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笙上前了几步:“太子殿下还稳坐于东宫,裘将军怎么还上赶着要帮衬乱臣贼子呢?”
许融埋下头,主动请罪:“柱国将军仍戍守边塞,律下难免疏漏,还望殿下、林大人恕罪!”
“裘将军便交给末将,由我带回西塞,连夜出发。”
“阮柱国一片赤诚之心,孤从不怀疑。但手底下的人多了,难免有一两个狼子野心的。许将军先回西塞,裘将军便先由孤看管,一切等阮柱国班师回朝再议。”
阮柱国支持林砚是板上钉钉的,但也不能罚,两方人马心中都清楚。给彼此留一些面子,再好不过。
许融看了裘将军一眼,随后言道:“是。”
临走之前,他的目光望向火焰之前的林凝素,将所有的不甘都打碎,吞入腹中。
日后,定还有机会。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这些事闹出这么大动静,瞒是瞒不住群臣和众人的。
只能先趁着日光没起来,快些打扫残局。第二日再由孟桓操持着圣上的丧事,接着就是登基大典。
畿辅军需驻守在上都城四周,无故不能离开太久,许融的兵马离开之后,这些军队也按班次四散到上都城各处。
只剩下了李玉离和跟着他的那些道人。这人蒙着半边的面孔,看不清情绪。但林凝素依然能从这人看着孟桓的视线中看到恼怒之意。
不为别的,就为孟桓骗了他,出尔反尔。
孟桓以诛灭林家为饵,才吊得李玉离为其卖命。如今这人刚为孟桓拼杀过,他身边的那群小道人也伤了不少。结果转头就瞧见孟桓和林业笙谈笑风生。
若换作是她,也会生气。
孟桓转身,吩咐道:“玉离,今夜辛苦,先回去吧。”
李玉离没说什么,直接转头离开,连礼数也顾不上周全。
三拨人都离开了,这窄小的城墙道忽然便空旷了起来。
“素素,怎么愣在这。一夜没睡了,回去好生歇息。”孟桓拍着她的肩,轻笑着。
林凝素心不在焉地摇摇头,便跟在林业笙身后,去往林府方向。
等走远了些,到了孟桓听不见的地界,她连忙走上前:“父亲,哥哥在哪?”
林业笙顿住脚步,轻声叹气:“已经送去宗牢了。”
“他有没有受伤?”
“受了些轻伤,宗牢里有太医,自会医治。不必担心有性命之忧。”
林凝素还有很多话想问,但一时之间又不知从哪处问起。这一晚上经历了太多事,她很疲惫。
在林业笙心中,林砚和林凝素兄妹之情甚笃,他何尝不知女儿的心思。
于是便主动言道:“太子的心性,恐怕是容不得你哥哥的。圣上又说了平陵王和外族人有关联,所以太子一定会给平陵王安个里通外国的罪名出来。”
“孟国律法,里通外国,天子与庶民同罪,不容有私。”
林凝素越听心口越冷。
今日,胜会败,败也会败。
这一切确是和上辈子不同了,却也与她设想的相差太大。
“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父亲。”曾经林凝素也以为父亲是个重利益大于情义的人,毕竟为官三四十年。但如今见父亲在圣上看中林砚之后,也仍旧暗中支持着孟桓。
她便知道,自己对父亲了解的还不够多。
但林砚如今在宗牢里,父亲也定然不会开怀。
“为父,会极力保住你哥哥的性命。”
- -
林凝素回到了自己的桃源阁,昏天黑地地睡了一天一夜,只有在梦里才能什么都不想,无知无觉的。
醒来之后,愁丝便又如春草在心中细细地发芽。
可明明,所有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云鸾进来房内,想唤她起身梳妆用膳。前夜的事也大多传遍了,云鸾这个平时话多了如绵针的姑娘也自觉噤了声。
“您睡的这一天,夫人来看过一次。”云鸾搁下手中的梳子,“云树同我说,夫人也两三日没睡好了。”
“要不您去瞧瞧夫人吧。”云鸾也是想着,两个人在一起说话,总好过一个人闷在这。
林凝素摇摇头,静坐在软椅上。
“咚——”
幽长的丧钟自皇城西北角传来。
因着一切仓促,圣上的丧事办得也急。丧钟连敲了两日,整个上都城都笼罩在悲痛之中。
倒不是悲圣上,是悲自己,悲前程。
林凝素回过心神,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拉着云鸾询问道:“今日是十几?”
