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圣上似还没醒,那么禁军就只能听统领的。大统领吴槐,还有两位副统领。一位副统领是老熟人,帮着他们送供状到宫中的那位何昭。
另一位,则是前些日子在宛城救驾有功的李玉离。
李玉离如今又是孟桓的人。
小厮又接着答道:“听人言, 似乎是吴统领的意思, 昨夜他当职,说是亲眼瞧见了平陵王身边的近卫动手的, 只是没抓到。故而连夜围了平陵王府,说是等圣上醒了再进行下一步定夺。”
近卫?难不成是乌蚩….
林凝素挥退了小厮, 便去了正堂, 却见母亲也静坐在那, 她面色暗黄, 是被昨夜潮得没睡好觉。
她们母女俩都知道此事有多严重,相顾无言, 到了该传膳的时间,两人也都没胃口。
“相爷回来了!”云树匆匆进来。
林业笙才迈进门里来,坐下连茶水都没饮一口,便被她们拉着询问。
“圣上可醒了?有无大碍?”
“还未醒来,刀伤及心口,差一点便是要害。”林业笙摇头,“旧疾新伤,只怕要不好。”
“那砚儿的事,到底是怎着了,他可有真的动手?”林夫人十分焦急。
“只能等圣上醒了才知晓。”
父母几问几答,林凝素便在一旁听着。林家既是与林砚在同一条船上,林砚就不能出事。
可她半点瞧不出父亲的着急来,相反,父亲的表现过于从容了些。
如果她是林业笙,必得立刻着人递消息去平陵王府,问问林砚到底做了没有。
若是做了,有无被圣上瞧见,是不是该唤阮柱国回来起事。若是没做,能不能找出幕后真凶。
这些问题都是目前棘手的。
但林业笙只是答了一句,等圣上醒了之后再说。
可圣上真醒了,一切不就都晚了吗?
林凝素心底的怪异感愈发强烈,她几乎都要觉得父亲对此事全然清楚了。
当天夜里,宫里传来消息说,圣上清醒了,传召命令林业笙立刻觐见。
她又是一夜没睡,父亲归来后,却也不肯说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而另一边,禁军从平陵王府外撤回了宫,是圣上下的旨意。
被行刺的事,圣上迟迟没发话。但他伤得重,一日里有大半日都是昏睡着的…
听闻皇后每日以泪洗面,已经备好了寿材,算是冲冲喜。
就这么无风无雨地过了好几日。
林业笙不发话,林凝素心中也乱。看这状况,是比上辈子早了好些年。若说没有林砚做推手,她是不信的。
她去了平陵王府。
出了这么大的事,林砚却还有闲情雅致点茶。
他坐在矮案前,手上的动作不慌不忙,见她到来,浅笑一声,让她入坐。
器皿碰撞之音本是悦耳舒心,林凝素此刻却格外烦乱,她一把夺下这人手中的碾子,喝道:“别做了!”
林砚也不恼,按着她的意思放下左手的茶刀。
“怎着了?火气这么大。”
“圣上都快殡天了,你和父亲却一个比一个悠闲,这是想急死我不成。”屋内无第三人,她说话也就不避讳什么。
林砚笑容淡了些:“父亲…”
“有什么问题吗?”
“没。”
林凝素又问道:“上次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林砚摇头,随后他凑近,在她耳畔低语,“但这次,是我做的。”
林凝素拉开些距离,问道:“什么这次下次的?”
