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人志略——重装朱丽叶【完结+番外】
时间:2023-08-06 14:54:30

  果不其然,怪事发生了,他确信自己已经到了那间屋前,进去却全然不是昨夜的房子。
  屋外院中的摆设都一样,但屋内的经幡、神像、供花等种种物什一概不见了,只有寻常人家的摆设。
  再细看,墙上没有曾挂物的痕迹,地面也没有供桌细长桌脚的凹痕,更不要说李及双看到的那一道道光线了。
  他退出房,又看了一遍左右和街对面的屋子,确认自己没有找错。
  蓬川山石草木不计其数,他都能识着路逃出来,没理由会找错这么大的房子。
  唯一一个可能的解释就是,昨天的屋子是鬼打墙的,某个东西缠上了李及双,趁着她睡着后,攫取了她的神识。
  他又把她背回客栈,一路上伥人们仍旧靠在两旁,昏黑的暮色增添了胆量,让它们发出觊觎着猎物的粗重喘息。
  呼吸仿佛是他们的语言,所以尽管已毫无用处了,他们也没有丢弃,甚至反过来还会受制于没有呼吸的恐惧。
  回到客栈后,他将她放回床上,到仓房找到了一些能用的东西。
  一面破旧的小鼓,看上去是给小孩儿玩的,生米、红纸,还有一些白布。
  按理说还需要南山脊的海生草,正是与鲸死草伴生,蔓生于阴暗处的海生草,以及鳖足甲、枝尖露,甚至要着巫帽,咬骅口,鸬鹚水……
  所需之物名目众多,但这些一时半会也没法凑齐,便只好算了。
  他在房间里布了一个天人局,这是师父教的,他一次也没有用过,只记得仪轨。
  说是天人局,其实只能与下三道的众生沟通,而说是下三道,其实主要是鬼道。
  人最能求助的力量其实是鬼道,至少对岩骀人来说,神明是护佑,鬼道是助力。
  正是鬼道里的鬼劝诫师父往突西去,因为那里燥烈的天气最适合养病,他一身的病痛都能在燥热中蛰伏。
  谁知刚布下此局,还没来得及念咒,帷幔后忽地透出了亮光。
  沈无淹立时站起,转进帷幔后,只见她不知何时已起的身,盘腿坐在床中,双眼微睁,却不像是看着当下的这个世界。
  亮的是她掌上的光,但这个光不像以前那样如烛光四散到周边,而是直如箭行,射向了上方。
  他矮身侧头一看,在掌灯的照应下,承尘处出现了一快黑影,黑得看不出原处所有的纹路。
  光照得越久,黑影的边界愈清晰。
  是一道赤黑的门,破烂地半掩着,正是那间屋子的门,像颗烂牙般嵌在光秃秃的承尘上。
  当门形成后,她便收了掌灯,起身一手伸进那片黑影里。
  他连忙去拉她另一只手,顷刻间,整个房间都倾斜着调了个转,房中的物什却没有转动,只有她和他。
  分离的力压过来,她整个人像是被海浪卷走一般,重重坠入黑渊中。
  他生怕扯断她的手,唯有先松开,再去揽她的腰。
  但松手的那一霎,她便被黑暗吞没了。
  紧接着,坠入黑暗的是他,他甚至还能听到门在慢慢合上的催促声。
  好在关上之前,他翻身滚入门内。
  将门都撞破了。
  哐当巨响,把房内的李及双吓了一跳。
  她看到一个庞然大物,从房门外滚进来,还以为是什么猛兽,直到他利落地撑地而起时,她才看清来人。
  “沈无淹?”她惊奇不已,“你怎么来了?”
  他更意外,明明见她魂魄尽失一般打开了一道奇异的门,冲进来后却见她安然无恙,甚至还显得精神百倍。
  “殿下你没事吧?”他问,这才确定她不是眼里的飘忽的虚影,是确实存在的。
  “我没事,我发现了控制伥人的办法!”她兴致勃勃地说,又改口,“也许是,还有待检验。”
  她说完,招呼他在身边坐下。
  他如她一般趺坐在地,看到她手里的光又回来了,四散着莹蓝的柔光。
  “如何控制?”他问,气息已然平复。
  “等等,很快了。”她伸手去握了握他的掌,“你的手发烫了。”
  “嗯。”他简略地答,由她握住,也由她抽离。
  “外头天亮了?”她问。
  他答:“亮了又暗了。”闲聊一般。
  “我很担心你。”他加了一句,神情这才严肃起来。
  话音刚落,他看见地下蹿出一条光带,弯弯绕绕地向上方延伸。
  原来他以为这不过是一间屋子,谁知这条光带像是天降的闪电,一直蔓延到极远的天边,雄奇震撼。
  而漆黑的穹宇下,没有任何屋檐,也没有一座山脉。
  他们真正坐在一片虚空中,任由天地向苍生展示自己的广大与无穷。
  光带攸然而逝,无边无际的黑立刻涌上来,将他们包围。
  李及双抬起空掌,从掌中拍落一颗光点,两指捻住,揉碎,然后伸直手臂抖落衣袖,在臂上用光点画下了同样的光带。
  他看到在这条光带旁,还列着数条不同曲度线条,好像光带没有消失,而是印在了她的臂弯。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就不能画在衣服上吗?”
