贮金闺——陈小鹿【完结】
时间:2023-08-09 14:37:33

  几个跳跃,便消失在花草丛中。
  年轻的男子身穿长袍,面色上有一丝无奈,也有一丝欣慰,“好个谢令姜,又把人给截胡了。”
  谢令姜自顾自的走着,全然不顾身后的人。少年瘸着脚,依旧是亦步亦趋。自己的确是很笨啊,天天被谢三叔捉住,令姜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遥集,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每次我都能逃出来,你却被逮住?”少女回头,面上是明媚的笑意,宛如花开,格外娇艳。
  “你怎么知道?”阮遥集睁大了眼睛,满满都是敬佩。“莫不是真像王三郎所说,你们谢家人就是诸葛再世,神机妙算?”
  “遥集啊遥集,你可真是天真,你每次逃跑前都会干嘛?”少女抿了抿嘴唇,还是有笑意,忍俊不禁。
  “就是会快速把作业写完,然后就找银子啊,再者就是会看见三叔走了,我要上茅房。”看着阮遥集还在自顾自很认真的说,谢令姜笑得不能能自禁,捧腹大笑,在花草里翻来覆去,果真是可亲可敬。好一个阮郎啊。
  看着谢令姜翻来覆去,翻了好几个跟头之后还在大笑,阮遥集的嘴角也勾起一抹微笑。令姜啊令姜,你可知道,我只是想让你高兴罢了。
  阮遥集十一岁,谢令姜八岁。
  阮遥集四岁的时候,谢东山见到他,大为赞赏,说:“这孩子风采神态清秀明达,将来不会比王东海差。”收其为徒,在谢东山的教育下,他在童年时,便神态沉着,思维敏捷,风度条畅,工于行书。习武到十一岁,也已经少有敌手,只是阮遥集性格孤僻,轻荡。十一岁的时候随其叔父阮熙到东郡,充州刺史王昶与他相见时,他“终日不开一言“,王昶“自以为不能测“。
  谢令姜与其一同学习,一同玩乐,当时男女授受不亲还没有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谢氏大族,注重的是嫡出子女的教养,又因为是将家,文武双全并不可少。
  谢令姜作为嫡长女,自然是被精心照料,从小到大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是最好的。
  阮遥集出自阮氏,是谢令姜母亲阮容的族兄的孤儿,三岁丧父,由母亲把他抚养长大。父亲死后,家境清苦,阮籍勤学而成才,天赋秉异,八岁就能写文章,终日弹琴长啸。在他少年时期好学不倦,酷爱研习儒家的诗书,被接到谢家后,谢东山收其为徒,也很好像是侍卫,又好像是伙伴一样陪她长大。
  打马西街,红衣少女,自有飞扬的姿态。并不横冲直撞,只道是流目顾盼面萦霞,玉貌娇艳自无暇。春风染尽陌上花,春水长流自天涯。
  “令姜,听说新来了一批好马,我们前去看看吧。”阮遥集抽了一鞭子,纵马上前,两个人赛跑起来。
  是夜,谢令姜回到闺中。阮遥集,坐在庭院里,弹起长琴,望月长叹。“独坐空堂上,谁可与欢者。出门临永路,不见行车马。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旷野。孤鸟西北飞,离兽东南下。日暮思亲友,晤言用自写。”
  谢东山看此,知此子大才,只可惜少年丧父,心中郁结,又孤僻,恐慧极必伤。
  少年和少女站在祖庙旁,年轻的男人风姿傲然,但是手上拿着戒尺。“谢令姜,今天你是不是把御史家公子打了?”
  “是,三叔。”少女很恭敬,嘴角却是倔傲。
  “你做错了吗?”
