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想和你一起吃个饭。”程楷正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听说台上那个主持人是你高中同班同学，要不要喊上她一起？”
一句话让程赋的语气瞬间冰冷：“你怎么知道的？”
第7章 灯光
“听你们班主任说，今年你们班有三个考来清开……很厉害。”
干巴巴的语调，带点微妙的讨好意味，像个努力和自己叛逆期孩子搞好关系的老父亲。
“你连我班主任姓什么都不知道吧？”
“怎么会呢，你们班主任姓……”
程楷正像被鱼刺卡住了喉咙，短暂而尴尬的沉默过后，身边有人小声提醒：“姓马。”
“对！姓马，我和你们马主任聊过了，你高中三年表现的特别好，次次都是前三，参加化学竞赛还得了奖，还有，还有……”
程楷正的话语断断续续，时常需要旁边的人提醒着，即便这样他仍急急忙忙地说着，竭力地证明自己对儿子的了解和关心。
程赋并没有感动，反而因为他那些不熟悉的尴尬停顿而感到烦躁。
“你下次打个草稿，比较容易说出来。”程赋没给他半点面子，打断了程楷正自我感动式的陈述。
“小赋，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谈谈，之前因为工作没能陪着你，像在你也来了京都，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不好吗？”
停止背稿后，程楷正的语速流畅了许多，听上去是在和他商量，但语气中又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威严。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以后也不要来打扰我。”程赋缄默片刻，又加了一句，“别去骚扰我同学。”
“程赋，你怎么能这么跟你爸爸说话？什么骚扰打扰的，一家人怎么能这么说？”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陆襄把电话拿了过去，那头却像是挂断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陆襄的语气温柔：“小赋，我和你爸都在学校里，如果你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们。”
程楷正盯着她的嘴唇，神色急切。
陆襄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以程赋现在的情况肯定不愿意搬到家里和他们一起住，相比于程楷正乱了阵脚的胡言乱语，陆襄显得更冷静：“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强迫你的。好好享受你的大学生活。”
“嘀——”
程赋把电话挂断了。
“这孩子！”
程楷正脸上有一瞬的暴怒神色，旋即皇位深深的无奈。
陆襄拍拍他的肩膀：“你要给他一点时间，他能同意来清开已经是让步了，不能急于一时。”
两人站在礼堂后方，有路过的学生认出了他们，恭敬地喊了声老师，程楷正不想太引人注目，找了个角落坐下。他的目光还停留在手机上，想着刚才程赋的语气和态度，忍不住叹气。
陆襄心疼他，却也做不了什么，只是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无声安慰。
舞台上人来人往，两人依偎在一起，各怀心事。
程赋的心情被这一通电话搅得乱七八糟，前台主持人退场，校领导正在致辞，他的节目排在中间偏后的位置，少说还有半个小时，程赋起身从后门走出了礼堂。
礼堂后面是一片小花园，铁架子上爬满了粉色蔷薇，在风中摇曳，两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直通中央的长满睡莲的池塘，小路中央的路灯昏暗得让人心冷，路灯下蚊虫飞舞狂欢，青蛙不知在何处聒噪，程赋立在台阶上，眼中无悲无喜，冷漠地注视着缠绵夜色。
于黑夜而言，他就像一个不速之客，闯入这片寂静的领地，它们试图将他包裹，同化。
“喂？爸爸，我在参加学校的迎新晚会，嗯嗯，刚才在台上没有接到电话。”
狭窄的后门被人打开，把光也带了过来，纤细白皙的胳膊在光中耀眼温暖。
徐青涟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整理裙子，怕被地上的土蹭脏，一转头看到旁边有人，吓得“嗬”了一声。
常有人从这扇门出来抽烟，但徐青涟没闻到烟味，借着身后的光看到面前模糊又熟悉的身影，心不由得悸动，她下意识地想回去，程赋却已经抬起了手，挥手示意：“是我。”
“怎么了小宝？”徐有为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徐青涟说：“没事，我出来打电话，遇到了同学。”
