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殷勤也是假殷勤,上辈子她便没瞧出孟桓对老皇帝有多深的感情,如今更是要直接弑父夺位。
林凝素瞥向御座,正巧触上孟桓的视线。这人搀着老皇帝入座间隙里,还注意到了她,颇有闲心地轻笑着回望。
林氏和孟桓的关系已经名存实亡了,这人还愿意做这些面上功夫,且做得滴水不漏,可说是非常好脾气了。
她轻轻点头后,便看向首座旁的父亲。满面的严肃,也没分个眼神给孟桓。
是真的分船了。
今后,桥归桥,路归路。朝廷中,又有什么是真能从一而终的,不过是选一条对自己最有利的路罢了。
“凝素,听母亲说,你的定亲之礼,便在十五。我思来想去,总觉得金玉终究太平常了,所以想亲自绣些东西。”阮清说道。
“讲究这些做什么,上次你与我哥哥定亲,我也只是捡了些合适的….”林凝素忽然觉得难为情,“绣这些东西伤眼,我知你更喜欢看医书,不必花时间在这些身上。”
阮清轻轻点头,但也没说不做。
“明日便是除夕,可是父亲和融弟,都不能赶回来….终究冷清。”阮清瞧着不远处那个本该预留给阮柱国的位置,轻声叹气。
“虽说西边战事紧,但说不定很快便能回来。”林凝素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阮柱国为孟国出征,几乎没几个除夕是在上都的。
“不过,融弟过几日便能回到上都述职,兴许能在家多住上几日。”说起这个,阮清面上又多了些笑意。
“许融要回来了?”林凝素若有所思。
“是,说不定,还能赶上你的定亲礼。到时候,我带上他一块去。”
林凝素皱眉,那还是再晚几日回来吧。虽然她和许融是井水不犯河水,但这人总是要在她身旁说敬安的不是。来了林家参加定亲宴,指不定又惹出不愉快来。
但她也不好直接拒了,只好应下。
每年这时候的宫宴,都是皇帝嘉慰群臣的时候,所以规矩便不像往常那样多。
加之老皇帝如今多病,只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命孟桓和林砚二人代为慰问。
三巡酒后,那些个年轻点的世家公子们便觉着这殿内闷,三三两两去了旁殿飞花投壶。只剩了那些个朝中的老家伙,还在殿中样一杯一杯敬着两位皇子。
有套近乎的,也有试探的。
细心留意,还能发现这些老家伙个个话里有话,心里都揣着自己对未来君主到底是谁的猜测。
殿内炭火足,几杯酒下肚,的确觉得火烤一般。有性子跳脱些的姑娘,也拢着几人去另一侧殿内闲话玩闹了。
“喂,要不要一同过去。”林凝素正同阮清说话,便被尤曼曼打断。
林凝素回身,见尤曼曼身后站着一堆人。虽然这人性子不讨喜,但因着平昌伯府最近的势头,有不少贵女想要借机攀附。
“不是一向合不来的吗…”尤曼曼身后的人小声地说着。
“不去。”林凝素直接拒绝。
这时,阮清提议道:“要不,我们也去醒醒酒?”
林凝素犹豫着,最后答应了同阮清一起出去。
尤曼曼便这样被晾在一边,气得转身便走。
阮清不喜人多的地界,林凝素也知道这附近宫宇的地形,所以便将人带去了一个既避人,距主殿又近的地界。
二人在此地吹了片刻的风,醒了酒,便想着原路回去。经过狭道的时候,却乍然听闻了吵嚷之声。
“什么动静?”阮清问道。
林凝素侧耳细听,似是两人争执之音,一男一女。
“怎么有些像尤曼曼的声音。”
“是有些像。”
林凝素记得,这狭道通往一处暗角,少有人经过,宫中侍卫也不巡此地。
只可惜她们两个都没让人跟着,这黑灯瞎火,也怪怕人的。
犹豫间,狭道尽头一声叫喊。
“…别过来!”
这声结束之后,便听见细碎沉重的脚步声。果真是尤曼曼,这人面上带泪痕,仓皇地自狭道中跑出来,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哎?发生了什么…”林凝素将人拦住,差点又将尤曼曼吓着一次。
“你…林凝素…”尤曼曼见着是她们二人,擦了擦泪水,安静了些。
紧接着,狭道前又走出一人。这人一身锦服,面色铁青地看着三人。
尤曼曼见了这人,又朝林凝素身后缩了些。
是十殿下,承王。
因着前十几年孟桓一直在太子位,对各个皇子都时不时敲打,所以这些皇子大多低调行事。林凝素也记不起来几个,想了许久才隐约有个印象。
他和尤曼曼….
