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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外暮色渐浓,餐厅吊灯打下一束暖光。
一桌子菜全是陆哲淮做的,他拿生理盐水和创可贴帮盛栀夏处理完伤口之后,就让她“在边上待着”了。
另一旁,梁寻知一直在捣鼓音响,喊他吃饭他也不来。
明明是为寿星搞的小型家宴,餐桌上却只有两人面对面而坐。
盛栀夏撑着脸颊默默等着,目光时而落在米饭上,时而落在菜上,百无聊赖。
陆哲淮在对面按了会儿手机,掀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眼。
“饿就先吃。”
盛栀夏摇头:“不饿。”
说完,她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一声。
“......”她真不饿,只是胃里不舒服了。
看一眼对面,陆哲淮已经不动声色放下手机,起身离开餐桌,全程面无表情。
盛栀夏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好奇了一下,但也没有多管。
片刻,她听见远处的冰箱门开了又合的声音。
又过一会儿,一个水果小蛋糕放到她面前,上面有她最喜欢的菠萝。
盛栀夏想象着这个味道,莫名有些馋,但陆哲淮给她递来小叉时,她却果断拒绝:“甜的,不爱吃。”
“那就扔了。”陆哲淮将小叉搭在蛋糕盒边,置身事外一般回到自己的座位,中途补充一句,“一个五百。”
“......”信你就有鬼了。
这么小的蛋糕,五百还真不至于。
既然买了就不能浪费,盛栀夏不情不愿拿起叉子,打开包装盒,勉为其难吃一点。
其实也不是不爱吃,而是甜品类的,她通常只想吃一口。
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胃口比现在还小,又不喜欢吃太甜的,大多时候只是想尝一下甜品的味道,多吃几口就腻了,剩下的都是陆哲淮主动解决。
除此之外,她想吃什么他就给她做,不会的他就去学。
凌晨她写着课程作业,中途开始怀念甜醅的味道,但曼哈顿没有甜醅,于是他亲手给她做了一份酒酿圆子,尽量满足她的念想。
那些堆在书房里乱糟糟的书本他全部替她收,就连大冬天吃冰淇淋,吃不完的全给他,也都是他惯出来的。
然而今非昔比,她得强迫自己吃完这一整个。
陆哲淮借着按手机的空当,视线悄无声息越过一桌菜肴,看她拿餐具的手。
又确认了一边,她手上已经没有之前那枚戒指。
...
十点多终于吃完饭,陆哲淮主动收拾所有。
盛栀夏没什么活干,在包里翻了翻,找出某人“遗失”的盒子。
陆哲淮站在水池前洗手,盛栀夏走过去,将盒子扣在水池边。
“你的‘失物’,还你了。”说完转身离开。
“是你的东西。”陆哲淮忽然说,“落在我这儿的。”
她下意识止步,淡声反驳:“我没有东西落在你那。”
顿了顿,又撂下一句:“不要就算了。”
音落,身后的人没有言语,只有水声依旧。
菠萝小蛋糕她没有吃完,扣上盒子准备带回去。
打开别墅大门,寒风扑面而来。
她拎着小蛋糕,低头从包里拿出车钥匙。
准备打开车门时,陆哲淮在身后叫住她。
“那个蛋糕――”
他欲言又止,盛栀夏回过头去看他。
夜色里,只见他一手搭着一件大衣没有穿上,另一手不太自然地举起手机,屏幕亮着的是微信名片二维码。
“蛋糕五百,给我转。”陆哲淮一本正经地说。
盛栀夏怀疑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陆哲淮淡定自若,重复要求一遍:“五百,加微信给我转。”
“......”一阵大风刮过,盛栀夏表情凝固。
谁来告诉她,是她耳朵坏了还是他被夺舍了。
半分钟后,两人在院子前顺利加上微信。
盛栀夏转完账开车离去,连亮起的车尾灯都以“今天见了鬼”的频率闪了一下。
寒风中,陆哲淮垂眸看一眼好友界面,几秒后默默熄了屏,将手机放回西裤口袋。
直到打开车门进入驾驶座,他才绷不住地仰头靠向椅背,沉沉喘出一口气。
原本只是无意识搭着方向盘,可不知不觉间,手里的力道越来越大,差点将方向盘捏碎。
离谱,这辈子没这么离谱过。
十分钟后,他重新拿起手机,打开浏览器搜索栏,输入一个问题――
[如何在心爱的女孩面前挽回已经丢失的形象]
第55章
“什么?”黎闻所未闻, “他真这么跟你要微信?”
