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天真。成过亲的两个人,该做的事都做了,不该有的情也有了,还能妄想着要做回亲人吗?
林砚没再回答,便离开了。
- -
来平陵王府给林砚过生辰的目的,算是勉强完成,尽管和预期相差甚远。林凝素本准备打道回林府去,却被林砚以雪路难行为由拒绝了。
不过,二十九圣上宴群臣及家眷,便是在明日。同平陵王府的车马同去后,再跟着父亲一起回去,也不是不可。
雪大,天冷,林凝素也不爱动。
只是,前几日她回府前,想着元宵十五之后,自己便定了亲,大概率不会再来平陵王府,所以将自己的东西都搬了回去。
现在虽然只是住一晚,却也有诸多不便。
脂粉,钗环和衣衫,都得将就着。
第二日下午,林凝素坐在镜前,云鸾站在她身后挽发。
“好歹是宫宴,便这样出去,是不大合时宜的…”林凝素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皱眉。
待会敬安也会去,她当时是想装点得再精致些。
林凝素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从前和沈敬安相处,只是觉得轻松自在,两人都像是没长大的孩子样,只管顽闹。
可自在宛城那次后,林凝素才更真切的意识到,他们是男女。就好似没直接捅破窗户纸,却又徒增了一层薄纱,多了些雾里看花样的感情和心思。
沈敬安是要陪她走过一生的人,不是玩伴,不是友人,而是爱人。
意识到这个,她开始忸怩了起来。
就像是上一世,少女怀春的她对待林砚那样。总是想靠近,却又不太敢接近的。
曾经沈敬安是她最好的选择,是她能安稳一生的归宿。但如今,林凝素知道,她大概真的爱上沈敬安了。
也许还要更早,她喜欢这种单纯的爱意。
她忸怩着,沈敬安也跟着忸怩,二人这几个月,见面时倒是比以前更不自在。但又发酵着些奇妙的东西,让人着迷。
这和上一世林凝素的单相思不同,是更为难得珍贵的东西。
她都明白。
“姑娘不必担心,就算您不施任何粉黛,也比院子里的红梅还抢眼呢。”云鸾笑着说道,手上挽发髻的动作流畅。
林凝素思虑片刻后,道:“云鸾,你去另一间找找,兴许我们有落在这没带走的呢。”
云鸾得令,便去了院中别间。
哪知云鸾还没走一会,王府内院的仆侍便来报说,镇远侯府世子此刻便在王府门前,说是要接她一同去宫宴。
“敬安?”林凝素心下了然,敬安大概是先拐去了林府,见她不在才来了平陵王府。
“好,你且让他稍等些时候,我马上过去。”
那仆侍犹豫了片刻,便退下了。她们都能看出来,平陵王是不大喜欢林大姑娘那位夫婿的,若是就这样让人跟了沈世子去…
非得被管事的罚不可。
林凝素站起身,正要去寻云鸾,便听咯噔一声,自她袖口里掉出一个口脂盒子出来。
先前怎着没发现呢。
她弯腰捡起,又重新坐在镜前,想自己动手涂一些。但她自己手脚不细致,总是涂得浅淡不均…
木门开阖,声音沉闷而厚重。
“来得正好,我自袖口里找到一盒,替我上妆。”
林凝素自身后递过口脂盒子,却自铜镜中发觉来人并不是云鸾。
她想站起身转头,却又被生生按了回去,下颌被粗砺的指节捏住。
“别动。”
第60章 不堪
是林砚。
屋内炭火旺, 又被棉衣包裹着,林凝素浑身上下都是暖烫的。突然而来的冰冷手指贴在颈侧和下颌,她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一时间, 她也没急着起身挣扎, 只是愣在镜前,看着身后的人动作。
精巧的口脂盒盖被扔在妆台上, 小指勾起一抹嫣红, 轻轻触上她的唇珠。
好凉。
林凝素怕擦出唇边去,便没再动。趁着那指尖再去探口脂盒的间隙,她侧过头,抬眸看向林砚。
这人却并未回望过来,对她疑惑的目光视而不见, 而是十分专注地盯着他自己的小指尖。