是想要轻薄人家不成吗…堂堂皇子,在宫宴上,应当不致如此吧。
“见过殿下。”林凝素戒备地看着这人。
承王没搭话,而是看着尤曼曼,冷淡说道:“姑娘方才引我过去,意欲何为?”
尤曼曼闻言,震惊地看着这人,握紧了林凝素的手,反驳道:“我根本没有…分明是你….”
林凝素听着二人的一问一答,心思微转。
圣上儿子多,出挑的却少。这个承王更是普通的很,他的生母不是世家出身的姑娘,甚至连妃嫔都算不上,只是个宫女。他在这些皇子你争我夺的夹缝中长大,连封王都比旁人晚好些年。
尤曼曼虽然不讲理,但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上承王。
倒是这位十殿下,若是得了尤曼曼母家,平昌伯府的助力,会好过许多….
看来这是想倒打一耙了。
“尤姑娘的意思,是要诬陷本王了?”承王面不红,心不跳。
尤曼曼气极,竟是想着直接骂回去,好在被林凝素拦着了。
“承王殿下,事实到底如何,您心中最清楚?就此了结,我们不会说出去。”
此事,不好闹大。
阮清替尤曼曼收整着衣衫,可发间钗环却仍旧散乱着,这样去殿中,定会招致猜疑。
承王冷哼一声:“林姑娘这是想和本王掰扯清楚这件事?那便去面见皇兄吧,我也好自证清白。”
看来,承王是摆明了想闹大,而皇室会为了保全颜面。非但不会处置承王,还会为他和尤曼曼赐婚。
若真是让承王得逞,尤曼曼这后半辈子,就算是进了火坑。
林凝素没再多言,只是默默向阮清递眼神,让她先带着尤曼曼去别殿更衣。
“承王殿下!就算要自证清白,也不好在宫宴之上。今日圣上赐宴,本是个吉祥日子,实在不好多处这些事端来。”林凝素拦住了这人的去路。
承王眼见着阮清和尤曼曼走远,愈发气恼:“让开!”
“别多管闲事。”
林凝素站在原地,不肯相让。料想承王还不敢得罪林家和父亲,毕竟不论是孟桓还是林砚,这人都惹不起。
“承王殿下请回。”
“本王说让开!”承王抽出腰间利剑,作势便要擦过林凝素颈间。
咣当一声,两剑相撞,其中一剑应声落地。
林凝素再睁眼,便见身前被高大的身影遮掩住。
是敬安。
“承王殿下为何不在宴中,而是在此处对女眷刀剑相向,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沈敬安见林凝素出去多时未归,便想着出来寻,却瞧见阮清带着尤曼曼慌慌张张,这才知晓原委。
承王见人已走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愤然离开。
“阿素,没事吧。下次遇见这种事,可不能只留你自己一个,万一被伤着可怎么好?”沈敬安十分担忧,转身嘱托道。
“你说的是,下次我定让人跟着。”
林凝素忽然瞥见沈敬安的肩前衣衫被割破了一片,忙问道:“他伤着你了?”
“快让我瞧瞧…”
沈敬安这时才注意到肩前有些痒痛,原是被割了个小创口。冬日里衣衫厚,没多深。
“不打紧的,阿素。”
“不成,让我瞧瞧。”林凝素让这人身子压低,将沾了血的衣衫破口拨开了些。
“的确不深,但也不能不重视。短短几个月,这大大小小的伤口,太多了。”
一提起这个,林凝素忽然又想起了自己还咬了这人的左肩一口…
她记得自己用了七成的力气,见了血,很深。
林凝素又将衣衫向上剥开了些,可,沈敬安的左肩膀十分光洁,根本没什么齿痕。
痊愈得这样快吗?都没留下疤痕….
