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林砚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做出放虎归山的事情。
此事定有蹊跷。
当夜,林砚得胜归来。圣上见他没活捉吕宫回来祭旗,便不大高兴,但也没多责难。
毕竟吕宫不是这承天教派的教主,没捉到也没虚了此行的目的。
老皇帝算是把自己前半生的名声勉强留住了。
林凝素一直都没睡,她在等着林砚回来。
早就将一切都摊开了,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出来。
麟清殿侧殿和正殿相距甚远,如若林砚直接回去,她是瞧不见的。所以林凝素直接去了侧殿等他。
月上枝头,林砚姗姗而回。尽管不用直接与那些乱民交锋,但这人的白衫上还是免不了沾上了泥污和零星的血迹。
“殿下,姑娘来了。”外头的仆侍轻生提醒。
林凝素放在茶碗站起身:“哥哥,你回来了。”
“这么晚,还不休息,是有话想说。”林砚屏退众人,只留他们两人在殿内。”
“嗯。”林凝素点头。
“今日,我站在北边的城楼上,与大巫说着话。然后,便看见你放了吕宫。”林凝素直接问道。
“为什么?”
林砚顿住动作,随后又如常收整衣角。
“吕宫这人的本事,我们两个上一世都是经历过的。留他,无疑是给自己留个祸患。”林凝素补充道,“我知道你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情,铁定是有别的目的。”
“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也让我能安心些。”
林凝素一口气说完,便又坐了回去。
她虽然不怀疑林砚的信用,但上一世的灭族之痛,她也没办法当作不存在。
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林凝素必须知道林砚走的每一步,到底是什么目的。
“是担心我对林家仍有图谋?”林砚直接点破。
“是。”林凝素看向这人黑沉沉的双眼,并不畏惧。
“我没办法不担心,尽管你已经答应了。”林凝素攥紧衣角,“父亲对你不好,也许你从没将林氏当成家,我亦不知道你儿时是否有过亲人。”
“那种失去至亲之人的感觉,也许你永远也无法懂得。”林凝素回想起上一世传来的一封封噩耗,心如刀绞。
林砚视线微移,落在林凝素身前。
怎会不懂呢。
大概,是本就没有心的缺口处,又被生生掏了一块血肉下来吧。
林砚忽地站起身:“跟我来。”
林凝素惊诧,这大半夜的,林砚要带着她去何处….
宫城的北方向,是那座她与大巫聊天的城楼吗?
天刚擦黑时便离开了的大巫,不知何时又来到此处。她拿着自己巨大的骨制拐杖,抬头望着月亮,似追忆,也似痴迷。
二人登上城楼,大巫才收回目光。
“这样急?是想早些了事,赶我这个老巫婆走。”大巫说话一向半带揶揄,二人也习惯了。
但,是什么事?
林凝素正疑惑时,便见不远处走来一人。
这身形,这面容。
“父亲?!”
第57章 关心
“父亲, 您怎么来了这里?圣上不是任您留在上都监国吗?”
林凝素话音才落下,方才意识到,“父亲”身上的穿着, 是荆苗样式, 发髻也未高高扎起,只是散落在两旁。
这莫非是…
林凝素看向大巫, 又看向林砚。
“这不是父亲…”
她这时才发现, 那个跟在大巫身边的孩子,此刻没站在大巫身边。
上次在并州,林凝素亲眼瞧见另一个孩童,扮作林砚的模样。这次,会不会也是同样。
但这二人为何这样做, 父亲明明在上都好好的,并不需要谁易容成他去做些什么。
大巫对上她疑惑的神色,却不作任何解释,只是摆手令“父亲”离开。
大约过了半刻钟左右,一个少年身形的人走过来。林凝素瞧见那面容之后, 连忙后退了几步。她脚步虚浮, 被林砚搀扶着,才不至于跌倒。
“瑞麟…”是弟弟。
而后, 大巫似乎还嫌她不够震惊似得,拍手又唤来一人。
女子身形, 荆苗的密绣银缀服, 但面容却与母亲一般无二。
先前在并州那日, 相隔很远, 林凝素即使看见那与林砚相同模样的人,心中亦没有太过触动。
但如今, 林凝素站在“瑞麟”和“母亲”面前,不过两三步。明知他们不是自己的亲人,却还是不免被这面孔所惑。
很怪异的感觉,无端让人脊背发凉。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林凝素轻轻颤抖,她的防备之心自瞧见林砚私放吕宫时便悬在心头,如今更是高高吊起。
大巫大笑起来,片刻后,又收整起情绪:“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问你哥哥吧。”
“走吧,孩子们,让你们能有立身之地的本领,吓到小姑娘了。”说着,大巫便缓缓离开,她身上的古朴银铃伴着晚风作响。被她唤作孩子的“瑞麟”和“母亲”也随之离开。
城楼上就只剩下林凝素和林砚。
林凝素平复了心情,将这人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扯了下来。
“说吧。”
林砚背过身去,眺望着城墙外的宛城绵山。
“林氏中人,都在荆苗,未有一人伤亡。”
听闻此话,林凝素愣了片刻,霎时如遭雷击。
林砚所说的,是上一世。
母亲,父亲,瑞麟和凝雨…..他们所遭受到的事,都是那些会缩骨之术的孩童….