林砚没多解释,只是扔下一句“好好在府中等着”,便遣了乌蚩又打包将她送回了林府。
直到晚间,有丧钟响彻上都城,林凝素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宫中说圣上因病发而崩逝,但有心人都瞧见了,圣上七窍流血,显然是中毒而死。
提起毒,林凝素便不免想到了大巫。
林砚没有骗她的理由,他说上次不是他,那便肯定不是。
初步推断,可能是孟桓做的,想要嫁祸林砚。
本来圣上这病情,最迟还能撑个两三月,也能给双方一个喘息的机会。
如今圣上一死,上都城中免不了一战。
林砚背后有大巫和阮柱国,还有父亲。而孟桓背后则是李玉离那些道人。
怎么看,孟桓都没有胜算。
林凝素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孟桓突然造访。
深夜,这人没带近卫,也没乘銮驾,就这么单枪匹马地来了林家。
圣上驾崩才不久,也没留下只言片语。皇后只有一个幼子,母家又是言情书网,若说争储,是万万不敢想的。
本来皇帝驾崩,皇子们不管手中有何事,身处何地,都得立刻去宫中守灵。这是孟国开国就有得规矩。
但皇后自己在宫中操持着,只是给林砚和孟桓那边都递了消息,却不催促。她明白外头免不了一战,她谁也不偏帮,只是等着胜的那个能尊她是个太妃,给她们母子俩一条活路。
所以孟桓没去守灵,可就算不守灵,也不能来林家吧?
还是一个人,就不怕父亲把他扣下。
林凝素躲在廊后,仔细听着他和父亲的话。
“老师,我派了探子去城外,瞧见了两队兵马。都是自关外回来的大军,只是没见到柱国。”孟桓声音压得很低,得仔细听才能听清。
自听见这人一声不加矫饰的“老师”开始,林凝素心底的疑惑更甚。
“嗯,让李大人的人马便埋伏在城外,随后我会派去畿辅军支援。”林业笙声音笃定。
畿辅军?
孟桓也同时疑惑:“嗯?”
“圣上生前唤我进宫,将调动禁卫军和畿辅军的兵符交给了我。”林业笙缓缓道来,心情复杂,“你做的手脚,圣上心中都清楚。”
上次圣上遇刺,果然孟桓做的。
孟桓皱眉:“那为何不直接处置了我?”他自然不会觉得是什么临死前的舐犊之情。
“是平陵王。”林业笙眸光忽然锐利,“那晚,他本也要动手的。还记得他身边那个近侍吗?虽然相貌是孟国人的样子,其实是个荆苗人。”
“他本不叫伍赤,而是乌蚩。和平陵王来往的,还是曾经荆苗灭国之后,随之消失的大巫师。”
“那大巫师圣上见过,那一晚。在你的人动手之前,圣上瞧见那大巫师了。”林业笙转而看向孟桓,“你的才干,不在政务。如今孟国内忧外患,平陵王是最好的选择。圣上也是这样想的。”
孟桓自是不生气,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也是从小到大,被林业笙数落惯了。他继续听着,不发话。
“但那晚圣上看见了荆苗大巫,便知道平陵王只怕心系荆苗,怀疑他不会用心经营孟国江山,反而会祸在他手中。”
“圣上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才将兵符交给了我。”林业笙叹气。
孟桓忽然问道:“我扶不起江山,老师竟还是要帮我。分明林砚也同您说过,不会追究寒毒一事,您就没动一丝心思吗?”
毕竟林砚在林府十几年,若无寒毒一事,这二人关系堪比亲父子。
为何要帮外人?
林业笙沉默良久,只是拍了拍孟桓的肩:“别说这些了,我们时间不多。”
听到这,躲在廊柱后的林凝素算是听明白了,父亲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帮林砚。
之前的种种亲厚,都是装出来的表像,用来迷惑林砚的表象。
林凝素自廊柱后走出来,来到二人面前,把父亲和孟桓都惊了一下。
“父亲,你真觉得孟国社稷交到孟桓手中能长久?”林凝素心中五味陈杂,当着孟桓的面,便直接问了出来。
“素素?”
林业笙看了孟桓一眼,尴尬地喝道:“这么晚还站这!还不快回去。”
“您回答我!”
“来人!把大姑娘带回桃源阁歇息。”
孟桓却出手阻止了,他温声说道:“老师,素素还是个小孩子呢。”他做势便要抚上林凝素的额发。
她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孟桓。
孟桓像是没看见一样,轻声笑着:“素素,孤知你偏心哥哥。但总也要给孤个机会吧。”
林凝素偏过头去,不肯再看二人。
她面色煞白,心情沉重。重生之后,做了那么多事,费了这么多心思。将要发生的事,却和上辈子如出一辙。
甚至还提前了几年…
她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面对。
第二次,和林砚敌对。若是此次父亲和孟桓胜了也就罢,若是失败,她都不敢想。
上辈子林砚肯放过林家。如今呢,林砚已经接受了父亲的示好,他们却又捅了一刀过去。林砚此次若仍是登基,还肯再谅解林家吗?
