必也早已双亡,管不到他半分。
  他最对不起的就是芸芸众生,但他偏偏不在意他们的死活,所以才如此无愧、勇猛地往邪路上奔。
  “这话说一万遍,也只有你自己会信。”她说了太多的话,耗费了不少的精力,脑袋将垂不垂,最后终于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像是故意与她作对,不让她有一丝喘息,缺了眼的男人道:“这儿的事,我都记在了《易药录》中,就在你身旁的柜子里。”
  她一个激灵惊醒过来,顾不上多想他是否在骗自己,即使身心已疲惫到了极致,她扔挣扎半跪着立起身,艰难地攀上书柜,再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拉开、翻找。
  翻了几个抽屉,仍未见什么《易药录》,她开始没好气地恐吓道:“如果你骗我,我会把你另一只眼珠子都挖出来!”
  他冷冷一笑,鄙夷道:“你跟我还不是一样?穷途末路又不择手段。”
  这才是实话,没了一只眼睛,他便没有了高高在上的从容,也没有了半点求生的斗志。
  找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到了一叠凌乱起皱还卷边的黄麻纸,首页上正好写着三个字“易药录”。
  她将黄麻纸全部攥在拳中,心满意足地靠回墙边,慢慢滑下身子,坐在了地上。
  他一直看着她,像是鬼魂看着还苟延残喘于世的另一个自己,最后说:“我没有错,如果你能帮我向敖衍澄清。”
  “我跟他还没有那么熟。”她随口一说,并不想从头详述自己与沈无淹的过往。
  他干笑一声,硬邦邦的,“他的确顽固寡言,不近人情。如果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就好了,在他面前,还能自称兄长。”
  李及双强打着精神翻阅他的易药录,根本没法再分神应付他。
  他的字写得极差,再一次暴露了他混乱、迷茫又焦躁的心神,维持那副正人君子的假相,想必耗费了他全部的耐心与定力。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往事,说着自己待敖衍如何之好,总盼着敖衍能建功立业、南面称王。
  李及双意识混沌,眼力根本没法集中在那一颗颗小如黑豆的字上,只能被迫听他嘴里吐出的棺材板说教。
  怪她说不出话,否则她能揶得他哑口无言。
  最终,她放弃了,气息在体内各处乱窜,没有一道在它该行径的地方,呼吸也越来越重,在一头栽倒在地之前,她成功地将黄麻纸塞进了袖中,放心了。
  不一会儿,厚重的铁门被撞开,鼎沸的嘈杂声和叫喊声从门外冲来,夹杂着几串极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被掐断。
  意识还没有完全醒来,腹中便重重受了一踹。
  “大当家,这女的死了。”一个雄浑的男声恭恭敬敬地禀告道。
  她强忍住腹中的剧痛,立刻按下睁眼的念头。
  “把德姜架起来。”大当家发话,竟然是个女人,“找块布先把血塞住,东西没交出起来前,别让人死了。”
  德姜垂头耷脑地被两个男人高高架起,鲜血覆了半面,他任由血流着,一心求死。
  “贼人直捣巢穴,你不提刀迎战,反而在这里当个缩头又逍遥的乌龟?”大当家厉声训道,“玩女人?终于玩出人命了吧!”
  “哦,我忘了,你的手筋脚筋剩的都不多了,连把刀都提不起来了,只能提裤子!”大当家气急败坏地辱骂着,骂够了,向身旁的副将使了一个眼色。
  副将听命,稳步上前朝他面上猛烈一扇,德姜被扇得满口鲜血。
  上上下下在他身上搜了一遍,一无所获,副将厉声问:“应潮珠呢?”
第47章 信言不美
  德姜抵死不答,又是一顿刑罚伺候。
  李及双不敢睁眼,只听得他被折磨得终于发出凄冽的惨叫,前声未落,后声又起,怎么压也压不住。
  死撑了半刻钟,他终于坦白,“我吃了。”
  说罢便狂笑起来,血从肺中涌出,在喉中搅动着,声调一阵高过一阵,破了音也丝毫不停。
  大当家气急,抽刀往他腹部刺去,又猛然抽出,“给我开膛破肚!”
  两旁的人松开手,德姜颓然倒下,他在另一头,看到了一样倒地的李及双。
  “告诉敖衍,”他睁着一双真真正正无法瞑目的眼,用尽最后的气力说,“潜幻海,得生机,跨山火,投光明。”
  他的语调卷着浓重的血腥味,气息微弱,含混不清,没有从幻海里逃出来的人,是听不懂这句话的。
  她听懂了,但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思绪叠着他的话义全都散成了数重。
  “他娘的都给我快点挖!周围也找一下!”大当家不耐地催促起来,在狭小的软塌旁焦躁地走来走去,“去看下那伙人打上来没有!叫人给我死死顶住!”