  她顿了顿,“衣服不好画。”
  “万一这些线条也能发光呢?你到了夜里就会变成萤火虫般。”
  她悻悻地收了手:“不画我怎么记得住?”
  “为何要记?”他没有皱起眉,但似乎要生气了。
  她道:“我发现这些线条就像一个图腾,同徳姜建的乌木血架是一样的,这个图形必有含义。”
  看他不答,她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是伥人的语言。”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向她投降:“我来记。不许再画在身上。”
  她把光点放开,由它飞回掌中,嘴上却问:“你记得住?”
  他坐的端正,头也不动地垂眸低扫了她一眼,她不做声了。
  她没有再抖出一颗光点,但当光条出现时,还是忍不住偷偷地要在手臂上划下指痕。
  他一下子就发现了,将她的手按住,收在掌心里。
  她不死心地说:“好歹留个参照,到时对一对。”
  “你说的对。”他说,握得更紧了些,“这些跟乌木血架的排列一样,但我不会错。”
  她侧头去望他,他仍握着她的手,但没有回望,她忽然意识到他真的生气了。
第56章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光带不紧不慢地巡过了一圈,她还想再让他记一遍,他不同意。
  “你说你只在这儿呆了一会儿对吧?我在外头等了你一天。”他说着,新的第一道光又亮起来,照在他白璧无瑕的脸上,摄人心魄,“要是再等一遍,说不定外头的伥人都称王了。”
  她颇有些不以为然:“我在这儿,也挺厉害的。你瞧。”
  她说着,便抬起一只手,直直地朝身后抡下,那手臂便真的以违背人体的角度转出了一个大圈。
  “还有。”她两只手交握住,又要使出一套新奇的吓人法,沈无淹赶紧按住了。
  “的确厉害,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他问。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在这消遣自己了。”她两手还交握着,“你确定不看吗?”
  他分开她的手,朝一侧走去,“我知道。”
  “我记得你不是从这个方向进来的。”李及双立刻跟上去。
  “因为线条在此处断开了,那一处不应该断的。”
  话说完,他就在黑暗中推开一道门,却见客房在门外,装着人世间所有的光,半点漏不进门内。
  地上的物什齐齐整整地摆着,像是一个诡异又稀奇的欢迎仪式。
  两步踏出门,回头一望,却见身贴在一面木墙上,门已经消失了。
  沈无淹点的香早已燃尽,窗外是晨昏交割的暮色时分,有倦鸟扬着疲惫的双翅,向巢归去。
  “好饿。”她捂着肚子道。
  “我去火房看看。”他简略地答,转出房门下了楼,留她一个人在门内。
  直到走到确信她听不到的地方,他才撑住墙面运了一会儿气,刚一动,五脏六腑便颤了颤,紧接着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
  烈火之下,百伤可愈,他的内脏也会变得坚硬。
  所以他轻易不会出问题,但若是要有问题,便会是大问题。
  好在眩晕很快便散了,他无事发生一般,走进了火房。
  上来时,他端着几碟小菜,菜园里的瓜都老了,好像他们在里头呆了七八天一般,菜品也不大好看,但她吃着很香。
  填过肚子以后,又到了就寝的时分,他很快把头先看到的图形画了出来。
  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她也看不出是什么,只觉得像个倒扣的鸡笼,跟这客栈后院的鸡笼相差无几。
  最后她自己看得都能闭眼画出来了,仍旧一无所获,只能暂时搁置。
  “我们明天上路吧。”她对他说,又思忖了一番,道,“还是你不想与我同行了?”
  他望向她:“什么?”
