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扎到了手指,血珠蹭到了细腻的绸料上,横亘在两只未成形的鸳鸯之间,不知道纹样能不能盖得住。
因着是带目的做绣,林凝素没磨洋工,不到十日,一只荷包便绣得差不多了。
这十日之间,她还以自己的名义买了条坠子送去,甚至还写了颇为肉麻的信。
最后一日去阮府,林凝素带上了装着母蛊的小瓷瓶。
阮清不防备她,所以种下这蛊,轻而易举。
主要是林砚那边。
母蛊种下之后,下子蛊只有两日的时间。
林凝素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去了平陵王府。
她站在府门外,等待着侍卫进去通报。手中举着一个描金的小木匣,里头装着的,是她绣成的荷包。
被下了子蛊的。
那蛊倒是也稀奇,在瓷瓶中还是小虫之态,一旦接触到什么,便如气般化没了,半点端倪也看不出来。
等了片刻之后,是乌蚩出来引她进去的。
“伍大人,平陵王他有没有收到我上次送来的坠子?”林凝素探问着。
“殿下已经贴身佩戴了。”
林凝素放心了些。那坠子只是在琅宝阁随便挑的,林砚都佩在了身上。这个是她自己绣的,这人更没道理拒绝了不是?
很巧,她进入书房时,林砚正拿着那封信。
曾经有满腹的话,数页纸都写不完。可如今就连虚情假意的字句,都憋不出。
那封信上头写的,乃是她随意从话本子上半抄半编的。
林砚见她进来,并未抬眼。他的目光落在信笺上,声音不大不小地念着。尾音上挑着,像是戏谑般,可沉沉的眼神却又让人感觉十分认真。
话本子上的字句,无不婉转动人,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念了出来。尽管不是林凝素自己写就,她还是觉得羞耻,无措。
脸颊染上薄粉。
“别念了。”她将那信笺夺了过来。
她抢走,林砚不知从哪又拿出一张。这次没念,他神色较之方才,更加黯然,似是陷入回忆。
她走近,待瞧清了那信笺的内容后,心中咯噔一下。
那是她夹在《山河经注》中的信笺。
“文采见长。”林砚冷不丁道了一句。
情意却半分也没剩下。
没加修饰,有错字,之乎者也乱用一通。但字句间的赤诚,做不了假。
“这…这张也别看了。”林凝素想上手把另一张也拿过来,却被直接握住了手腕,差点倒在人怀中。
“为什么不看,是不愿意承认,曾经对我的情意?”林砚的手指抚上她的耳垂,笑中藏锋。
“什么曾经,说的像是我现在不爱你了。”林凝素察觉到自己手腕间的力道减轻,是这回答过了关。
“今日来,是有要紧事?”林砚瞥向几案上那个描金小木盒。
林凝素挣脱开这人的手,拿起那木盒,手心冷汗涔涔。
“哥哥,我给你绣了个荷包。当年的鸳鸯被我绣成了山鸡,如今不同了。”林凝素看着林砚的眼睛,心虚不已,“我替你佩上。”
她才要打开木盒,那半开的盒盖便被扣住。手中之物被抽走,搁置在她够不到的高架子上。
“不着急。”
耳边话语低沉,林凝素被拦腰箍着,不甘地看向那盒子。
慌乱之间,她忽地瞧见林砚手中多了个小瓷瓶。
第65章 发现
瓷瓶上描着月纹, 和大巫给她的装着情蛊的瓷瓶一般无二。
林凝素愣在原地,视线紧盯着那瓷瓶,连双手被翻扣在颅顶都没顾上。
怕什么来什么。
她脑中空空, 一时间也慌了心神, 不知该如何好。
面前的人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哼笑一声, 指尖捏着瓷瓶举在她面前晃动。
“在看这个?”
林凝素脚下有些软, 整个人都支靠在林砚怀中。
“……”
林砚若是想给她下蛊,如她一般,偷偷摸摸不就成了,如此光明正大的拿出来给她看….