  “没有啊,为什么做错了。”
  “还不知错。”一戒尺打了下来。少年闷哼一声。那男子低头一看,戒尺下阮遥集的手臂上通红一片,少女白皙的胳膊依旧娇嫩。
  “每次都给她挡,挡着挡着她永远都学不会谦恭。”阮遥集听到这话依旧沉默如斯。
  芳华木下,“阮遥集,遥集,你这个大笨蛋。不疼啊。”
  谢令姜鼓着嘴巴给他擦擦药。
  “没事,不疼。”
  “傻子。”
  一层嫣红的霞光笼罩着,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在清风中摇曳着,舒展着身姿,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千金孤掷南朝粉,风流不尽又春深。
  时光碾转如画。
  一日,谢令姜再次偷偷跑到练武场,一鞭子就朝着正在扎马步的阮遥集挥了过去。阮遥集闭目,忽觉劲风朝着面门劈了下来,翻身离开,一只脚踢了出去,手随着身体旋转取下了别在腰上的软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长剑如鸿飞,幻影无限。
  阮遥集见是谢令姜,刚刚要停手,又是一道鞭影。心中一愣,大笑。
  “来来来,不妨与君一战,不辜负小爷我夜夜枕剑而眠。”
  少年舞剑,恰似惊云,剑光鞭影,残阳似血。
  少女舞鞭,眸光荡漾,鞭影重重,杀机四伏。
  风声合一,心神凝聚,平日有人说阮遥集最为自傲,谁知道只是遇不上对手。
  青砖黛瓦,碧草蓝天,身姿优美,霁月清风。终究还是担心,阮遥集飞身上了屋顶,“你干嘛要逃?”谢令姜随身跟上。
  最后的结果是,两人坐在屋顶上,对月饮酒,阮遥集是真的有才华,拿着竖笛,也能吹出一支曲子,仿若是疆场无情,刀光剑影。战鼓声擂,厮杀不断。
  焚天业火江河令,一曲终断青山老。
  听着听着,心中顿时有无限豪情。
  “阮郎,这曲子,莫非是《十面埋伏》?”
  遥集听到这里,抿了抿唇笑,“正是。令姜果真是知音。”
  “可是这《十面埋伏》不是,不是已经随着令祖父身逝而失去了吗?”
  “我那时虽年幼,我父亲临走之前,是将家族一些机密之事写在了锦囊里面,他嘱托我母亲,一定要将阮氏骨血养大,于是母亲便把这些锦囊交给了我,因而这几年我们很少见面,实在是因为没有时间。”
  阮遥集已经长成了面如冠玉,俊美绝伦的男儿,喜好白衣,一身白衣胜雪,端的是夫芷兰生于深林,非以无人而不芳。
  都说王家大郎、二郎、三郎都是霁月风光,豁达文雅,才貌双全,隐隐约约有王少年姿态。也自知谢氏一门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今日见阮遥集,方知世上还有真君子,阮遥集身长七尺八寸,风雅从容,容止出众。
  “遥集,我听说你要走了。”令姜垂下美睫,微微出声。
  “是啊,我要风卷长旗,长枪向战场,纵马挥歌饮血沙场,昔日里我常听闻三叔战场英姿,也曾闻言,七尺儿郎,当醉卧沙场。”
  “何日归期?”听到这里令姜仰头看着坚毅少年郎。
  “归期不须问。”
  “生死何论?”心中一咯噔,知此事没有回旋余地。
  “生死何必论。”
  “你,我--”令姜心中自知苦。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阮遥集长身玉立。字字掷地有声。
  别庄,月色如水,躺在桃花木上,谢令姜人生第一次失眠,阮遥集要去战场。树下站着的阮遥集,并不愿意妥协。
  就好像幼时三叔讲往事,司马昭想与阮籍联姻,籍竟大醉六十天,使事情无法进行。也正是因为如此,阮遥集的母亲才能义无反顾嫁给自己爱的人,也是因为如此阮氏族人的身上才有这种傲骨吗?
  “你若是回不来,我自嫁与东风不用愁。断不会长相思。”
第257章 :梦前生(二)
  那是多么凄惨的一场战争,几乎废了晋朝的国运。
  那又是怎样的一场战争啊!是后人笔下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是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是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
  是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
  是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是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
  是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阮遥集不知道负伤了多少回,也不知道沉沦了多少回。
  无穷无尽的杀戮吞噬着他们的生气和灵魂。
  阮遥集在战场上深入虎穴,生死未仆。
  谢令姜的幼弟,十二岁的谢玄偷偷溜上了战场,亦是重伤血战,叔伯兄弟更是战死者十之五六,将军老迈,尤坐镇军中。
  谢氏大族一朝之间简直就是高楼危百尺,不知道何时就会倾倒。
  联姻之事逼迫前来。
  这风雨飘摇的南国,有着数不清的悲伤和迷雾。
  夜更声旧起西风,醒挑寒灯倚落红。
  深秋九月,瓢泼大雨,王知音在那场大雨里遇见这一生的爱情。
  生在王门,素来有着王与马,共天下的称号的王家,他又是嫡次子,兄长在上,他自然活的很是肆意。痴迷音乐,痴爱竹子,自谓与竹子一样正直清朗,他喜欢音乐,他自以为自己对于音乐的造诣已经难逢敌手了。
  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庸人自扰我独醉,风情万种和衣睡。
  有着屈子那种举世皆猪我独清的情怀,也有着王子乔那种卓然风流的姿态。
  纵使,纵使他认真跟随在父亲身侧,学习书法,纵使他比不了五弟的才华横溢,风流天成,纵使世人说他平庸无能,也没什么重要的吧。
  “世人都说你配不上我。”在谢令姜骄矜温柔的说这句话的时候。
  王知音也能够朗笑如清风的回答。“那又如何?”