“回姑娘,今日已十九了。”
十九了,马上又要到月末了。宗牢里,哪有解药,也未必会有续服的寒毒。
如今一切都还没安定下来,孟桓尚未举行登基大典,朝中也有蠢蠢欲动之辈。她如今若想去宗牢里见林砚,也是不可能的。
就这样又浑噩地过了半日,忽然有侍从来报说有阮柱国府的帖子。
“拿过来。”林凝素接过信帖,落款是阮清。她连忙拆开,一目十行地读过。
是阮清想唤她去阮府一趟,她之所以不能过来,是因为郡主不让她在这几日的当口出门。
阮清未在信中写明,只怕是有重要的事。
林砚入狱,她铁定要难过的。
林凝素备好车马去了柱国府,到达之后,府中的人也不似从前那般热络,大多蔫蔫的。因为阮柱国帮着林砚起事,终究是罪。就算国之股肱也不能免责。
这府中之人担心被牵累也是应当的。
林凝素直接去了阮清的内院里。
进去时,阮清正埋头书写着什么,见门外的动静,她抬起头来。
眼眶微红,似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林凝素话音愈来愈小,只怕是因为林砚。
“无妨,被母亲训斥了而已。”
林凝素见阮清起身到一旁的描金小柜之中,开启了第三个暗格,拿出一只小药瓶来。
就只是离这么远,她便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这是…..解药?”林凝素惊讶地看着那药瓶。
上次敬安刺破那沙鬣的时候,那种血腥气比寻常兽类要浓重很多,一闻便知。
阮清点头,道:“是。”她轻轻蹙眉,面上有解不开的忧郁。
“最近一些时日,母亲可能都不会允准我出门了,更何况是去宗牢。”
“素素,这药便放在你那,若有机会,给平陵王殿下送去。”
“病人,终归是要吃药的。”
阮清看向窗外,声音飘飘的,像是个一触即碎的瓷人:“也不知道,我还能帮几个病人。”
林凝素隐隐觉得今日的阮清不大一样,但她的注意力全然放在那药瓶上,也没仔细思虑。
“我会想办法递给他的,你放心。”
说完这些,阮清又回到了几案前抄写着身侧的沉重书籍。
“素素,你快离开吧。若是被我母亲瞧见,只怕要发怒。如今太子殿下还没对阮家有明确的态度,林阮两氏也尴尬着,我们近些日子,都不要再见面了。”
“免得牵累你。”
林凝素皱眉,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孟国不能没有阮柱国,太子殿下最多让他将功折罪。”
“好。”
- -
国丧之后,便是登基之典仪。礼乐声自晨起便哄闹着,林凝素想捂着耳朵都不行。
“姑娘,快起身,今日你得进宫去。”云鸾拽着林凝素起身。
“什么?”
“是相爷吩咐的,说是要带你进宫去瞧太子殿下的登基大典。”
林凝素揉着眼睛,还以为自己这是做梦没睡醒呢。当登基典仪是菜市场门口的戏台子吗,谁都能去看热闹的。
不都是臣子亲王,再多也就是太后或是东宫妃妾,还能轮到她这个丞相的女儿。
难不成还要褒奖她给林砚送了假消息,立了功不成。
她重新窝进被子里。
过了片刻,她忽然想到。孟桓对这皇位有着非比寻常的执念,几乎都要疯了魔,如今得偿所愿,说不定会允准她去宗牢里瞧瞧林砚。
“云鸾,给我梳妆。”
“哎!”