“嗯。”盛栀夏坐在餐桌前,拿着小银叉将剩下的蛋糕一点一点吃完,“亏他想得出这种丢脸的方法。”
小傻猫闻到蛋糕香味, 显然是馋了, 不过它不敢蹦桌上, 只敢蹲在地上巴巴望着。
这东西太甜了, 猫咪不能吃,但盛栀夏看它乖兮兮的模样又忍不住心软, 只好让黎给它喂点冻干。
黎应了声好, 拆开零食袋子坐在地毯上,一边喂猫一边问她:“你觉得他跟以前比起来, 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盛栀夏垂眸想了会儿, 没有确切结论,但如果非要说不一样, 可能就是:“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脑子卡了一样。”
“那就对了。”黎意味深长地说。
所谓真心, 总被一层笨拙包裹。
只有不够坚定、不够赤诚, 人们才总是迟疑未决、权衡利弊, 放不下那份精明。
而当诚挚与笃定真正淹没理智时,体面也好, 利益也罢, 皆成次要。
于是他来不及思考, 只顾跟上她的脚步, 怕被她落下, 怕她再也不回头看他。
给予她的情感有了方向, 逐渐升温且愈加直白,比从前真切无数倍。
盛栀夏自然可以感受得到。
只是她依旧猜不透, 这究竟是他时隔多年重燃的新鲜感,还是因为不甘心而酿出的征服欲。
又或者只是一份单纯的愧疚感,想借此弥补她心里空缺的部分,弥补他不告而别给她带来的伤害。
更何况,她至今都不知道他当初为何不告而别,消失那么久。
不清不楚的,如果再来一次,谁都无法保证会不会重蹈覆辙。
更何况,中间几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彼此之间早就不一样了。
最初她叫他名字时,心里总是一阵悸动,像糖丝融化,现在却只剩隐痛。
――“陆哲淮。”
盛栀夏忽然抬头:“什么?”
黎耐人寻味地笑:“叫你好几声都不应,某人一个名字倒让你回神了。”
“......”盛栀夏无言片刻,试图解释,“我只是......没听见。”
说完,桌上的手机忽然亮屏。
她看一眼,是陆哲淮发的消息――
[蛋糕喜欢的话,下次再给你买]
盛栀夏耷拉着眼注视聊天框,突然感觉心里进了只蜜蜂。
嗡嗡的,吵得慌。
她果断回复:[一个五百,傻子才吃]
消息发过去,顶上一行“正在输入”跳跳闪闪,那边半晌没回复。
盛栀夏把蛋糕盒子收拾进垃圾桶,路过落地窗时特意往下看了眼。
好烦,心里那只蜜蜂又开始嗡嗡。
前几天下那么大雪,怎么没把他车给埋了。
她忍不住拿起手机,又发两句:
[一天到晚这么喜欢守在别人楼底]
[公寓大门缺个保安,要不你来当]
黎摸着猫咪,朝窗边挑来一眼:“又怎么啦,小羊肖恩――”
盛栀夏郁闷:“你才小羊肖恩!”
黎笑了笑,给她顺毛:“好了小羊肖恩,姐陪你下楼扔个垃圾?”
...
车里,陆哲淮看着聊天框末尾两句,眉心隐隐作痛。
哄不好了。
其实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样做会惹她不高兴。
但实在抵不住他太想她,离得远放心不下。
她大学毕业之后性子更倔,什么事都喜欢一个人扛,痛了就自己忍着,能不说就不说。
甚至做好死在自然保护区无人知晓的准备。
上回她在工作室晕倒,他正跟拍卖协会那帮人应酬,接到梁寻知的电话之后什么都顾不上了,开车飞快赶往医院,急得差点闯红灯。
那时,陆哲淮突然有种认命的无奈感。
这么久了,能让他一次又一次失去底线的人只有她,他没办法。
没办法劝自己放下。
陆哲淮单手扶着方向盘,手腕时而紧绷时而无力。
心底郁结难纾,他靠着座椅解开一颗纽扣,沉着呼吸缓了会儿,手机熄屏放回仪表台,连同腕表一起脱下来,不轻不重地扔过去。
半晌,车辙声在暗夜中响起,他又往前开了些,停在一排枯枝繁杂的杨树下,按下车窗任寒风灌入。
车内金属声清脆起落,他点燃一根烟,轻雾缭绕。
猩红明灭时,胸腔里轻微的烧灼感来回冲撞,刺着每一根神经末梢,让人清醒不少。
他平时不常抽烟,车里没有烟灰缸,只能散漫地将手伸向车窗外,指尖轻点,在无人经过的昏暗处抖落烟灰。
耳边风声旋卷,这个寒冬似乎尤其漫长。
他淡淡敛眸,想起多年前,他将车子停在大学附近那条街,等她抱着书本朝他跑过来,打开车门像只小狐狸一样贴向他,搂着他的脖子给他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那时候,她分明满心满眼都是他。
现在却完全变了。
燃了半根烟,陆哲淮下意识抬眼朝远处望去。
眼神聚焦时,手里半根烟突然变得沉重无比,他的手指颤了一下。
不远处,他看见盛栀夏身旁跟了一个男人,身高不算太矮,一件长款大衣勉强撑得起来。
只见二人往垃圾分类区走去,扔了一小袋杂物,而后姿态亲密地走进即将打烊的便利店,在里面待了几分钟,最后拎着一个购物袋出来,悠闲自在地返回公寓楼。
陆哲淮喉结滚动,胸腔跟着呼吸频率沉重起伏。
手里那点烟星仿佛掉落在他眸里,聚了一层,冷成一片灰烬。
...
