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凝素点点头,若有所思:“看不出,郡主当真心细如发。”
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都没什么大事发生,上都难得有一段表面和暗地都太平的时间。若非说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那大概就是李玉离接受了圣上的恩赐,成了御林禁军副统领。
多少是有些委屈了,这人颇有些恃才傲物。短暂的忍耐肯定是因为憋着别的坏水…
但林凝素知道,一切都有林砚和父亲筹谋着,也没太多想。
临近年关,洪先生总算是给他们放了假。林凝素也终于能回到林府待一段时日,不过这坐牢般的讲学也没多长时间了,等瑞麟做了伴读,再不用受此磋磨。
“我与沈夫人商议过了,你和世子的定亲之礼,便定在元宵。是个好日子,上次阴差阳错没成的,这次定要隆重地补办回来。”
事情近在眼前,林夫人心中也有些宽慰。从前还舍不得林凝素嫁出去,如今经历这么多有的没的,还是觉着早些安定下来做好。
“好,到时候,我便把这个送给敬安。”林凝素手中拿着的,是之前没在沈敬安生辰上送出的那个荷包。
当时去了宛城,她眼睛受伤,没绣成。后来错过了生辰,没有合适的时机送出去。如今在定亲宴上,正好。
“有了心上人当真不同,当年阿娘苦口婆心劝你学绣,结果你将龙绣成虫,将凤绣成鸡来糊弄我。”林夫人笑着打趣,“如今倒好,有模有样的。”
“那怎么能一样,是是阮姑娘亲手教我的。”
阮清的绣工是一等一的好。
“数你嘴滑。”
母女俩又说笑几声,便又各自做着手头的事。
“阿娘,今日已经二十一了,再过几日,就是哥哥的生辰。”
林夫人愣了片刻,随后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都将这事给忘记了,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林砚是九岁才来到林家,这人儿时的九年经历他们不知,更不知他是何年何月出生。说是生辰,其实就是林砚初次被带回林家的那天。
大雪飘扬,天寒地冻。
虽然未必是十成十的真心,但在茫茫天地之中,总算是有了容身之地。
这大概就是,父亲后来无数次选择孟桓,林砚也没真把事情做绝的原因吧。
林凝素看着屋檐上的落雪,忽然就对林砚的过去产生了一丝好奇。上一世她也不是没问过,但林砚从不说。那大概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毕竟他出生之后,荆苗已经灭了国。
想必不论是荆苗那边的人,还是当今圣上,都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孩子。
可现在,孟国的未来,却都要仰仗着林砚。
“我也没想好要准备些什么….”
其实在从前,对于林砚的生辰礼物,林凝素从不缺点子。且都是别出心裁,充满心意的。
但那些礼品…都不是兄妹间该送的,如今与这人改了关系,她反倒没了主意。
“二十八,还有七日….”林凝素沉思了片刻,随后征求着母亲的意见,“阿娘,您教我做汤羹吧。”
身外之物,林砚并不喜。
倒不如用心做些事情,也显得多些诚意。
林夫人其实也不擅什么厨艺,但儿时,每次几个孩子有了头疼脑热,她都会亲自下厨煲汤,几乎是成了习惯。
若她能做出味道相同的,也能让林砚多回忆起儿时在林家的温情来。
也不知是不是林凝素的错觉,这几个月在平陵王府和林砚相处,总觉得这人…没一日是开怀的。
就像是一座装点过假木虚花的冰山,看似葱郁,实际上一片荒芜。
林砚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满意的呢?