这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看着有些眼熟。”林凝素勉强牵扯出一个笑来。
面前之人的视线紧紧缠绕着她,似是要将人看穿。
林凝素稍微偏过头去, 却被轻轻掰正,直接对上那双深沉的眼睛。
“忘了?”林砚的声音淬了冰,“那我来告诉你。”
“这是荆苗的情蛊,中蛊之人会陷入癫狂的爱意之中。”
林凝素后背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听..听大巫说过。”她抿唇,“哥哥, 你拿着这个做什么?”
林砚温和一笑, 放开了她被束缚着的双手,将瓷瓶塞进她掌中。
“母蛊已经在我身上了, 这里是子蛊,你自己动手。”
瓷瓶本是冰凉的, 又然上了林砚的体温, 寒意透骨。但她握在手中, 只觉得这东西烫烙得很。
她心思飞快地转着, 随后缓声说道:“哥哥,我听大巫说过。这东西虽不伤身体, 但却能让人产生强烈的情绪,总是不大好的。”
“我们都已经彼此相爱了,何必还用这多余的东西呢。”
说起这个,林凝素又抓着一处,接着问道:“而且,这子母蛊,本就是不大公平的。哥哥为何偏生要将子蛊落在我身上呢?”她语气略带嗔怪。
林砚面色冷了下来:“我爱你,似满弓之月,如无垠之海、巍然高山、不暇之风。”
“你呢?如今的你,可对我有同样的心思?”
林凝素怔住。
也许,曾经有。
她可以随意应付着说自己有,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出不来。
林凝素深吸一口气,反驳道:“就算没有,你便不能等等我,就像曾经我追在你身后一般。非要用这种控制人心智的东西,让我如上一世一般,看着你的背影,怎么也抓不住。”
“我不想成为这蛊的傀儡。”
林砚点头,将高架子上的描金木盒拿在手中。
“我也不想。”林砚看着林凝素,像是在质问。
林凝素沉默良久。
不想,也要想。这一切因她而起,如若不是她强求,林砚也不会因为她的纠缠而爱上自己。
这份感情不该是她的,她只是让一切归为而已。
林凝素这么念着,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好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这蛊我便先收起来了。”林凝素将子蛊又塞进林砚的袖口里。
“哥哥,这是我为你亲手做的荷包,不佩上吗?”
曾经她为林砚做荷包,上头绣着不成样子的野山鸡,一针一线期望着两厢有情,共渡余生。
如今上头两只鸳鸯交颈缠绵,却是林凝素断送二人最后一丝可能的诀别礼。
可林砚又哪是由别人做主的人?
他摆弄着金匣子前的精巧小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凝素看着林砚的动作,心中亦是忐忑。
大巫说的对,她算计不过林砚。
这人肯定知道荷包上有蛊了,若不然也不会说出这些话来。
但她的态度很明确,就看林砚肯不肯成全。
成全…呵。
林凝素自己都觉着荒谬。
她骗了林砚,走出平陵王府后,还不知道有什么风波。
“你亲自替我系上。”
林凝素惊讶地抬眼,不可置信地接过木匣。
她没耽搁,三两下便系在了林砚的腰带前。
直觉告诉林凝素,事情没那么简单,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吃暗亏了。
“那我便先回了,母亲还在府中等我。”
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林凝素还没踏出两步,便被林砚轻轻环住肩。
“就这样急着离开。”林砚眯着眼睛,神色如沐春风般,几乎都要让人以为,是那蛊生了效用。
她气力太小,被林砚半拉扯着来到一排书柜之前。先前竟没瞧见,这书柜间有一道缝隙。
林凝素不解其意,不安地看向林砚。
“打开看看。”
她摇摇头,转身欲离去,却被人自身后拥住,攥着她的手,推开这面伪装成书柜的门。
