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凝素刚醒来的时候,便是这样的感受。
“有人吗?”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有人吗?!”微弱的声音通过首骨传进耳朵。
忽然,她模糊地感觉到,自己掌心多出一物,面前有不清楚的光线变化。
林凝素直接扑了上去,紧紧抱住面前的人。
“敬安…”热泪字脸颊两侧滑落,打在来人的烟青色的腰封之上。
“我这是在哪?”
“敬安,我是不是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了。”
林砚垂下眼眸,看着少女环在自己身上,仿佛抓住了沧海浮木。
楚楚之态,比任何时候都让人怜惜。
但他神色冷漠,黯淡的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在林凝素心中,浮木,另有其人。
第54章 交锋
林凝素久久未得到回应, 心中的不安感愈加强烈。
手臂被抬起,气力轻柔,却带着不留情面的意味。宽大的掌心垫在脖颈后, 一阵旋转, 她觉出自己又被放倒在软枕上。
“敬安,为什么不抱着我….”
少女空洞的眼神中只剩祈求和委屈, 蓄着热泪, 如断线般颗颗滑落。
林砚坐在矮榻边缘,闻言面色又阴沉了几分。指尖掠过峨眉,顺着鬓发抚上落在耳边的泪珠。
若是从此,就这样失去听觉,不见光明, 倒也没什么不好。
默默良久,林砚摊开身侧人的掌心,指尖缓缓移动,一字一句浮现。
睡吧。
林凝素先前夜半未眠,又经历变故。中了靡伽罗之后又睡不安稳, 故而依言闭上双目之后, 她便真的沉沉睡去。
再醒来之时,她的意识清醒得多。尽管眼前, 耳边仍旧是一片混沌,也能够稍微镇定下来。
她依稀能察觉到面前坐着一人, 但完全看不真切。
“….你是谁?”
林砚停下搅药的动作, 在她掌心写道:
【林砚。】
见林凝素辨认文字不慢, 他便提了速度, 又写下许多句。
【你中了毒,服过药, 几日或可痊愈,不必担忧。】
林凝素点头,而后又问出了诸多问题。林砚一一解答。
大约过了两刻钟左右,她便明白了当前情形。
那晚,她晕过去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
孟桓没有得逞,但也没在圣上面前暴露。有大巫帮忙,皇城外的畿辅军一改颓势。而孟桓身边的探子得了这消息,见形势不好立即上报,正殿门前埋伏着的道人,便立刻出现。
他们出现不是为了杀老皇帝,而是救驾。
李玉离甚至亲自去了城外,活捉了承天教主回来。
圣上不但没发觉不对,甚至觉得孟桓身边的这位幕僚救驾有功,颇有才干。
孟桓确是两手准备,临到头,还坑了与他合作的承天教一把。
“不告诉圣上吗?”林凝素问道。
不是时机,掌心微痒,林砚接着书写。
她才清醒,头脑混沌非常,也不想去细思这些朝廷中的弯绕,便换了个问题。
“敬安去哪了?我记得,半梦半醒的时候,他来看过我。”
林凝素忽觉贴着自己手掌的气力变大,她现在触感减弱,都有些痛。
【他被圣上唤去议事了。】
实际上,沈敬安多次想进来看林凝素的状况,都被林砚拦住了。
若是没有沈敬安,林凝素也不必中这毒。
“我中了什么毒?这般严重…”
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像是一直飘在沧海中的蜉蝣,渺小而无助。
【普通的毒。】
【喝药。】
林凝素半坐起身,靠在鹅羽软垫之上。带着温度的汤匙抵达唇边,她却慢了几拍才发觉。
极苦的药,她却如饮白水一般。
她不是三岁小孩,知道林砚说这毒普通是骗她来着。常见的毒要么头晕腹痛个片刻,要么沾着当即毙命。将人吊在这里,看不见,听不着。不上不下,徒增烦恼的,委实只见过这一例。
林凝素没太担心,大巫还在这,没她解不了的毒。
但她有一点没料到,封闭五感并非是靡伽罗最磨人的地方。
弦月高挂,银亮光芒洒在麟清殿之前的空地之上,将人影拉得极长,与婆娑的数影错综在一处,好似古时藤妖。
林砚负手而立,冷月照在白衫之上,衣袂染霜,整个人沐浴在清寒之中。
而一门之隔的麟清殿正殿寝卧之内,火热蒸腾着,直欲将人烧成灰烬。
仆侍步履匆匆,手持汗巾和水盆,来往殿内外。因着立在门外的贵人,他们小心谨慎,不敢有一丝疏漏。
脚步声轻,无法盖住殿内的细微喘息。
一刻钟后,云鸾自殿内跑出来,满面忧虑,直接跪在地上,语气急切:“大公子,我们家姑娘浑身发烫,再这样烧下去,只怕是要烧坏了。”
“姑娘一直唤着沈世子的名字…若不然…”云鸾低着头,心下一横,接着道,“便让沈世子来照顾姑娘吧。”
这二人已有了圣上亲赐的婚约,即便是提前行了逾矩之事,他人也不能过多指摘。更何况,现在是迫不得已,是救人于水火。
云鸾实在是不忍心让林凝素受这等如油煎火烤般的痛苦。
“大公子….”