上一世没有的,如今都有了,甚至更快,更好,更多。
孟桓定是争不过他的,阮清也对他十分上心,说不定还没等登基,便好事将近。
分明一切都在正轨上。
总不能,是上辈子,她害这人太深吧。林凝素立刻否认了这个想法,林砚没多怪她,应当不是。
带着这种疑惑,林凝素便想着,在这层兄妹关系之上,多付出一些。
一是想让林砚真的开心,二是若他日朝堂又经变换,林砚能多顾念林家些。
毕竟没有血缘,也没姻亲。时移世异,几十年过去后,谁还记得谁呢。
这次,林凝素没偷懒,同母亲学了整整五六日,熬坏了无数的食材,自以为做的不错。
她在二十七那天晚上,派人去平陵王府递了帖子,没到一个时辰,乌蚩便亲自来接她过去。
林砚这生辰是林府定的,他真正的生辰并非是二十八,老皇帝心中也知晓。这日子不算什么好事,所以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地办。
所以,父亲母亲为林砚备下的礼品,也由林凝素一并带了过去,便不在二十八那日相送了。
落雪难行,到了平陵王府,天色早已昏暗。
林凝素轻车熟路地去了林砚的院子里,主间仍旧没亮灯,只有书房是通明的。
外头站着的仆侍见是她,轻轻福身:“林大姑娘。”
她点头,随后轻轻推开门。
屋内的炭火烧得很旺,林砚是不怕冷的,如此,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要来拜访的缘故,才添了炭。
“哥哥?”林凝素走近,见林砚正举着一本杂书。
时间晚,这人没束发,衣衫也不像平日那般规整,松松散散地半敞开,露出一截锁骨来。
“….”林凝素扭过头去。
“雪路难行,怎着来了?”林砚声音浅淡,听不出情绪来。
“明日是你生辰。”林凝素将云鸾唤了进来,拿着父亲母亲准备好的小巧之物,搁在书案上。
林砚的目光扫过那物,随后又看向林凝素笑意盈盈的面孔。
“竟还记得。”
“当然记得!”林凝素有些不大高兴,从前的每一年,她给这人的礼物都是提前两三个月开始准备。
她又是付出后愿意让旁人知晓的性格,林砚不可能记不住。
“有了夫君,还会记得我这个哥哥的生辰?”林砚语气三分揶揄,像是在开玩笑,可眼中的冷意作不了假。
“哥哥是哥哥,夫君是夫君,都是重要的人。”林凝素解释着。
如果,既是哥哥,又是夫君该如何?
林砚轻笑,拾起几案上的小巧金玉。随着动作,软面绸的料子又自肩上滑落些许。
嗯?
这人肩上似乎有伤口….
林凝素本想再凑近些瞧瞧,却被林砚给及时收整规矩了,半点也看不见。
她倒是没多想。
“你的呢?”林砚问道。
“明日你便知道了。”
- -
做好的汤羹,其实直接送过来便可。但如林凝素一贯的作风,便是必得让人亲瞧见她付出了,才肯甘心的。
所以,她才选了在王府内亲自下厨。
冬日里,黑夜漫长,天还没亮,林凝素便去了后厨。
几个擅烹的厨子见了她,俱是一番打量,交头接耳一番才知这人是谁。
差点成了他们王妃的那个,平陵王的妹妹。
经常在前院伺候的一个婢女带着她过来的,还一直守在这。能在王府里的,都不是没心眼的,一见这架势,便知平陵王对这位妹妹的态度。
所以厨子们纷纷立在一旁,等候吩咐差遣。
但是这小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厨艺的…
事实证明,他们猜对了。
林凝素在家中做的还不错,是因为有林夫人手把手教,用着相同的器皿,相同的佐料。
但天下哪有长得一样的厨房呢….
当林砚来到后厨,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林凝素对着三口锅,手里拿着掰了半截的葱,似乎是在犹豫着扔进哪一口。她脸上沾着几抹黑灰,裙角也蹭上了生油。
厨子站在一旁,想搭把手,但实在看不明白林凝素想做什么,只能一脸苦像地干着急。
“殿下….”
林砚摆手,让众人都离开。
“哥哥,你来了?”林凝素说话间,见第一口锅开了,立刻将整根葱扔了进去,“等着,我给你煲汤。”
林砚倚在柱廊前,看了一会。
实在看不下去。
用束袖带将衣衫简单提起,林砚便直接另起炉灶。
林凝素:…..
她怎么就忘了呢,林砚精通厨艺。
就在林凝素想退至一旁等着时,忽然瞧见这人白皙手臂上,遍布条条抓痕。交错密集,有深有浅。
第59章 口脂
这道道疤痕….