去皇城的途中,林凝素还特意问了父亲,为什么要带她去。结果林业笙满面严肃,只答了一句陛下吩咐的,便没再多言。
孟桓?
距典仪还有好些时间,林业笙也没在外头和那些臣子晒着,而是直接去了明镜殿内,先拜见了孟桓。
“陛下。”林业笙拱手。
林凝素也随之弯下腰。
熟悉的旒冕珠相撞的声响,这冠帽下的人,却是不同了。
孟桓这个人,平日里的贵气总是会被他那慵散的态度给冲散一半。今日重要,总算是收敛了些。
但这一开口,便又开始不着调了:“这些日子,辛苦了老师。”
“一路辛劳,您去后殿歇息片刻吧。”
林业笙哪里敢,他直接问道:“陛下,不知唤小女来有何要事?她母亲还在家中等着她商议和侯府的婚事事宜。”
林凝素闻言怔住,敬安还未自西边回来。母亲也没有关于婚事要商议的….
父亲是故意提起这个的。
难道,孟桓动了和林家结姻亲的念头!
不会,不可能。
“那一晚,素素也是大功臣,要封赏,自是不能缺席。”
林业笙面色缓和了些,回道:“难为陛下想着了,这丫头恣意惯了,也没做成什么。”
孟桓说谎,其实林凝素事后留意了,当晚,林砚根本没踩进他们设下的圈套之中。她没帮上忙。
是想多卖父亲个面子吗。
“老师,我同素素单独说几句话。”
林业笙被请出了外殿,宫人也大多站得远远的。
林凝素不解,问道:“陛下,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些日子没见到你。”孟桓笑起来时,很像冷血无情的先帝,但气场确是十分温和的。
她觉得不对劲,这话怕是谁错了人吧。之前猜测过,孟桓登基之后,要稳住阮柱国,必定会求娶阮清的,这是也这人一直以来的心愿。
“陛下,若没什么要事的话,可愿意听听我的请求?”林凝素从来没和孟桓客气过。
这倒勾起了孟桓的好奇:“说说看。”
“平陵王虽有大逆不道之罪,但他在林家十几年,母亲待他视如己出,乍听闻林砚被关在宗牢,十分难过。”
“能不能请殿下允准我进去探望一二,转达母亲想对他说的话。”
听到“平陵王”三字,孟桓面上的笑意中掺杂了些冰冷。他扶上林凝素的双肩,矮下身子,与她平视:“小丫头,还念着他呢?”
“从前他对你做过什么,我在宗牢里都有所耳闻。”
什么。
林凝素怔在原地,甚至都忘记了挣脱这人的手。
孟桓说…从前在宗牢内。
“你…你也记得上辈子的事?”
她说呢,以孟桓这种绝不愿多管一件事的性格,怎会突然有这么多对付林砚的点子。
原来是因为,孟桓也重生了。
“什么时候的事?”
孟桓没回答,只是看着林凝素的眼睛。
这人不愿说,林凝素也不爱追问。她拂开这人的手,说道:“既然你得偿所愿,便去做该做的事。”
“我还得提醒你一句,阮清早已倾慕林砚。你万不可因想稳定朝中局势而强要她入宫去。既是恋慕她,便用些心思。”
以阮清的身份,躲是躲不了的。林凝素能做的,也只能让她好过些。
乍听见孟桓透露的事,她脑中烦乱,便随意地坐在一旁,也没顾得上孟桓这个“九五至尊”。
“我还不如不告诉你,知道了后,反而对我不客气起来。”孟桓被林凝素递了一记眼刀,心中反而是比任何时候都高兴。
他最爱林凝素的骄矜和蛮横,重生之后,小姑娘比上辈子知书达理,真可惜。
林凝素闻言,冷静片刻后站起身。
皇帝这个位置,就好似住着一个蛊惑人心的恶鬼。再宽容的人到了这,也会变得猜忌,忘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