  一个人战战兢兢地回:“回禀曹妃,没有应潮珠。”
  四周的人也答:“这儿也没有。”
  “没用的东西!找不到此物,要我如何与大王交待?”曹妃的声音变得尖锐且刺耳。
  “大王”这个词让她打了一个寒颤,果然是李成检。
  一个身影遮住了对角燃得最亮的灯,阴影投到了她的脸上。
  她感觉到一股浓香朝自己扑来,愈逼愈近,一瞬间就咬到颈部的肌肤。
  她猛然睁眼,把眼前那珠翠满头的曹妃吓了一跳。
  “这女的装死,给我搜她身!”曹妃连忙呼和左右上来擒人。
  她一听,蓄力爬起,直扑到曹妃身上,发了狠劲,手中的香勺柄毫无章法地左划右刺。
  曹妃吓得花容失色,厉声尖叫着,护卫围上来将李及双扯开制住,她才看清对方脸颊上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把这疯女人杀了!”曹妃两手撑地,双脚乱蹬地嘶吼着。
  “我知道应潮珠在哪!”在护卫的快刀落下之前,她连忙说道,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在哪!”曹妃怒目圆瞪,冲上来抓住她的领子,扯住她的头发,泄愤般用力晃着。
  她反手一挥,也使出了全力,无奈手臂被嵌住,最终只是把人推开了,没能将曹妃扇飞。
  大当家躲避时撞到了后侧的屏风,那花团锦簇的云锦屏风,只有一排浅浅的立脚,立时不稳,重重地向后倒去。
  副将气急,一脚揣在李及双肩头,将她踹翻在地。
  又要补上一脚时,李及双不顾剧痛,急忙编了个地方:“在外头,他说藏在山下的敞口缸处。”
  “云雷鼎?”曹妃听得真切,顺带纠正了她的说法。
  副将顿了顿,回身劝说:“夫人,这女人分明是骗人,德姜不可能把应潮珠藏在云雷鼎,巨热之下,应潮珠可能爆裂,更不要说她连名称都叫错……”
  曹妃抬手打断了副将的话,咬着牙阴恻恻地盯着李及双:“德姜早有异心,他不一定做不出来。”
  “可是……”
  副将还要再说,曹妃却半句不听,立刻下令人马下山去查,然后她抽出副将腰中的大刀,对准李及双:“这女人,我亲自杀!”
  谁知那小兵刚打开门,就被外面杀来的人一脚踹翻在地。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只见门内的屏风后印着几个人影。
  曹妃正收手起势,欲一刀刺来,那副将不由分说地将曹妃拖走:“夫人快走!”
  李及双眼前那柄大刀“嗖”地歪向了一边。
  沈无淹的霜刀刺破屏风,挂断了李及双身后二人的颈脉,副将强行拽着曹妃从屏风后逃出。
  庚柔和燎叶追过去,却不知这密室里哪儿还藏着秘密通道,只听庚柔骂了一声:“这一眨眼就不见了!是老鼠变的吗!”
  李及双只看着眼前的沈无淹,他在眼里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小小的,闪动着,像是捉不到的星星。
  她差些没有哭出来,这一路全靠意志强撑着,见了他才彻底松懈下来,楼宇坍塌一般,倒了下去。
  沈无淹将她搂在怀里,抹去她脸上的污渍,血痕早已干涸,他怎么抹都只是将一片红晕开而已。
  “殿下,你没事吧?”他问,语气里第一次带着惶惶的不安,落在耳里缥缈得像是大梦。
  她脑海里吐出“没事”二字,没有音调没有声息,眼睛睁开一丝,只看见他眼底带着凶蛮的猩红,那是杀红眼的迹象。
  庚柔被德姜的腿绊了一下,斜眼一看,不由得尖叫道:“天呐这是谁!太残忍了!杀便杀了,何必如此!”
  说罢跑到一旁干呕起来。
  “他好眼熟。”燎叶远远补了一句,不敢凑上来围观。
  “谁?”庚柔干巴巴地别开头,不愿仔细去看德姜的脸。
  李及双咽了咽唾沫,提醒道:“德姜。”声音细若游丝。
  “德姜?”沈无淹挨得近,听得清,声调里都是难以相信的诧异。
  其余二人也吓了一跳,燎叶忙说:“我就说怎的如此眼熟!可他怎么会在这?”
  “二当家?德姜就是二当家?”庚柔马上意识到,“他失踪那么多年,是来给李成检卖命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去再说。”这屋里的气味不善,沈无淹将她抱起,打算先下山。
  她按住了他,问道:“你可知应潮珠?”
  他摇摇头,“没听过。”
  “他们在找这个东西,我想此物还在这间房里。”她急忙说。
  沈无淹便应下:“好,那我们找找。”
  他将她轻轻放在地上,庚柔便埋怨起来:“哎,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先解决地下那群伥人吗?找什么珠子?待会逃掉的那几个人带追兵来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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