  “你不是在生气吗?”她很坦然,面对愤怒的人她都能游刃有余,更不要说他只是有一些不悦而已。
  “我不应该生气吗?”这话听起来是在问她,其实是问自己,忽然他又想起自己身上的青络脑。
  可能毒发的那一天会毫无征兆地降临,可能随时都要与她别离,而他一直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想到这,他就冷静了,他知道她不是故意闯进什么邪地里,然后窝在那个地方悠哉地画着画,不管其他人有多担心。
  他听见她回答:“你当然可以生气,而且不论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你都有离开的自由。”
  她向来不强求绝对的忠诚与绝不可能的背叛,即便是他,也应该平等地拥有翻脸的权利。
  接着她开始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跟着鬼魂游来荡去,到光点围上来后,她发现自己落入了那个黑洞。
  无边无际,如梦如魇的黑洞。
  在意识到光带组成的形状是乌木血架的图案前,她只觉得这番景象异常美丽,甚至想叫他一起看,只是找不到出去的方法。
  后来意识到了,便什么都忘记了。
  说完,她静静等着,坐得板直,颇有一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无畏。
  她便是不解释,他也没有在恼她,所以最后一笔带过:“幸好我也看到了,否则真的要生气。”
  她松了一口气,第一次哄人,全靠在真诚里掺些恰如其分的夸张。
  他的身影投在柔软的帷幔上,被身后的烛光照得如一株苍松。
  他隔着帷幔面朝着自己,郑重地重申:“但我不喜欢你整天把分开这件事挂在嘴边。”
  她垂下头,手指紧紧箍着膝上的袍边,泛起没有血色的白,她想问自己何德何能,受如此重视。
  心念一动,一下站起来,从帷幔里绕出去,他正铺床,听了声响转回来。
  她拉住他的指尖,不是刚刚退温的冷,是没有热过的冷,证明了他确实没有愠怒。
  她一早就想这样试了,这回终于有了机会,伸手搭上他的胸前、脖子各处,问道:“穿着衣服也会冷吗?会冷到很难受吗?”
  他想按住她的手,又总是抓不住,有些半推半就地答:“不难受。”
  她收回手,双掌搓了搓,像是冬天冻到一般,好不容易才赶走冷意。
  既然能搓热,她干脆连他的双掌一起包住,还叫他自己也动起来别偷懒。
  他抗拒地说没用,却耐不住她非要来揉手。
  南地的盛夏,热意就是到了晚上也如难拒的盛情,缠得人心中躁躁,她包着他的手,就是觉得彻骨幽寒。
  等寒意无孔不入地钻进指掌里去时,她很快放弃了。
  接着她又想到什么,将食案上的那壶热茶端来,放到他掌中,又问:“这样呢?”
  “很暖。”他两手捧着茶壶,像极了第一次受训的宫人,十指绷着,都不知往哪放。
  茶壶拿开,她又去试,暖热的手迅速冰了下去。
  她便有些无计可施了。
  他反过来安慰她:“其实也无妨,只要不结霜,就没有异样。”
  “哪儿?你哪儿还会结霜?”她还是头次听闻。
  还没等到他回答,她就自己将手抚上他的鬓角,找到了位置:“这儿吗?”
  他终于能把她的手按下来,说:“已经好了。”
  她仰头望他,望进那片幽碧的深处,那儿是没有寒意的,半点儿也冻不着她。
  “你知道秦九娘到底如何制服沈三郎吗?”她煞有介事地问。
  他垂着眼,视线牢牢地锁着她:“不知。”
  “其实在山洞中,我就想这么做了。”她张手将他两只手握住。
  就是手小了些,很勉强才能包住他的掌,还得他伸指来勾,才能紧紧相握。
  她将他双手反着环抱至身后,但又不好直接贴上去,二人之间还留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低了低头,隔岸观火般望着她,嘴角轻轻向两边扯起,“然后呢?”
  她本以为一下就能成功的,没成想竟然没能把他拉过来。
  于是踮起脚尖仰起头又挨过去一些,却总是差了一点点。
  她的脸忽地红了,就想抽手离开,两手却被他攥得紧紧的,倒是不疼,就是抽不出来。
  这幅场景像极了他说的,若秦九娘不是身强体壮身怀绝技,便没法制服一个健壮的男子。
  “不愿意就直说。”她越想越气,只想用力往他脚上踩去,又怕到头来痛的是自己。
  “不能让你做。”他还是淡然自若,眼含笑意,“以下犯上、僭越无礼的事,让我来好了。”
  说罢,他身子攸地倾过来,一下子便吻住了她的唇。
  无边的冷让她打起寒颤来,他松开互勾的手,往前将轻颤的她环抱住,深深地拥进怀里。
  她也抱回去,但不知道怎么去做,只凭他带着自己于海潮中起伏,然后毫无保留地将他口中渡来的冷意都含着暖化了。
  接着,热意生起,总算见到了火星,他是烧起来的原野,一下子就把她也点着了。
  她还是轻颤着,是寒冬忽逢了暖春的快意,也是真实地尝到了他活着的证据。
  她好想叫他千万千万不要变作伥人,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很快,意志在缠绵中全被摧毁殆尽,满脑子只有他,除他之外,别无他物。
  不论他是平平无奇的明天,还是深不可测的黑渊,她都将纵身扑入。
  吻过之后,他暖了很久,她握着他的手,二人又说了会话。
  第一句就是问哪个山洞。
  她答:“是我们逃出来的那个山洞,老蟒的巢。”
  在那个山洞里,他们不是近乎决裂的状态?他有些迷糊,反问道:“就是你刚知道我也许会变成伥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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