“那你先忙吧，晚上回宿舍再给我们打电话。”
“嗯嗯，爸爸妈妈再见。”
衣服没有口袋，徐青涟握着手机，朝程赋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背着光，可以清楚地看到程赋的神色，他总是这样的眼神，神秘忧伤，勾起人无限的好奇心。
你怎么了？
如果是以前，徐青涟一定会这么问。
但现在她只觉得感慨，怎么在哪儿都能遇到程赋？
本着不说话就当没看见的原则，徐青涟想立即转身离开。
程赋却先开口了：“不好意思，打扰你打电话了……徐老师还好吗？”
“我爸他挺好的。”晚风温热，吹起了徐青涟的碎发，她向耳后拨了一下。
徐青涟在家人面前向来坦荡，表白恋爱从来不瞒着家里人，程赋羡慕她的家庭氛围，却也因此不敢再面对徐青涟的家人，其中还有他的化学老师。
寒假回去，还要向他们道歉。
程赋往上走了几步，和徐青涟离了两个台阶，面对着光源，抬头仰视着她，眼睛亮亮的：“明天……NONE开业。”
“我知道，我不会去。”
程赋的靠近又带来一阵热风，徐青涟关上后门，程赋眼里的光也随之消失，突然的黑暗让两人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但我会去还衣服。”说完，徐青涟重新打开门，提裙走了进去，“你也快回去吧，别在这儿喂蚊子了。”
“嗯。等你。”
程赋的声音被关门的响声盖了过去，徐青涟便装作没有听到。
等你。这两个字太暧昧，不适合已经分手的他们。
舞台上的表演还在进行着，程赋回到后台，胳膊上被咬了好几个蚊子包，导演组的学长找到他，让他赶快试试吉他，需不需要调音。
程赋自己没有吉他，这把是向秦坦借的，当他把吉他盒打开，面前的学长惊呼一声：“呦，你这吉他还是MARTIN的，很贵吧？”
程赋不知道具体价格，但秦坦买的应该都不便宜，他点点头，直接坐下来调音。
这学长就是那天彩排邀请程赋进艺术部的学长，本来被程赋拒绝过一次就觉得不爽，现在看他这幅不爱理人的样子更是不爽，憋着一肚子火气回了控制台。
“一个单人节目可给他牛逼坏了。”朱息把策划单摔在台上，吓到了一旁的新生。
朱息盯着控制台，忽然笑了起来：“待会儿程赋登台的时候，把灯光调亮点，这么帅的一张脸，亮一点才能让更多人看到。”
“年轻的我们青涩懵懂，面对所爱之人的试探与小心翼翼，引起无数人的共鸣，接下来请欣赏化学院的程赋同学带来的吉他弹唱《胆小鬼》。”
隔着幕布，徐青涟看到程赋上台，台下爆发出意料之中的欢呼和掌声，华丽璀璨的灯光打在他稍显单薄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上，倾泻出柔和的光芒，宛如月光般温柔。
程赋沉默垂眸，在狂欢的氛围下，有种与世无争的清寂感。
温润的嗓音从胸腔中轻震而出，当他唱出第一句歌词，全场寂静，清润低醇的嗓音，与他清冷气质完全不符的温柔，迅速将听众代入到那种甜蜜的氛围中。
甜蜜，暧昧，喜悦……种种情绪之下，却也藏着爱而不得的苦闷。
程赋微阖双眼，看不到台下已经随着他的歌声，进入到他创造的世界当中。
与那天排练时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惆怅之外，却又多出一份希冀，希望那个他无法割舍的女孩，能再回头看他一眼。
徐青涟深吸一口气，身影消失在幕布后。
灯光太亮，程赋宛如神邸，今晚之后，会有更多的人认识程赋，而她也会随着人群成为程赋生命中的过客。
【干什么呢？】
杜箬给她发来信息，这歌彩排的时候听过好几次，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后台呢。】
【看程赋表演呢？[呲牙笑]】
杜箬这是查岗来了，她知道徐青涟喜欢程赋的契机，舞台灯光的氛围之下，很容易再次心动。
【[儿女情长什么的，很影响我行走江湖的].jpg】
【在看待会儿的稿子】
杜箬：【好好背[加油]，有一说一，你们今天这个舞台整体还是不错的，咱们小青涟是全场最漂亮的主持人[爱心]。不过你们这灯光搞得也太亮了，我看程赋都快变成眯眯眼了】
灯光太亮？
徐青涟折回去看了一眼，舞台灯确实很亮，她都觉得有些晃眼睛。
还以为程赋闭眼是为了节目效果，难道是因为灯光？
徐青涟特地绕到控制台，对负责人说：“你们这灯光效果是不是太亮了？”
“是朱息学长让弄亮一点，说这样看得更清楚。”
“调暗点吧，演员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负责人往房间看了看，朱息不在，他才把灯光调暗了些。
一曲过半，程赋感觉光没那么亮了，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眶被刺得发疼，流下生理性的泪水，他若无其事地完成表演，台下掌声雷动，程赋鞠躬下台，用手指抹了下眼泪。
后台的演员和学长学姐纷纷上前来祝贺，程赋揉了揉眼睛，在嘈杂的声音中感到头晕。