林凝素面前白光闪过,身形一晃,扶住城墙才不致跌坐在地。
“你…你骗我…”林凝素定下心神,还是觉得这不大可能。如若真是这样,那林砚有什么理由要瞒她那样久?
“若你当真…那为何不告诉我呢?”
林砚转过身来,来到林凝素身边,半蹲下来,二人视线相平。
“我,没有骗你的理由。”
但他如今,也确实不能告知林凝素,他上一世隐瞒真相的原因。
心中如打翻了料瓶,五味陈杂,泪水蓄在眼眶中,悬而未落。
林砚的确没有骗她的理由。
毕竟,她身上也没什么值得林砚图谋的,骗她,没意义。
原来上次在明镜殿,林砚说没有恨过林氏是真的。
林凝素抬眼看向面前的人,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态度。
温凉的手掌抚上她的颊侧,眼泪被轻轻拭去。
“别哭。”
眼泪没收回去,反而如雨帘般滑落。
林凝素退开几步,而后缓慢地朝着麟清殿走去,没有理会身后的林砚。
父亲,母亲,都还活在上一世吗?
可是她已经离开了。
云鸾见自家姑娘失魂落魄地回到正殿,还以为是遇见了什么危险,连忙询问。
林凝素没心情解释,只是熄了所有的灯,一个人蜷缩在榻上,回想着往事。
经由林砚这一句,她也想起许多前世从没注意过的细节。
父亲给她的家书中,字迹是不大像是他平素的样子,毕竟如果是作伪,不可能面面俱到,这种细节差一些,再正常不过。
回想了许久后,林凝素才慢慢觉得,林砚所说,大概是真的。
林砚刚登基后的两三年,便帮着荆苗流落在外的王室子孙收回来西部的地盘。从那以后,荆苗便算是林砚的附属。如若林氏中人在那,的确是传不出什么风声来的….
她虽然和林砚之间没什么情分,但这人也没必要不告诉她,眼睁睁看她痛苦。
除非是,林砚有不能说的理由。
但,上一世不能说,这一世都过去了,却还是不能说吗?
林砚肯定还有别的事情瞒着她。
林凝素在榻上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也没睡着。
也罢,全都过去了。只要她还活着,林氏不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接近天亮,细微的天光撒进来,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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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宛城的事情扫了尾,他们一行人和畿辅军便启程回了上都。与之同行的,还有跟在李玉离身边的那些道人。
这些人做过什么谋逆的事,只有她和林砚知道。如今按而不发,也是时机未到。
林凝素就怕,这李玉离势力变大,会不好对付。
其实,她倒是一直没想过,这李玉离对林家的恨意,到底是从哪来的。
返程之前,林凝素本提议同沈敬安同乘马车,却被林砚一句“避嫌”给挡了回去。
林凝素悄悄打量着一旁闭目养神的林砚,内心纠结。自从她知道上一世家人都安好后,她对林砚的最后一点芥蒂也近乎消失。
她是真的想着,从今往后将这人当成哥哥看待。
关心他,对他好,曾经他未能在林家得到的真切亲情,她愿意一一弥补。
这一世,希望每个人都能圆满。
“哥哥,你睡了吗?”林凝素小声询问道。
林砚缓缓睁开眼,答道:“没有,怎么了。”
“你说,孟桓为什么这样急着谋取皇位。”虽然孟桓从前也挺着急的,这人对皇位的执着,到了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程度。
当初和孟桓合作时,这人常常在她耳边嗡嗡着念诗,有不少诗句,都将这皇宫朝堂喻作樊笼,看那意思,分明是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之事。
但他走的每一步,却又都直指皇位,甚至不择手段,连手足和父子之情都可以不顾。
上一世,在孟桓被关进宗牢之前,她曾见过这位太子殿下一面。没见孟桓有多难过,只是有种抽走了所有精气神般的颓然。
富贵亲王不做,非要在宗牢里才舒坦。当时林凝素也没给这人好颜色,只是觉得这人没用。
“孟桓,的确有些反常。”林砚答道,“但他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林凝素点点头,也是,林砚这几个月的动作,快比得上上一世几年的进展了,孟桓骤然被威胁了地位,急切也正常。
他若不急,站在他背后和他乘同一条船的世家也会推着他行动。
“那李玉离呢?他为什么恨林家。”
林砚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你可知孟桓的母家。”
被冷不丁问起这个,林凝素倒是一愣,孟桓的母族李家,似乎在十几年前,便断了最后一脉香火,从此便散了….