她心觉不大对,又瞧了几眼。这人身上救圣驾被那群道人砍下的刀伤还有着不浅的痕迹,没道理那咬痕…
林凝素的手很软,顺着衣衫破口轻探着,沈敬安一时间无所适从,红了面孔。
“阿素….我们先回去吧。”沈敬安握住她的手。
“…..好。”林凝素有些心不在焉,怎么可能没有呢。
她心中有疑窦,但又不好直接问出来,只能压在心中。
他们二人正要迈入偏殿中简单包扎,便被一道清冷声音打断。
“凝素,父亲唤你回府。”
林凝素转身,见林砚站在暗处向她招手。
她还未来得及作出决定,沈敬安便立刻环住她,说道:“是该回去了,阿素,我先将你送去林大人那。”
“沈世子受了伤,请回。”林砚上前来,视线落在沈敬安肩前的衣衫破口处。
而后,他便牵了林凝素离开,不容拒绝。
“父亲唤我回去?”
“尤姑娘的事,多少还是传出了些风声,便提前散了宴。”
林凝素点头,想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却在即将分离时又被紧紧握住。
如雪般的掌肤,上面蹭上一点嫣红,十分显眼,想忽视都不行。
林砚轻扫了一眼,见林凝素没受伤,便将人给放开。
没受伤,那便是沈敬安的血了。
左肩。
怨不得少女面上隐带着愁容,是要瞒不住了吗。
也好。
林砚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目光沉沉。
- -
林业笙不爱铺张,所以年节也并不大办,不过是一家人在一处热闹着。
但今年的除夕,家中却是少了一人。
林砚做了平陵王,自然是不能在林家过节的。本来是颇为惹人伤怀的一件事,但因着全家都忙着准备元宵那日的定亲之宴,无瑕多思。
筹备着,日子也飞快到了十五。
虽然林夫人爱热闹,也希望这定亲之礼能风光些。但有了上回的岔子,两家一致觉得,低调些好,只请一些亲朋也就是了,不必太招眼。
只分发了极少的帖子,却有人不请自来。
林凝素待在暖阁里,看着孟桓坐在父亲身侧,面挂笑意地侃大山。就好似林家还站在他那边一般,表现得非常热络。
孟桓便是那个不请自来的,但这人却说是圣上授意。
林凝素摇摇头,完全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忍得住不撕破脸的。就连父亲那样的官场老油条都有点挂不住了。
“阿素,太子殿下他….”沈敬安靠着她,欲言又止。他多少听父亲说起过目前朝中形式,自是能瞧出二人间的微妙氛围。
“他,脾气很好….”林凝素也佩服。
上辈子,她与孟桓合作,但二人行动,失败多次。无数次,她气昏了头,明里暗里讽刺这人是废物。但孟桓都没恼过,反而笑着让她别急,早晚有一日会成功。
好像,也恼过一次来着….
当时,林砚和阮清的婚事取消,圣上立刻下了旨意,给孟桓和阮清赐婚。林凝素夙愿得偿,连带着对孟桓的态度都好了许多。
甚至还特意自父亲的库房中挑了孟桓眼馋了许久的字画,送去作贺礼。
她差点就被罚跪了祠堂,却被孟桓全丢了回来。
许是忍她太久了,达了目的便想立刻撇清关系。
可是,后来再见着孟桓,这人依旧容忍着她。林凝素便有些想不通了,至今也没想通….
到底是什么,能让孟桓拒绝前朝静惠大师的真迹?
“敬安,我们出去吧,听他嗡嗡我头都大了。”
无风无雪,外头是个艳阳天,还算没冷彻骨。
正巧,林凝素刚出去,便撞上了带着礼品而来的阮清。
“清清?”
“我还是绣了些东西给你,晚一些时候,可以打开来瞧瞧。”
林凝素羞赧:“不是说了,不必麻烦了吗。”
阮清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道:“抱歉,凝素,昨日融弟来信说,只怕是要天黑才能到上都,所以……”
林凝素闻言心中一喜,面上却故作遗憾:“那真是太可惜了,好歹我们几个自小一块长大,他却没机会瞧见我和敬安的定亲宴。”
她话音未落,便听闻前堂隐约传来熙攘之声。
“许将军,您这布匹下是什么…”
“哎?您不能直接抬进去,得容我们瞧瞧…”
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巧能让周围的宾客都听了个真切。一时之间,所以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门口。
许融迈步踏进,他眼下一片淡淡的乌青,却并不虚憔。手中的银盔上覆着一层霜雪,几乎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