孟桓缓步来到林凝素身边,矮下身子,问道:“别恼了,此事是老师不对,没有提前说与你听。”
林凝素不搭话。
“今夜无论胜败,你哥哥都会知道老师所做的事。所以我们只能胜,不能败。”
“素素,便信孤一回。孤定会做个好君主。”孟桓言辞恳切。
林凝素抬眼,冷声道:“我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太子殿下要我的信任做什么?”
她觉得孟桓有求于自己。
“平陵王信任的人太少,但他该是最信任你的,若你递消息过去,他必定相信。”果然,孟桓说出了目的。
孟桓来时无人瞧见,林砚应该还以为林业笙是站在他那一边的。
林凝素攥紧了衣袖,久久没回答。
“什么消息?”
“告诉他,李副统领在西城十里外的河道侧埋伏着。”
阮柱国没亲自回来,主力都是用来对付西戎的,他只派了两队精锐回来。而孟桓手中握着畿辅军和李玉离的那些道人。
形势一下子就转变了,因为父亲。
左右已经到了这步,她做与不做,林砚都未必会容得下林家。倒不如搏一次…
孟桓见她似有松动,立刻差人备下车马。
“等等。”林凝素瞪着孟桓,“你若成功登基,要给李玉离什么官职?”
她怕李玉离会成为林家的绊脚石,毕竟他对林家一向有杀心。
孟桓压低了声音,悄悄对她说:“我卸磨杀驴。”
林凝素:….
“你怎么保证?”
“我对李玉离承诺的是,杀林家才帮我。他见我与老师一切如旧,怎能不恨我。我安能留他?”
这个理由算过得去,林凝素点头,随后便坐上了去平陵王府的车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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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高悬,街上没有一个人影,无论是商铺还是宅邸中,都是一片静悄悄的。只有他们这几股各怀心思的势力,是睡不着的。
王府内果然亮着几盏灯,昏昏黄黄,不复白日里的堂皇富丽。狭道窄窄,倒像是通往阎罗殿的路一般。
这次引她进去的不是乌蚩,而是从前见过的那名年轻长史。
“你们殿下在做什么?”林凝素本不想搭话,但周遭太安静,让她愈发不安。
“殿下要做的事,我们这些做臣下的,也不敢揣测。”
“也罢。”
将她到书房门前,那位长史便离开了。透过窗牖,里头暗沉沉的。似乎只有一豆灯火燃着。
手扶在门闩之上,迟迟没动作。
要进去吗?要告诉林砚这个假消息吗….
若是说了,不论事情成与不成,可就再没了回转的余地。
她心下一横,推门而入。
书房并不大,可行至那张熟悉的几案之前的每一步,她都走得十分艰难。
心悬在嗓子眼,狂跳不止。
隔着竹帘,林凝素擦拭着掌心的冷汗,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自己的不安和异样。
林凝素忽然觉得让她来传消息是错误的决定,林砚太了解她,真怕被轻易看穿。
自小到大,对这人说谎,好像没一次成功过。
可林家人丁少,若瑞麟是个半顶天的少年,父亲也不会让她来,惹人怀疑。
“林砚!”林凝素佯装焦急状,“父亲让我来告诉你,孟桓身边的李副统领,带着人马去了西城外十里的运河那埋伏着。”
“你可得提醒着阮将军的兵马,别朝那去。”林凝素一口气说完之后,才敢抬起头来正视这人的眼睛。
林砚放下手中的一页纸,像是信笺。那张曾经她夹在《山河经注》中的信笺。
她别过目光,像是那纸张烫人。
“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府中吗?今夜有大乱子,父亲也舍得让你出来?”林砚语气关切,却带着不动声色的试探。
“事关重大,其他人,父亲都信不过。”林凝素有些紧张,声音轻颤,但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