听闻云鸾哀求的话语,林砚缓缓侧过身,平静的眼底暗藏冷锋,如看不见的软刀子般,铺天而落。
云鸾冷汗涔涔,头颅不由得又埋低许多。
还没等林砚发话,麟清殿正门外一身影半奔而来,乌蚩亦跟在身后。
见二人之状,是乌蚩没办好差事,没拦住不该来的人。
“阿素找我?她还好吗?”沈敬安方才自正门外便听见了云鸾的话,可林砚的随身副官十分难缠。焦急之下,他使用了手段,这才冲进来。
云鸾听着沈敬安的声音,连忙抬起头,本想说些什么,但见着林砚的面色…
见云鸾身上发抖,沈敬安立刻便明白了。他转身向林砚作揖,不卑不亢地说道:“殿下,阿素中了毒,这些日子您未曾让在下进去探望过。”
“阿素为救我而中毒,我身为阿素的未婚郎君,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管。”
这时,三人又听闻殿内传来一声微弱的“敬安”。
沈敬安心中愈发焦急,抬脚便欲进殿内。
短刃横亘在身前,乌蚩拦住了沈敬安的去路。
林砚冷笑一声,在心中咂摸这一番话。
“你可知林凝素中了什么毒?”
沈敬安答道:“….靡伽罗。”
“既知道,便该离得再远一些。夜半而来,不知沈世子安得什么心思。是不顾凝素的清誉了吗?”
沈敬安握紧拳头,他几次求见,林砚也没放他进来。
“我便是想瞧瞧她是否康健,也不成吗?”沈敬安一向圆滑,不愿惹是非,如此冲撞他人,还是第一次。
兄长护着妹妹确实天经地义,可如今的林砚,谁能知道他对林凝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沈世子若是知礼,便该回去,改日再来。”林砚神色淡漠。
沈敬安望着窗牖内的的烛火,心中恼然无力,而后愤愤离去。
一旁的云鸾见沈世子离开,什么也不敢说。
这时,殿内的仆侍走出来,低声回禀:“殿下,大姑娘不肯喝药。”
殿内的声响愈来愈大,隐隐有哭嚷之音。林砚转过身,随手拿起药碗,推门而入。
云鸾瞪大双目,踉跄着起身跟了过去,却咔哒一声关在门外。
门闩自内部关上,无法撼动。
“伍大人,这怎么能行呢?”云鸾看向乌蚩。
乌蚩皱眉,思考了片刻,答道:“殿下与林姑娘兄妹之情甚笃,不必担忧。”
此刻,殿内,是与外头截然不同的暖融。
温香扑面,浸透寒霜。
金丝纱缦将人影盖得严实,只露出一截绯色内衫,偶尔的轻声呢喃和布料摩挲声响昭示着内中的人有多难熬。
指尖才拨开纱帐,便被一双烫人的手握住。
少女双目空洞,外衫早不知卷在何处,只剩下淡绯色的薄衫挂在身上,丝带微解,盘扣散落。小衣上的红芍花蕊早已沾湿,色泽极深。
林砚心中微动,立在原地,任由那双软手伸进长袖,攀上手臂。
他搁下药碗,用薄被将人紧紧裹住。
“听话。”
林凝素听不见,她热得很,骤然被覆住,更加难受。那唯一的冷源还躲了开来…
长久的灼热会让人软了筋骨,但林凝素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直接扑上榻边之人的腰身,紧抓着不放。
“敬安…别走…”
第55章 暗香
林凝素被药性烧得模模糊糊, 只依稀察觉到床榻边站着一个巨大的冷源。心火燎原,她也早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尽管意识混沌, 也清楚的知道, 自己这难受的根源是什么。
沈敬安,她需要自己的心上人来帮自己。
“敬安….”
