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人志略——重装朱丽叶【完结+番外】
时间:2023-08-06 14:54:30

  他的脚步顿了顿,板直的肩背肉眼可见地僵了僵,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长出一口畅然之气,悠悠地饮下一口温茶。
  要说他拘谨,他做起那些放肆的事情时脸不红心不跳的,可要说他轻窕,他又不是什么话都能张口就来。
  而且,反倒是这股不上不下的别扭劲,显得他有一种真实的可爱。
  沈无淹再回来时,她不再提起这事,转而与他商讨引开伥人的办法。
  他摇了摇头,“他们会被人吸引,但一个人不可能引开一群人。”
  “我忽然想到一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她用指尖蘸了些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两个屋檐。
  然后解释道:“我估计出城的人最少也有两百,州府中不可能有足够的马匹。所以不如在屋檐上做个通道,让逃生的人从屋顶走,上城墙,再走云梯缒下城。同时关了城门,让伥人没法出来。”
  “铁索连船。”他立刻会意。
  她想了想,又道:“其实这样一来,或许他们不用出城了。先建一座空中的城邦,再慢慢地消灭伥人。只是这工程不是三五日便能完成的。”
  呼水城一役就验证了那句话“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任”,她能料想到真正执行时,还会遇上诸多困难,这一想法不一定能顺利实现。
  日暮时,杨名一个人来了,头发和脸拾掇过,但身子还是脏兮兮的,看起来像个身子被泥潭泡过绢人,只有脸部惟妙惟肖。
  杨名在桌上摊开舆图,愿意出城的人家都已圈出,并注明了人数,一共是四百二十一个。
  她没有料到会有那么多。
  杨名说有的家中有人生病,离不了人,否则人数还会更多。总之,愿意去的人也接受了生死自负这个条件。
  就算是抱着侥幸的想法也好,绝地逢生的想法也好,大多数人还是想要出逃的。
  同时杨名还说,州府里没有马匹,州官们出逃时都骑走了,只有老黄牛和驴。
  李及双道:“我们想到了一个办法。”
  接着她便把早些时候想到的主意告诉了他。
  杨名一听,顿时笑逐颜开,巴不得马上把这个想法告诉家里人。
  “此事欲成,须得众人齐心协力。同时还有一点……”李及双停下来,看了一眼沈无淹。
  沈无淹接过她的话:“此计若要能成,城里的伥人必须是无法攀墙的种类。”
  杨名先是略为吃惊,最后慎重地想了想,道:“城中似乎没有会攀墙的伥人。”
  “这不是能看出来的,需要真的有人站在高处放几滴血,才能知道能否引来此种伥人。”沈无淹答。
  杨名脑子也活络,明白了话里话:“您的意思是要有人做诱饵?”
  话说完,他不自觉地看向了李及双,眼巴巴地,像在征求什么。
  沈无淹看出了他的意图,一口回绝:“她不行。”
  杨名急忙澄清:“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无淹继续说:“你把话传下去,愿意做饵的都自己爬上自家屋顶。我会在旁边看着,若是真有这类伥人出现,我自会处理。”
  杨名面露难色:“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做饵,大家都很害怕伥人。”
  “也不用很多人,两三个便可。”李及双说,又朝沈无淹道,“我可不想看到你满城跑。”
  “两三个应当是可以的。”杨名点头应下,有了些信心,当下便要回去传话。
  李及双站起来,道:“事不宜迟,今夜就做。我们同你一道过去。”
  杨名趁热打铁地厚着脸皮问道:“反正我们都去,也可以算姐姐你一个吗?”
  “如果你想让她做饵,那就是不顾别人的死活。”沈无淹也站起来,在气势和身量上就让人极有压力,“明白吗?”
  杨名连退两步捱到门边,摇了摇头,没听明白二者之间的关系。
  “走吧。”他懒得多费口舌解释,径自先出了门,往楼下走去。
  李及双后脚跟上,补了一句:“如果你们连几个愿意为他人冒险的人都找不出来,那还是不要出城的好。”
  沈无淹在楼下等着,等她到了,两人便一同往外走去。
  杨名独自在屋檐上穿梭,一面耐心认真地指路,一面问为何伥人不攻击他们,却没有收到回答。
  夜色如水,空中有一轮又圆又亮的满月,清辉洒洒,若不是路旁跋前疐后的伥人和他们恶中带怯的低吼声,这一段夜路也瞧不出什么异常。
  他们很快便走到了敬安坊,这是武靖贫者居住的宅区,一眼望去,都是歪七扭八的旧屋。
  杨名说,敬安坊各色人等都有,犯科奸人、游侠豪杰、平头百姓五方杂错。
  世家大族、商贾富人都不住在这一带,莫说在事发后,南郑国攻来之前,已各凭本事逃出了城。
  到了杨家的小院前,因为院门已封死,土墙上都扎满碎瓦,杨名想请他们翻墙而入,李及双婉拒了,只催他快去找人,二人便在外候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问:“你真的会为了保护我不去救别人吗?”
