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晚间才到,看样子是快马加鞭才提前了。
西戎到上都路途远,除了风沙就是雪,不比驻守在关外的阮柱国轻松多少,反而奔波。
林凝素皱眉,她被许融身后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八个身子健硕的士兵合力扛着一丈多高的…箱子,不对,像是笼子。
因着被一层厚厚的布帛遮掩住,看不出里头是什么东西。
家丁和小厮似乎也瞧出这不像是正常来送礼的,一个劲的阻拦。但他们哪里能拦得住,就这么一路到了正堂前。
家丁无奈地看向林凝素。
“罢了,都下去吧。”林凝素走近,打量着那巨笼,随后又看向许融,“这是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凝素听着,这笼子里还有细微的响动。
许融摆手,士兵立刻掀开了布帛。
待看清了笼中之物,本还安静的正堂前宾客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走远了不少。
一只黑色毛发的巨大猛兽正蹲在笼中,没比那一丈高的笼子小多少,似犬又似狼,獠牙极长。
“是西戎沙鬣。”
“沙鬣的血,给你染红了绸缎做衣裳。”
第62章 掠夺
林凝素又抬眼瞧了瞧那西戎沙鬣, 虽然被栓了巨大的铁链,安守在笼中。但它眼神中的青光却照着人影,伺机而动, 等着将笼外的人一口吞下般。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 身后的宾客也都小声议论着。
许融是来找茬的吧?
他站在巨笼之前,拔出自己的长刃在猛兽前比量着, 似是在寻找一击毙命的位置。
“等等, 今日我与敬安的吉日,怎能见血。”林凝素将刀给夺了过来。
许融顿住动作,凑近了几步,低声认真道:“怎着?上次不是你说的吗,要那鲜血染成的缎子。”
“但, 我的血还得留着打戎人,便先用这沙鬣代替了。”
这人眼中的戏谑一闪而过,剩下的都是真诚。林凝素倒分不清许融是不是真心来祝愿她和敬安的了。
“你,我说了你就信?”从前在书院,她还骗说先生罚这人抄书呢, 一次都没上当过。林凝素看他就是来找茬的。
不过, 这西戎沙鬣确实难以活捉,万金难求。名家常求此兽之血入颜料, 以求画出最纯正的红。
而且,这东西也能入药, 不就是阮清制作寒毒解药最后差的那一味吗。
“许将军的礼倒是特别, 只是如此猛兽, 实在不好搁在前堂中, 还劳烦许将军挪走。”一直站在身旁的沈敬安突然补充了一句。
沈敬安自许融进来时便在观察这人的一举一动,虽然端倪不显, 但也能隐隐察觉到这人的别样心思。
若真是诚心诚意,早便将沙鬣的血放干,制成染粉和绸缎拿了来。却在定亲之宴上,将一头猛兽堂而皇之地放在正堂里。
这样的人,能真有祝福之心?
想到这,沈敬安的心绪又沉重了几分。他日若朝堂有变故,镇远侯府若牵涉其中,他是否还能给林凝素一席安稳之地。
他走上前,取过林凝素手中的刀刃,在猛兽的前肢划破一道口子。刺痛令那原本还蔫蔫的沙鬣瞬间变得狂躁,它嘶吼着,撞击着巨笼。
刀刃上的血液色泽发暗,并不如传闻中鲜红。
“敬安….”林凝素瞧他举动反常。
“许将军,沙鬣似是因奔波多日,疲病了些,这血液的色泽也不大艳丽。请您拿回府中养几日,再给阿素送来吧。”沈敬安的语气,是一贯的世故温和。但目光中却带着只有许融才能瞧见的锋芒。
他不能一退再退。
林凝素隐隐觉出不对,但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便拉过身旁的阮清问道:“清清,你瞧,这是不是你需要的沙鬣?”
“它的髓能制药了。”
阮清方才也被这突然之事惊着了,一直默不作声,被林凝素询问,才答道:“…没错,正是这种沙鬣髓。”
林凝素看着堂内那些半看热闹的宾客,心道不能再闹下去,提议道:“既如此,便先带回柱国府,供清清用药所需,如何?”