床榻边缘站着的这个人, 对她有着极大的引力。
一方面是靡伽罗的毒性, 使阴阳相吸。另一方面是林砚体内蛰伏着寒毒,较之正常人,常年身体冷凉。
降温,是最有效的。
“敬安,帮帮我….”隔着衣衫, 林凝素仍觉不够。这人腰间细绦严丝合缝,她软着手指,靠着这点力气,根本弄不开。
挣扎片刻后,林凝素力竭, 侧倒在软丝被上。
为什么她的爱人会这么冷漠, 沈敬安会用盛满爱意的眼神望着她,会轻轻握住她的手, 会变成一团更烈的火来拥抱她,会把她当作稀世珍宝。
为什么床榻前的人, 对她置若罔闻…
除非, 这根本就不是她的爱人。
林凝素混沌的思绪像是被骤然撕开一条裂缝, 注入清水。
“你…不是…”你是谁?
就在她犹豫的一瞬之间, 冰冷的体温瞬间将林凝素裹住。炙热的温度顷刻消了大半,随后又以更猛烈的势头烧在二人之间。
在最后一根弦断裂之前, 林凝素轻轻颤抖:“….敬安,是你吗?”
林砚将少女作乱的手按在丝被上,黯沉的目光撞上那空洞眼神中的缠绵情意,偏那眼神的主人此刻无知无觉,恋慕之意顺着体温攀升,似要将一切吞没,让人溺死在这片深洋之中。
林砚心口钝痛,怒极反笑。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林凝素,自他们二人成婚之后,林凝素对他,惧怕总是多过于爱慕。
从前那个将心捧在掌心给他瞧的姑娘,像是黄粱梦境中的一抹惊鸿,转瞬即逝。
是他不配。
一个疯子,就算是披了十几年的君子面皮,也还是个疯子。
林凝素喜欢的,从来都不是疯子。
她喜欢之物,总是那么纯粹。灿如朝阳的绯色红芍,冬日里不染纤尘的檐头新雪,和心思至纯的沈敬安。
也许早该如此,是他的君子面皮浑然如天成,晃了林凝素的眼,短暂地吸引了少女的心神。
但又能支撑多久呢。
伪装卸下之后,那爱意可不就变成了恐惧。
“是。”
林凝素双手被制住,动弹不得,身前的冷源经过时间推移,却让她觉得愈发热。
她挣扎着,想去撕扯白衫,去探探更凉的地方。但没有机会,如被钉在软榻之上一般。
林凝素微微前倾着,唇边触上身前人玉白的脖颈,正巧刮蹭到那颗细小旖旎的红痣。曾经多少个夜里,这颗红痣是她的噩梦。可她如今意识在幻梦之中,不知道身边蛰伏着怎样的阎罗。
刺啦一声,床帐应声碎裂,被扯成两条。
她背靠紫檀香木,纤细的手腕被绑在床头。
林砚闭着双目,深吸一口气,自桌案上拿回那碗已经半冷的药。
汤匙被递在唇边,林凝素不肯喝。
“听话。”
林砚的手指贴上少女脸颊一侧,如蜜蜂寻蕊般出自本能,林凝素靠了过去,短暂地安静了片刻。
“喝了这个,便给你。”林砚凑在林凝素耳侧,语气带着诱哄。
但因听觉不便,林凝素只依稀听见个“喝”,好在之后她还算配合,一碗药很快见了底。
体内的热度有所缓解,但依旧扰人,她轻声哼着,时不时因挣扎碰着身后的床木。
林砚便背过身去,站在珠帘之外,摆弄着自林凝素发间拆下的暖玉钗。
靡伽罗毒性烈,尤其现在是接近夜半,毒性只会在体内催化,根本不是一碗药能压得下的。
这药,只让林凝素好过了半个时辰,杯水车薪。
她开始不再挣扎,体温越来越烫,脉搏跳动如千丈之瀑,不是好的兆象。
林砚唤来了一直守在侧殿的女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