口脂是拌了花香粉的,甜腻腻的,竟比平日里还刺人,许是和林砚手指上沾染的香混在了一处,平添了冷凉之意。
林凝素愈发拘谨。
上辈子, 她和林砚成亲之后, 发现了林砚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比如,他有时异于常人的控制欲。
大多数时候, 林砚没那么令她害怕。可不知何时,林凝素便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到了这人, 他的那些怪异性子便袒露了出来。
林砚会把她禁在一处无人之地。
偌大后宫, 就只有她一个, 也不需要掌管些什么。半年里, 总会有那么两三次,中宫皇后自长秋宫中消失, 除了宫人婢女外,无人知晓去了哪。
她是被带到了明镜殿。
在象征着君如明镜,内外照四方的殿堂里,却有一个只有林砚自己知晓的暗室。
金碧雕梁,却不见天日。富丽堂皇,却藏着至黯至秽的心思,与“明镜”一刺相斥。里头有个巨大的金笼子和镣铐锁。
那是林凝素三年里的噩梦。
林凝素害怕到恸哭,林砚却好似比任何时候都高兴,他会挂着温柔的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拭去她的泪痕。而后亲自为林凝素挑选着衣衫,为她画眉上妆。
就好像她不是人,只是个任他摆弄的人偶。
林砚不太正常,林凝素第一次后悔拆散了这人的姻缘,让一个疯子记恨上自己。
但已经来不及了。
她在暗室的时间一般不过超过十天,总是在第七天的时候。林砚便会若无其事地将人放出去,与此同时,他的手腕上会多几道刀伤。
林凝素问过乌蚩,那伤是怎么来的。
乌蚩答说,是林砚自己动得手。
第一次知道这座暗室,是她在回林府之时,正巧沈敬安也在。林凝素在宫内郁郁,便与他多说笑了几句。
不知怎的就传进了林砚耳中,回宫之后,便直接被唤去了明镜殿….
唇边被冷凉的指尖刮擦,林凝素自记忆中抽离,不期在铜镜中对上一道暗藏着掠夺的视线。
现实与回忆重合。
林凝素心脏霎时高悬,猛然站起身后退了几步,撞倒了妆台前的梅花瓷瓶。她退无可退,半倚坐在案上轻轻喘息着。
几个动作并为将她与林砚的距离拉远,反而因两厢高度凑得更近。林砚眉头轻蹙,目光冷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鼻尖不足两尺之距,气息纠缠在一处。
这人脖颈间那颗红痣更是提醒着林凝素,他们早就不清不楚了。她想忘记,却被迫想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怎么了?”林砚的语气带着不满,“嗯?”
林砚低声询问时,咬字总是很轻,却有不可忽视的压迫感,像是在刑讯。
“上妆时,不能动。”
上妆时,不能动…林凝素瞪大眼睛,身上颤得愈发厉害,脊背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眼前忽然恍惚,她一时间,竟分不清此地是王府内院,还是明镜殿那间暗室。她此刻分明衣衫整齐,身上却好似有一只作乱的手,自脚踝到耳侧。
搅动着一池春水,又恶劣地命令她,不能动。
“你….”林凝素被巨大的恐慌笼罩着,几欲崩溃。
弦断的临界点,林砚缓缓退了些距离。
他轻笑了两声,拿出一张洁净的帕子,擦拭着林凝素唇边花掉的口脂。
“瞧,动了,不就前功尽弃了….”
林凝素缓了片刻,回过神来,说道:“….得出发去宫宴了。”
她还是有些恍惚,直接被带去了平陵王府的车马。只能遣人去回了敬安,说宫宴上再见。
此刻,的确也不适合同敬安相见…
车马在积雪上轧出几条灰痕出来,吱呀呀地响着,无端恼人。
林凝素悄悄打量着林砚,这人眉眼开阔,面容如无暇白玉,轻阂的双目显得人十分平静,又格外知礼正派。
给恶鬼一张皎如皓月的皮,这是天下最荒唐的事。
林砚绝对是故意的吧,可她又不能直接问出来….