她想唤那几名兵士原封不动搬走,却被许融制止。
“你,不要?”许融紧紧盯着林凝素的双眼。
“我要不要有那么重要?先拿回去给清清制药。”林凝素确实不想要,不过误打误撞将寒毒的最后一味药找齐全了,倒是很巧。
按理说,阮清说需要的话,许融该二话不说便将东西送到人眼前去才对。她方才刻意将话头引到阮清身上也是这个用意。
但许融瞧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没等林凝素细思,便听见人群外不知谁道了句“平陵王殿下安好”,众人的视线便自笼中的沙鬣转到堂外门前。
林砚今日倒是没着一贯的月白色衣衫,而是身着玄色,没戴冠玉,墨发由一根暗红色的绸带束着,整个人瞧着散漫许多。
不像是王,也不像是从前在府中那样的如兰君子。
比起孟桓这个不请自来的,林砚才算是代表着老皇帝的。他曾经是林家养子,于情于理,都该来一趟。
林凝素轻瞥了一眼,随后便移开了视线。没在沈敬安的肩上瞧见伤痕,她心中始终有个疑影。
她回来后仔仔细细地询问了云鸾,得知沈敬安当日的确去过麟清殿,不过又离开了。
而林砚,端着一碗药,进入了殿内。
之后,云鸾便被乌蚩叫了去熬煮汤药,之后的事情便不知道了。
林凝素听完这些,心底愈发冷。
总不能是林砚….
“平陵王殿下金安。”
“平陵王殿下当真是念旧之人…”
寒暄不断,林砚笑着一一答过,与众人不亲近,也不疏离。
林凝素怀揣着心事,只是附和着身边人一同问安,没有刻意与这人搭话。
而林砚似乎也没有多看她一眼,问了林业笙在哪后,便径自寻去了里间。
难道就这样揭过去,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去探究真相。
“阿素,是不舒服吗?我扶你进去休息片刻吧。”沈敬安以为林凝素是因着方才这一连串的事而害怕恍惚。
林凝素点头,二人去了一处远人的屋内。她盯着沈敬安担忧的神色,终于下定决心问了出来。
“敬安,在宛城,我中毒的那段时间….你有进殿内看过我吗?”林凝素攥紧了衣角,心脏高高悬起。
沈敬安沉默了片刻,随后答道:“你为我中毒,我心中焦急,数次想去瞧瞧你。”
“但,平陵王殿下都不许我入内,唯一一次,也只是站在殿前,听你唤我的名字。”沈敬安心绪低落。
沈敬安没有进去过,若真是他,也断断不会是这个反应。
林凝素稳住心神,缓缓道:“….是林砚不好,与你无关。”
而后,林凝素便独自去了正堂里间。
林业笙坐在主位,由着孟桓扯话出来聊,而林砚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附和一两句,十分和谐。
林凝素的推门声不小,骤然而入,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父亲…”
“母亲传话说,许久没见着平陵王殿下了,想将他叫过去,说几句体几话。”林凝素随意编了句谎话。
林业笙点头,看向林砚,道:“去吧,她的确常在我耳边念叨你。”
一路跟随着林凝素,林砚都默不作声。
这本不是去母亲院子的方向,林砚也知道,但他不说,仿佛早知道林凝素是扯了谎一般。
直到二人到了最近的后院前,此处少有人至,也没有什么家丁仆侍经过。
林凝素推开门,没好气道:“进去。”
林砚倒是没反驳,他面上挂着淡笑,眸中藏着不真不假的疑惑。
瞧着林凝素有些生气的模样,他从善如流地进去。
咔哒一声,门被阖上。
本来林凝素是非常不愿同这人单独相处的,总得带着云鸾或有其它人在场。
但现在,一是气恼,二是想探知那日在麟清殿的真相,便没了顾忌。
“那天,是不是你?”林凝素盯着林砚的眼睛。
这人却久久不回答。
林凝素愈发恼然,她上前两步,直接拽上林砚身前的玄色软绸外衫。几颗盘扣一拨即开,她用力扯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玉色肩颈。
上面赫然有一道红印,微小的,环状的齿痕。虽然两月过去,这痕迹已经很淡了,但林凝素能确定,这就是她咬下的。
林凝素看着那齿痕,怔忡了片刻,随后便觉眼前发晕,那夜的记忆又自心头涌了出来。每一帧,每一幕,都仿佛在鞭笞着她,勒令她想起,面前这个人,是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
不只是上次,还有前世那三年中的无数个日夜。
想忘也忘不掉。
她视线上移,触上了林砚深沉的眼眸。非是拜月夜,这人的眼中总如不见底的暗河,如一张细密的网,向内是关押着洪水猛兽,向外则是将人罩入其中,不得挣脱。
林凝素骤然被这目光烫着,欲将手掌收回去。却又被扣住肘腕,生生向前拉了一把,整个人缩进林砚的怀抱之中。
“是我。”
她没想到林砚会直接承认。
“为什…”质问的话尚未说出口,林凝素便被拦腰环住。躯体紧紧相贴,锢在身后的手臂力道不轻不重,她被抱住了。
清冷低沉的声音响在耳侧。
“素素,别离开我。”
什么?