孟桓的母亲亦是在他出生的一年后便病死了。
“李家?”林凝素反应过来,“你是说,李玉离是孟桓母家的人?”
“那他为何不回来,兴许圣上念着李将军辛苦半生,还会让他继续撑起李家门楣。”
林砚摇头,说道:“没那样简单”
“可这又和林氏有什么关系呢?”林凝素问这些,也不光是好奇,更是想从林砚口中,探出这人到底还有什么瞒着她。
都是当成是至亲的兄妹了,实在该坦诚相待的。但她了解林砚,若是真不想告诉她,也探不出。
“事隔多年,实在无法探知全貌。”
林凝素也没再细思,又换了个话题:“哥哥,吃了清清的药,你的寒毒症状好些了吗?”
算算日子,转眼便又得发作。只要一日没找到最后一味药,便得一直拖下去,徒增痛苦。
从前,她催促着林砚吃药,是希望这人不记恨父亲。如今没了这原因,语气也比从前多了不少真心出来。
林砚神色淡淡,并没有回答。
“你一定要按时吃药,不可作践自己的身体。”林凝素仍旧记得上一世的最后两三年,林砚体内的寒毒虽然是解开了,他却自己一只长烟杆不离身。
虽说西边有不少上了年纪的人都愿意捻上几片碎烟草带在身上,瞧着没什么害处。但林凝素看来,呛人的东西,能是好东西吗?
见林凝素神色严肃地叮嘱,林砚轻笑着应道“好。”
本就没想着活多久,何必花费气力。
第58章 抓痕
林凝素跟着林砚去宛城这事, 是先回禀了父亲,却并未告诉母亲。算是先斩后奏,将母亲气了个够呛, 差点风寒复发。
故而林凝素一回到上都便直奔家中去拜见母亲, 一通数落是免不了的。
她只在庆幸,幸亏自己中毒的事没传出什么风声来。若是让母亲知道她和敬安…尽管已有婚约在身, 也会吓着母亲。
她还没回家歇了几天, 洪先生又走马上任,催促着林砚和父亲将他的几个学生送来。
雕刻朽木这种事情,还能上瘾不成?
林凝素认命般又搬去了平陵王府,她有个十几日没瞧见阮清,这人还是如往常般认真好学, 甚至连洪先生留下的课业都写得一丝不苟。
“清清….”林凝素扭头看向这人摞得老高的一堆纸墨,“罢了,誊都誊不过来…”
“洪先生早知道我什么德行。”
阮清轻笑着,自口袋中拿出一个模样精致的香囊,放在林凝素手中:“冬日快要到了, 这是祖母教我制的草药香囊, 佩戴便能免受时节风寒疫状的侵扰。”
“真的?”林凝素当即系在自己腰间,她忽而想起什么, 建议道,“给我哥哥也做一个吧, 他…”
“他身子本就不大好, 若是再因冬日风寒, 只怕要多出许多症状来。”
这时, 阮清又拿出另外一个香囊出来,略大一些, 纹样像是男子所佩:“早就准备好了,这些事情,我母亲总会提醒我,忘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