  杨名听不明白,但她不可能不懂。
  沈无淹答:“大概是背着你去救吧。不然你自己就跑过去了,还没我背着快。”
  她笑了,只说:“那就看看武靖城里的人,是否都值得我们拼命吧。”
  话是这么说,但她相信偌大的武靖城,不可能找不到一个愿意站在屋檐上做饵的。
  二人在杨宅外的模树下说着话,说着说着她就要去拉他的手,他不许,推说会把她冻出病。
  她就有些不乐意,威胁说要生堆火来烤烤他的脑袋,大夏天说的话比手还冷,他便笑了。
  又闹了几句,杨宅的土墙后忽然冒出一个脑袋,叫道:“哥哥姐姐,我找到人了。士凡的二姐士芩,莫三公的孙子莫四哥,加我一个,正好三人。”
第59章 将欲弱之,必故强之
  沈无淹应了声好,让杨名先去张罗人上屋檐,终于去握她的手,把她送到城墙上,让她千万等着别乱走,回身下了楼。
  李及双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莫名生起隐隐的不安。
  视线一抬,看到杨名攀到了屋檐上,朝远处的吕家喊话,他脚下的屋墙边上迅速聚拢了一批伥人。
  伥人高高地、用力地抻着脖子伸着手,想要把高处的杨名拉下来。
  这些伥人里有的还穿着南郑军的戎服,与武靖城的官兵混在一起,望过去极尽讽刺,战争和死亡都没能让他们和解,青络脑却达成了。
  吕士芩在家里人的叮嘱和帮助下,也好不容易爬到了屋顶。
  李及双看她的身姿就知道这女子同自己一样不会功夫,想必吕士凡学的东西,这个姐姐一点也没沾。
  莫四哥看着稍勇武,但在屋顶上小心翼翼又略显笨拙的样子,应该身手也不怎样。
  杨家和莫家只隔了三户人家,吕家稍远,但都在沈无淹可以轻易照顾到的范围内。
  大概因为只有一个女子的缘故,沈无淹的位置离吕家更近一些。
  三个人隔空互相照看着、打着气,最后都拿起手中的利器划破了指尖或掌心,洒出一点血来。
  周围的人家听了动静,便点了烛,许是想借着微弱的烛光表达微薄的关切。
  血一出,饶是李及双离得远,也感受到了震动。
  四面八方的伥人闻声而来,如蚁一般汇到了三个方向,渴望血与肉的吼声如同狼嚎,此起彼伏,越聚越大。
  只是这动静似乎太大了,她在城楼上都察觉出了异常。
  沈无淹最先反应过来,但他没有飞身去救人,而是抽剑出鞘,从屋顶上跃下,提剑往地面直刺。
  堵在街巷里的伥人四散而逃,连屋顶上的吕士芩也捂着嘴尖叫起来。
  由于沈无淹落在了屋檐的背面,她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沿着他飞奔起落的方向,往城墙的另一头跑着。
  前方的天际忽地出现一大群黑鸟,浩浩荡荡布满了整个天空,像一个尖叫的、会移动的云团,快速地朝武靖城上方飞来。
  黑鸟遮蔽了月光,盘旋在武靖城上空。
  尽管书中说“乌鸦报喜,始有周兴”,但真正见过黑鸟密布这一场面的人,无论如何不会觉得这是瑞相。
  天地之间各有两股暗流躁动着,搅得人心惶惶之时,沈无淹消失的那条街道后忽然冒出一个巨大的黑影,不仅约有两人高,更是身宽体厚,如同撞倒了不周天山柱的共工。
  那个巨大的怪物身上像是长满了无数的细手,在黑暗中如缎带般飞舞着。
  虽然沈无淹逼得巨怪连连后退,还不停能从它身上削下疙瘩似的大圆球,但他的身影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她在尖锐刺耳的鸟鸣声中,从城墙上跑下去,头也不回地跑向他。
  还没跑到一半的路程,眼前忽然杀出一个伥人。
  那伥人瞧见了她,左顾右盼的脑袋忽地止住,只望向她。
  她猝然停下,也一动不动地站着,拼命止住剧烈的喘息声,生怕对方能够听到。
  她只想着奔向他,一时忘了他和自己之间,有多少伥人。
  现下,那伥人离她大约十几步远,她甚至没有把握能够在它抓住自己前跑回城墙。
  似是听出了她的心思,伥人侠忽一动,像是偶人成了精,吓得她全身一震。
  又对峙了几个呼吸,她掌中的光点忽然从手套中钻出来,盈盈洒洒地绕成了一个漏斗状。
  她脑中灵光一闪,煞时意识到这是什么。
  络脑乃是马络头,那间房子里的光带,可能正是告诉她破解之法!