林凝素脑中空空,耳畔的声音像是隔着雾纱,自千里外飘来。
松柏的气息笼罩全身,细痒的触觉自耳垂传至脸颊,如小蛇般滑过。没等她意识到状况,唇角便被撬开。
后颈被大手按住,气息被抽走,她被溺进了无尽的深潭之中。在暗浪中摇摆,在湍流中挣扎。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掠夺。
泪水自眼眶滴落,林凝素抓着这人的衣襟,却没力气挣脱。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得以喘息,腰间的手却抱得更紧。
“你爱我曾经的样子,那我便永远停留在那。你爱君子,那我永远是君子。你想要什么样子,我便是什么样子。”
“别离开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林砚的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是请求的意思,这是林凝素从没见过的。
可这人的目光紧锁着她,仿佛她只要说出一个“不”字,便会立刻与她同归于尽。
巨大的信息让她有些分辨不清现状,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呆愣在原地。
这怎么可能,林砚是什么意思?
喜欢她,爱上她了吗…
如果林砚爱她,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在他设计那一场赐婚的时候,还是重生之后,还是重生之前…..
林凝素不知道。
如果爱她,又为什么不早些说。为什么不在她还怀揣着满腔爱意的时候回应,非要在她心里千疮百孔之后,已经爱上了别人的时候才说这句话。
一切都太晚了。
她认定的事情,是绝不会回头的。
林砚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伪…曾经特别期待得到的回应,现在她只希望林砚是别有目的。
她了解林砚,就算是不爱的东西,这人也宁可毁了,亦不会让旁人沾染。这人的掌控欲和占有欲,都强烈地令人害怕。
如果林砚是真的爱上了她,那她和敬安才真是再无可能了。
林凝素双唇嗫嚅,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腹中拟好的拒绝话语停在嘴边,却不敢轻易说出来。
怎么办,说什么。
腰间的指节气力渐大,近乎是掐着她。林砚已经不耐烦了。
“不…不是说好了吗,永远做我哥哥。”林凝素紧张到发抖。
“没说不是你哥哥。”林砚将她箍得更透不过气,显然是对这个回答不满意,看样子是非得逼问出个结果出来。
林凝素心中慌乱,今日是同敬安定亲的日子,外头都是宾客,绝不能再出差错。
她主动抓着林砚的肩臂,望向林砚的目光,小声说道:“哥哥,我们成亲三年,但彼此都没有真正开怀过。”
“我知你的心性,定是我们相处了太久,骤然的分离让你觉着有些不习惯。有些东西,只是占有欲,不是真正的爱。”
“真正爱一个人,是你昔日对待阮姑娘那般的,两心相知,互为知己。你们有许多共同的话语,更合得来,那才是爱。”
“上天重新给我们一次机会,不就是为了弥补遗憾吗?”
“如果被一时之间的心绪给影响了,错失了自己真正爱的人,岂不是太辜负了。”
林凝素仔细观察着林砚的神色,不知道这般说辞能不能混过去。
她又补充道:“哥哥,你再好好想想,你是不爱我的。清清才是你真正喜欢的….”
其实,林凝素自己也偏向这个念头。因为当初阮清嫁给孟桓,这人有多难受,她是看在眼中的。
但愿是如此。
她说完之后,林砚久久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