“程赋。”
熟悉清亮的声音传来，程赋睁开眼，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徐青涟。
“热毛巾敷一下，眼药水。”
朝着徐青涟的方向，程赋走出人群，一条温热的毛巾搭到了他的眼睛上，缓解了刺痛。
徐青涟皱着眉，刚才她特地在朱息面前跟其他人讨论舞台灯光，朱息却没有什么反应。
是她多心了？
“刚才控制台的问题，灯光太亮了。眼药水是新的还没有拆封，你拿去用吧……别多想。”
徐青涟正要走，敷着眼睛的程赋却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谢谢你。”
“……不用谢。”
徐青涟晃了晃手腕，没甩开，程赋说：“我有点站不稳。”
演的吧？
徐青涟盯着他，眼睛不舒服还能和腿扯上关系？
直到毛巾彻底没了热度，程赋把毛巾拿开，手也被徐青涟无情地甩开。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直接叫停。”
“后半段，是你让他们调暗的吗？”
“不是我，是观众反馈灯光太亮……”徐青涟撒谎的时候眼神会下意识地往下飘，她看到自己的小毛巾被程赋攥在手里，本就小巧的毛巾显得更加迷你。
“谢谢你。”
程赋微微一笑，透着点暧昧的气息。
徐青涟招架不住，找了个借口迅速开溜：“快到我上场了，走了。”
程赋攥着那个巴掌大的小纸盒，放在唇边轻触一下，嘴角漾开一抹笑意。
或许，他还是有机会的。
晚会结束时已经快十点了，礼堂内的氛围依然热烈，不少人涌到后台，想要认识一下程赋，但找来找去却不见程赋的身影。
朱息看到那些学妹们一口一个“程赋”，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转头质问控制台的负责人：“刚才怎么把灯光调暗了？”
负责人犹豫片刻，按徐青涟教他的说：“主持人说灯光太亮影响节目效果。”
朱息横眉：“哪个主持人？”
“忘了，我脸盲。”负责人摇摇头。
“这都记不住，你傻缺吗？”
负责人虽然是新生，但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主，无端被骂也有了火气，他也是正儿八经的市状元，凭什么朱息对他颐指气使：“你要真想知道挨个去问呗，在这里摆什么谱？”
见对方变脸，朱息欺软怕硬，态度缓和下来：“我这不是想帮你进学生会嘛，你表现得好了机会才更大。”
负责人翻了个白眼，没再鸟他。
朱息快把下槽牙磨烂了，攥着拳头走出了控制室，迎面撞上一个认识的学妹，问他有没有程赋的微信，想加他。
朱息冷笑：“有，当然有。”
第8章 一点点
徐青涟从后门出来的时候，后台已经挤满了人，杜箬和白枝她们正在外面等着她，但她刚出来就被人缠上了，那个男生拿着手机，非要加她微信。
“你好，我不想加。”
“你在这儿装什么啊，我加你是抬举你，你不会真以为我看上你了吧，笑死。”
对方破防的如此之快，徐青涟觉得好笑，绕过他打算走，那人却不依不饶还在她身后跟着，幸好杜箬她们发现异常及时过来才把那男的吓跑。
她特地从后门出来就是想杜绝这种情况，后台那些人全是要加表演者/主持联系方式的，女孩子还好些，拒绝了就礼貌走开，但有些男的就听不懂人话，说了好几遍不加还非得凑过来，拒绝了还说你假清高。
杜箬说：“表白墙今天发了七八条关于你的表白，学校论坛也有几个帖子。咱们青涟火了呀。”
“恭喜演出顺利结束。”
杜笺递上来一束花，粉白玫瑰和尤加利叶，花束虽小但是精致。
“谢谢。”
徐青涟接过来，发现上面还有一张小卡片，工整的字迹写着刚才杜笺说过的话。
“哥，你什么时候买的花！”
“刚才。”
“刚才是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
杜箬不依不饶，缠在杜笺身边问个不停，徐青涟和白枝方芜走在她们后面，听着方芜吐槽刚才的节目。
“咱们这届才人还是挺多的，音舞学院的舞蹈不错，体院的肌肉秀也不错，就是那个小品不怎么样，完全照搬网上的，包袱也不新鲜，笑一两声都是给他们面子。”
方芜不和她们一个学院，平时活动时间也不一样，但她性格外向爱凑热闹，和徐青涟她们合得来，白枝是宿舍里最沉默寡言的，架不住另外三个都是社牛，平时活动都缠着她一起，军训期间一起洗澡上厕所洗衣服建立起来了革命友谊。
后门这条小路人烟稀少，景色却好，奈何蚊子太多，一不注意就被咬个大包。其他三人都穿了长裤长袖，徐青涟裙子长，但胳膊露在外面，方芜递给她一条丝巾让她包着。
几人走了一会儿，方芜在学校有个男朋友，是大她几岁的学长，方芜的男朋友就来接她了，方芜笑着跟她们挥手，转身小鸟似的扑进她男朋友的怀抱，腻腻歪歪地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回她们宿舍的路刚好经过研究生宿舍，杜笺问她们：“需要我送你们回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