  她迅速用手指将光点碾碎并如丝线般拉长,一圈一圈地拉成一个微缩的乌木血架,最后,掌上出现一个光做的挽具。
  回过神来时,那伥人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的面前。
  当年在神足山上的英勇是初生牛犊式的无畏,在见识过伥人的厉害之后,她不应该也不敢再贸然将自己置于与伥人对峙的险境上。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眼前的伥人是个身材略胖的男子,斜斜地微垂着脑袋,睁着一双混浊的眼,像是看不到她,也像是看着她的血与骨,看着一个自投罗网的肉块。
  她咬着后牙槽,感觉后背渗出了冷汗,光络脑就嵌在她的掌心,朝外张开了虚无的网。
  如果判断错误,她会立时死在这个伥人的嘴里。
  所以,在它骤然朝自己张开双手与大口的同时,她没有逃,而是扬起了空掌,将那看起来没有半点攻击力的光络脑砸向了伥人的脸。
  这一掌呼在伥人脸上,是只有她这种胆壮到近乎鲁莽的人才会做的事。
  意外的是,那个伥人停住了,两只眼睛里的凶光夹杂着惊惧之色,没有再朝她发起攻击。
  它只是直挺挺地站着,继而目不斜视地望向她身后的远处。
  她察出有异,回头顺着它的视线望去。
  只见远处乌泱泱地站了一大群伥人,正缓缓向她走来。
  她的心又高高提起,不由分说地拔腿就逃,光络脑的尝试抛诸脑后,脑中只剩一个念头——“跑向沈无淹”。
  但跑出去没多久,头先被光络脑砸中的胖伥人追了上来,与她并肩一道跑着。
  甚至学着她的模样,她快跑,它更快,她转头看它,它也扭头对望,她睁大了眼珠子大叫,他也欲从眼眶里迸出眼珠子,大张着嘴、
  好像是一面变了形的铜镜里映出的影子,对她所有的举动都学得丝毫不差。
  前方的巷口忽然冒出一个伥人来,是个身材稍小的女子,半截袖管空荡荡地随风摆着。
  她连滞都未滞,毫不犹豫地跑上前去,经过巷口时已估摸好了距离,伸出左手,朝空中使力一挥。
  胖伥人学了她的动作,一拳打在巷口伥人的脑袋上,将对方打倒在地。
  她又朝地上用力地补了一拳,胖伥人的拳头砸下去,把巷口伥人的脑袋都砸扁了。
  场面过于血腥,一阵寒栗从周身遍过,她不再逗留,抬脚又跑。
  一路上再遇到伥人,均用上这个方法解决了。
  等跑到沈无淹身边时,她才发现他面对的不是什么巨大的怪物,而是最中间有一个身量远高于常人的伥人,其他数十只伥人叠罗汉一般,以非常诡异的方式缠在它身上。
  沈无淹削落的圆疙瘩是伥人的脑袋,等到中间的巨伥发现有伥人没用时,就会将那具伥人丢弃,随手再补上一只伥人。
  沈无淹试过跳到巨伥身上去斩它的头颅,但由于它身子周围全挂满了伥人,几乎没有下手的时机。
  他与巨伥鏖战多时,力有不逮,又赫然听得李及双叫住他,回头一看,只见她身边站着一个伥人,几乎是噩梦的显现了。
  他指节一紧,提剑便刺,李及双侧身闪避,那伥人也往反方向躲去,最终还是在他的剑下身首分离了。
  身后的巨伥缓步上前,他脚底利落,护住她一面后撤一面问有没有受伤。
  她忙道没有,看清了巨伥的面目,白眼獠牙,皮如龟裂,面带狞色,有些儿像泡肿的二足蟾,更丑陋、更凶残。
  她迅速在掌中结了一个光络脑,对他道:“我知道怎么对付伥人了,但我需要靠近它的头。”
  “如何对付?”他问,并无半点讶异。
  “时间不多,你先带我靠过去,过后与你细说。”
  他朗声应下,迅疾半蹲下身子:“我背着你。”
  她攀上去,他身形一缩一弹,就背着她跃上了屋顶。
  巨伥见他要跑,发起怒来,陡然一吼,大步而来。
  她心道这巨伥不比一般,稳妥起见,又扯了光点,在光络脑上加固了一圈。
  “可以了,我需要用左手靠近它。”她道,右手往前圈紧了他的左肩。
  沈无淹不再后撤,看准巨伥已来到屋檐下,喝了一声“起!”纵身蹬腿,极近地从巨伥脑后跃下。
  李及双屏声静气地扬手等着,飞身而落的速度远比她预料得要快,最后还是估算错了距离,没能既准又狠地将光络脑罩在巨伥脑袋上。
  光络脑仍在手中,但那巨伥忽地发起狂来,虎吼着,横摇着身子,甩下了身上的伥人。
  被甩落的伥人无头苍蝇般四散奔离,有的甚至不管不顾地往屋墙和院落上撞去。
  土垣逐的薄墙被撞出几个大坑,屋里传来一阵阵尖叫声。
  “不好了,伥人要是撞破墙就糟了。”杨名不知何时也赶到了,在屋顶上急得跺脚。
  李及双拉住沈无淹,急切道:“我们再试一次。”
  沈无淹应了一声“好”,又踏步飞身上了屋顶。
  他不知道李及双要做什么,更不确定她的方法是否有效,全凭着一腔信任。
  这一次,他们几乎是贴着巨伥落了下来,但仍旧失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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