林凝素目不转睛地瞧着, 心道,这总不能是猫抓的吧。
“哥哥,你的手臂怎么了?”林凝素抬起他拿着铜杓的手臂, 疑惑地看着林砚。
也不大像是刀伤。
触及手臂上的红痕, 林砚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幽暗, 好半晌才答道:“野猫抓的。”
哪来的野猫能把人伤成这般?
林凝素心中觉得不大对, 但林砚如此说,她也不好多问些什么,只得重新站在一旁。
林砚面上没什么表情,食材和佐料在他手上十分安分,都乖乖在该去的地方, 散发该有的香气。这人动作游刃有余,却又是认真的,就和他处理政务时并无不同。
都说君子远庖厨,但林砚却不以为意。杀牛羊牲畜,与杀人, 在他眼里似乎都是一样的。
上一世后来, 林砚不必再行任何伪装。
所以这人的君子模样在林凝素的记忆中,只短暂地存在了几年, 差点要记不起来。
林凝素用帕子擦拭着手上的油渍,心道。林砚还是装一装比较好, 若不然, 准得把阮清给吓跑喽。
上一世, 她那样爱慕林砚, 一时间都接受不了,做了三年的怨偶。
更何况阮清根本不知内情, 心地良善。
不过,若是真心喜爱一人,应会顾及她的感受,说不定这辈子,就只能看见个君子林砚。
这样算来,也是件好事。
就是,林砚肯定是不会高兴的。不能做自己,本就是件艰难的事。
在厨灶旁,铁定是免不了厨烟的。林凝素轻咳了几声。
“回去。”
林凝素摇头:“我不回去。”不仅不回去,她甚至还想着上去搭把手。
她此刻回去歇着,不就完全本末倒置了吗,到底是谁的生辰。
但她实在是不擅厨艺…差点没帮倒忙。
林砚一个人做完了所有的事,唤了厨子来盛出后,便向她招手。
“走吧。”
二人回到正间,汤羹被盛出一小碗,搁在林凝素面前。
而林砚,只是看着她,没有半点想要尝尝的意思。
哎。
和母亲所做的味道,一摸一样。
想来,是上一世同云树那一起学来的。林凝素忽然想起,之前,林砚在家包饺耳。
现在想来,这人当时应该就已经重生了,只是在装罢了。
“你是什么时候重生的?”林凝素忽然问了一句。
“与你相同。”
林凝素皱眉,放下汤匙,又问了一句:“那你什么时候看出我重生的?”
“第一眼。”
林凝素噎住。她战战兢兢,这人却躲在背后,装得一丝破绽也没有。
她忽然觉得老天好不公平,为什么世上的人不能一样聪慧。若是无法等同,能不能不要让她这种不太机灵的,不遇见这种心思沉重的。
还好,这一世,不是敌人。
还好,她不用和这种人相处一生,否则被拿捏的死死的,还帮人数着银票呢。
像她这种天真到有些憨傻的,从最开始,就该选择敬安这种心思恪纯的人。
林凝素没了胃口,坐在一旁赌气。
“想什么呢?”林砚眯着眼睛,笑着打量着林凝素气鼓鼓的模样,“为我过生辰,你自己倒是不高兴了。”
“没什么。”
“自小便被人算计惯,来到一处新地方,总是下意识在暗中观察着,想寻找些对自己有利的时机。”林砚边解释着,一边又为林凝素添了一碗汤羹。
他若是自最开始,便暴露自己重生的事实。林凝素更要对他敬而远之了。
林凝素闻言愣住,这是林砚第一次愿意提起“儿时”这个词。
可这儿时,又是哪段时间。九岁之前,还是来林府之后,也可能都有。
这人的身份,知道的人不少。孟桓和其他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皇子便知晓,这些年间,没少害过林砚。最后,更是连父亲也…
林凝素深吸一口气,盯着这人黑墨般的眼睛,认真道:“那从今往后,在我这,在林家,永远都不会有算计…”
“我,还有父亲母亲,永远都是你的亲人。”
今后林砚想做什么,她不过问。
只是,林砚还愿意心无芥蒂地信任她,信任林家吗。
“亲人?”林砚笑得意味不明。
“对。”林凝素再次点头。
玉白的指节探上林凝素的额发间,轻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