明明说得好好的,以后,她和这人只是兄妹,为何还要让她想起这些不堪的往事呢。
林凝素忽然想起上次在明镜殿,林砚所说的话。他说,想要娶自己。
当时,她觉得这人怀揣着别的目的,想对林家复仇。
可是,林砚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似乎都没恨过林氏…
那林砚之前私放吕宫,不惜构陷阮柱国也要圣上为他和自己赐婚,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喜欢她,还想同她成亲不成。
林凝素愣住,她看向林砚,心绪繁乱。
不可能,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上辈子,她是亲眼见到这人对阮清的情意的,自然也亲自体会过林砚对自己的恨。
就算不怪父亲,不怪林家,她自私任性拆散林砚姻缘这回事,林砚就不可能对她有情。
一定是搞错了。
林凝素稍微放心了些。
平陵王府到皇城需走半个时辰,林凝素也纠结了一路。她到底还是觉得尴尬,没开口问林砚刚才的话到底有没有别的意思。
万一人家没有呢。
万一是她心思不纯,自己拐进了上一世的记忆里怎么办…
罢了,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去吧。
到了皇城,林凝素便快速下了马,跑去前边和沈敬安同行。
“阿素!为什么不同我乘一辆…”沈敬安语气有些委屈,他顺着林凝素的目光看去,见林砚的视线若有若无落在身侧的少女身上,便了然般噤声。
他解开自己的大氅,将林凝素纤细的身子裹了进来,暖融融的,也严实地挡住了身后所有的目光。
“阿素,我们快些成亲吧。”沈敬安半窝在她的肩颈,“我总怕自己会失去你…”
少年的情话总是真挚又单纯,林凝素闻言,面颊微红。
“说什么呢。”林凝素看着沈敬安明亮的眼眸,忽然就有些愧疚。明明都要成亲了,却还想起上辈子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她要通通忘个干净。
宫宴上,女眷席上,林凝素见母亲与沈夫人闲话家常,热火朝天。她根本就插不进去,非得无聊死不可,便去了阮清身边。
她也确实刻意给林凝素留了个位置,有几个同阮清交好的姑娘想要坐在那,都被阮清回绝掉了。
林凝素笑着走近,就在她将要坐下的时候,一道身影便抢先了一步,端坐在她的位置上。
她和阮清俱是一愣,看清来人之后,林凝素简直要气笑了:“尤姑娘,又想做什么?”
尤曼曼丝毫不觉得自己碍眼,她指着自己所在的左边空位,哼道:“你坐这。”
林凝素不想在年宴上同她闹,便忍着脾气,好言好语:“我与阮清熟识,想坐在此处多说些话,你去旁边。”
“你与阮清熟识,与我不熟识吗?说话同谁不能说。”尤曼曼不肯相让,“我就要坐在此处。”
阮清拉着林凝素的袖口,温声劝道:“要不就算了…”
尤曼曼见状,不知被踩着了哪条尾巴,立刻拽开二人,站在林凝素前边:“我同她说话,你出什么声?”
林凝素:….?
第61章 沙鬣
尤曼曼瞪着阮清, 横眉竖目,似乎要将她自己平素的不讲理贯彻到底。
林凝素也愣了一瞬,有点看不懂尤曼曼的意思。但她没多想, 而是直接将人拽了起来:“这才二十九呢, 便吃了炮仗出来,坐旁边去!”
尤曼曼虽然蛮横, 但也横不过林凝素, 再加上她本身瘦弱,气力不大,便被直接提了起来,推去了左边的坐席前。
“你!”
“尤姑娘别失了礼数。”林凝素抢在这人前头把一连串的话给堵了回去。
“哼!”尤曼曼气极,本想离开。可没走几步远, 便又坐回了原处,却也没再找茬多话。
林凝素没空同这人闹,也就随了她去。
“凝素,别恼,不值得。”阮清将自己几案前的果品放在她面前, “接下来十几日, 大多要各自在家中,没机会出门, 趁此机会我们好好说些话。”
“我自然不会计较。”林凝素看向角落里放置的巨大鎏金灯漏,又看向空空的御坐, 问道, “该是开宴的时辰了, 圣上还没回来吗?”
阮清闻言, 思虑片刻后答道:“前几日,我母亲进宫拜见皇后娘娘, 听闻圣上入冬以来,身子骨愈发不好….”
“所以,可能会耽搁些。”
林凝素点点头,这倒是真的,老皇帝离世前的几年里,大大小小病痛不断,越到最后越严重,这也和老皇帝年轻时在战场受过诸多伤痛有关。
二人正说着,她便瞧见老皇帝由人搀扶着,步履缓慢,自殿后姗姗而来。皇后紧跟在身后,面露忧色。
搀扶者,不是别人,正是孟桓。
这些日子,没听闻林砚进宫。看来都是孟桓在侍疾,倒是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