宽敞,明亮,金碧辉映。那么大,却又那么小。
内中空空,却独留一个金笼。
林凝素霎时眼前眩晕,几乎要站不住。
清雅的声线在耳畔呢喃,却好似恶鬼呢喃:“不想与我做夫妻,那今后,你便待在这,做禁.脔。”
“无论是在饮冰居,王府,明镜殿还是阎罗地狱,哥哥都会给你留下这片地方。”
室内并不透光,只靠着昏暗的烛火,来取一些光亮。
冰凉的地面刺着背脊的皮肤,林凝素紧紧抓着垂在金笼一侧的绸纱。她高高仰起头颅,露出纤长细白的脖颈,像是缺水的鱼儿。
衣衫半落,裙摆更是被层层撩起。
双膝被桎梏着,足尖点在人的肩前。林凝素轻轻颤抖,她承受不住,伸了手出去阻那作乱的口。却抚上对方半挂在藻发间的玉冠,亦是冷意刺人。
腿间的人抬眼,两道视线相触,那目光似是在嘲讽林凝素的身口不一。
令她想起更多不堪的事来。
不知过了多久,林凝素因疲累而昏睡。
林砚站起身,他拾起腰间的月银色荷包,仔细地打量着。他自怀中拿出一片不知谓作何名的枯叶,点燃。
烟雾凑近荷包,不多时,一只细小的虫便爬上他的指尖。
轻轻一碾,子蛊亡。
- -
林凝素再醒来时,是在书房旁的小塌上,她盖着棉被。身侧的塌柜上燃着安神的熏香,她盯着缕缕烟丝,恍惚了好一会,才想起发生了什么。
她立刻坐起身,见林砚正端坐在几案前,翻看着厚厚的古书。
“醒了?”林砚目光仍在书上,“醒了便让乌蚩送你回府。”
这人气定神闲的样子,几乎都让林凝素以为之前的一切是做梦一样。
可他腰间挂着的荷包,和这人脸颊一侧被抓挠的红痕提醒着林凝素,这一切并非是她臆想。
“你如今….”林凝素看着那荷包,心道,难道是蛊起了作用不成。
“怎了?”林砚声音淡淡,整个人好似冬日白梅般冷清,与那个折磨她的人,仿佛不是一个。
“你让我回府?”林凝素往后缩了些。
她直觉,那蛊铁定是没下成。但这人的态度,又十分正常,正常到有些不正常。
林砚越是平静,便越是让人觉得这平和的外表下隐藏着大风浪,随时都能将人掀入其中。
“哦?不想回去?”
“回,自然回。”来时天色还早,如今却已擦黑。再不回去,父亲母亲该派人来寻她了。
林凝素便这样轻而易举地回了府,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可回去之后,林凝素越想越不对劲,她总觉着此事若就这样了结。太不符合林砚的性子了。
她在家中惴惴了几日,依旧什么事也没发生,可不安感并未消失,反而随着时间推移而愈发严重。
一日傍晚,宫中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圣上病了,只怕好几日无法上朝,也没办法处理政事。
一般来说,圣上有疾,该是太子监国。但圣上此次下了旨意,孟桓监国,平陵王也跟着参议。
这便十分微妙,让这群想提前站队的朝臣猜不透。
这本和林凝素也没什么关系。
但恰逢这几日,南边的诸个小国,忽然联合上疏孟国皇帝,说是要减少一半的岁供。
此时的孟国西部交战,早没了余下的兵力讨伐南边,这些蛮人就是在趁火打劫。
若是孟国允准,从此在各国中便再没了威信可言,谁都能来掺合一脚。
所以只能选出一个折中的法子,谈判。
使臣的人选除了朝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之外,还择了沈敬安。
蛮人大多不讲礼数,先帝曾有一次派人前去谈判,那些使臣去时五个,却一个也没能回来。
林凝素主要担心的也不是这个。
敬安的确有游说之才,但在上辈子,也是久经历练,才踏出西域。如今他不过十几岁,尚且稚嫩,又有谁能发现他的才能。
只有林砚和她重生了。
如今孟桓监国,林砚参议。这主意十有八九是林砚拿的。
她心神惶惶这么多天,如今算是落到了实处。
林砚在这等着呢。
第66章 改道
林凝素怕南边诸个国家会对孟国派去的使臣不利, 更怕沈敬安在去南边的途中便遭遇了人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