电梯前,黎摘了假发,用来掩饰的围巾也取下来,旁敲侧击地说:“没想到我的身高还有这个用处。你说,这样做会不会有点损我的功德?”
电梯门开,盛栀夏心平气和走进去,兴致缺缺:“他活该,损他的。”
黎跟在后面,手臂一伸按下楼层:“哎,我们小羊――”
“不许再叫我小羊肖恩!”盛栀夏气闷打断。
“好的,小羊肖恩。”
“......”
-
凌晨,郊外人迹罕至的山路上,引擎声顺着道路直直向前轰鸣。
另一辆轿跑姗姗来迟,不情不愿追了一路,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对着前面的车尾灯猛按喇叭。
终于,前面那辆车主动降速,掉了个头停在一个圆盘观景台前。
远处树林一片漆黑,今晚无星无月。
车灯在昏夜里破了一个豁口,照亮飞扬的细尘。
沉重的车辙暗痕像某种撕裂的情绪,与压抑对抗许久,最终失控。
楼晟打开车门,冷风呼了他两巴掌,他差点懵了。
一睁眼,陆哲淮倚着车门抽烟,脊背微微弓着,眉眼间透着一丝颓感,连寒风都吹不散。
外套也不穿,身上就一件高领毛衣,郁郁沉沉地混在夜色里。
楼晟脾气算好,跟他跑了一路也没骂什么,而是从车里拿了两罐饮料,走过去扔给他一罐:“又怎么了这是,你不是给梁老头过生日去了?”
陆哲淮及时接过,冷淡扫一眼罐上的英文字体。
楼晟先发制人:“只有苏打啊,酒你就别想了。”
片刻,两人默不作声并排靠在车上,用烟草和淡而无味的饮料,耗着漫漫无尽的时间。
“年底了。”楼晟忽然说,“沁沁也该回来了。到时候一起吃顿饭,就我们几个。”
“事先提醒你,别再跟我找借口说你来不了,爷不信啊。”
陆哲淮没有搭腔,神情依旧黯淡,吐出的淡白色烟雾随风远去,唯独留下眉间凛冽,一寸又一寸,沿着清峻眉骨勾勒出无形霜雪。
楼晟睨他一眼,仰头灌了一口苏打水,嘴角抿了抿。
都说时间治愈一切,但在这家伙这儿好像不怎么管用。
半晌,楼晟叹了口气。
说实在的,想起陆哲淮几年前的所作所为,他还真的心有余悸。
知道劝不动,但也还得劝:“你说你,纠结那么多干什么。当年那些破事儿,你不是拼死拼活摆脱了么?后果都尝了,命也捡了,家里人也决定不管你了,你还想怎么着?现在不挺好的么,好好活下去呗,反正什么都不缺。”
隔了很久,陆哲淮想到那些难捱的日日夜夜,眉心逐渐拧起,再难舒展。
“缺。”
就这么一个字,声线哑得生涩。
楼晟算是明白了,这人想的不是事儿,而是人。
“她那会儿才多大?十九吧。”楼晟回忆着,忍不住嘲讽他,“都这么久了,劝你还是趁早算了吧,有什么好执着的,当初为了她折腾来折腾去,代价是什么?你是真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而且人家现在都不喜欢你了,不是哄一哄就能回心转意的。再说了,女朋友么,有没有都一样。”
陆哲淮无谓轻笑一声,冷得不以为然:“有本事你就别惦记孟予沁。”
楼晟无妄之灾,痛处被戳了一下顿时坐不住了:“能一样么?沁沁单身我也单身,不像你俩。人家有了新人,你算什么?撬墙角的?”
“怎么。”陆哲淮少见地轻率,指尖抖落烟灰,轻描淡写反问对方――
“犯法了?”
楼晟:“......?”
...
第二天,盛栀夏打开聊天界面,转账自动退回。
心烦,她左思右想,把他的备注名字改成了“麻省理工渣男一号”,以作警示。
月底,黎要赶行程,盛栀夏将她送到机场,数不清是第几次对她挥了挥手,说“再见”,说“一路平安”。
成年人的世界聚少离多,吃了多少苦只有自己知道,所以见了面依旧笑得愉悦,对过往只字不提。
盛栀夏望着对方的背影,想起过去七八年里,黎在伦敦一步一步往上爬,后来又只身前往巴黎,从狭小的摄影棚走到更璀璨的秀场,取下了那一排耳骨钉,改掉了畏惧镜头的毛病,也承受了无数流言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