  是啊,那句那又如何,大概是竭尽了毕生的勇气。即使他内心有恐惧,有自卑,有许许多多的悲伤。纵使也曾听过那个傲气凌人的大娘子,在天青色的烟雨里说道“你虽没有见过,我却比比见之。”那是对他的平庸的不满与嘲讽吗?在他被雨淋得透心凉的时候,她却回头递给他一把油纸伞。那般动听悦耳的仙音,她说:
  “既然你有这般好手,能诗能画,能吟能唱,还是莫要使他遭受风雨的打击。”便离开了。
  那孤傲的美人一身素衣,站了起来,衣袂飘飘,在这烟雨里,走了。
  王知音啊,王知音,以为这一生只要寻觅到一知音便可满足了,可是突然觉得有些后悔了。
  当兰亭集会,他看着少女坐在亭子上的时候,才觉得心痛吧。他第一次萌生了一个念头,这一生,若是能够拥有这样的女子,那么他再怎么平凡也不会平凡了吧。
  提笔作画,他表真心:“荘浪濠津。巢步颍湄;冥心真寄,千载同归。”
  他几乎没有在什么地方表现过自己的才华。因为王家不需要每个人都那么有才华,更何况父亲的名声已经显赫天下,五郎又是不输人前。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就是他什么也不争的性格,居然,居然可以得到美人垂涎。
  他曾经和几个兄弟一起去拜访谢太傅,也知道谢太傅的评价是听过他和兄长多谈世俗事,王知玄只随便说了几句问候寒温的话。离开谢家后,客人问谢安王氏兄弟的优劣,谢安说:“小的优。“客人问原因,谢安回说:“大凡杰出者少言寡语,因为他不多言,所以知道他不凡。
  五郎在前,就让人觉得珠玉在前,朗然照人,于是他什么风采也不曾有。
  五郎从父学书,天资极高,敏于革新,转师张芝,而创上下相连的草书,媚妍甚至超过其父,穷微入圣,与其父同称“二王“。时人如是说。
  就连写字,他王知音也只是得了一个韵字。
  后来,五郎似乎是动了心。谢令姜那样的女子,怎么能够不动心?能文能武,颜色又好,家世显赫。只是表妹郗道茂却是青梅竹马,他又心系着那个女子。
  那日他夜读左思招隐诗,忽然想起了在戴安道家做客的谢太傅,便趁着大雪前去拜访。但到其门口而不入,只留下几乎堪称天下风流之典范的一句话: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谢太傅心中有了定夺。
  谢氏处于危机之中,王氏又怎能看着呢?
  有什么办法?
  联姻。
  王知音几乎是迫不期待的跟父亲说起这件事。
  父亲,鼎鼎大名的王右军,官场浮沉半生,却仍旧有着一双透彻的眼睛,他看着这个自小疼爱的儿子,世家里亲情难得,尤其是单纯的宠爱难得他是他的第二个儿子,有了嫡长子,这个第二个儿子,便只有了宠爱,但是随着儿子的增多,王羲之没有太多的精力来管,只能凭借自己的才能得到王羲之的看重,寻常人家的子嗣自然是一并看重,而世家大族却只能凭借才能,书法世家,七个儿子都修习书法,各自有各自的造化。最疼五郎,因为五郎实在是天之骄子,是值得王羲之疼爱关注的。
  可这个什么也不争,无怨无悔的二儿子,跪在自己的面前。
  他说:“父亲大人,孩儿自知平庸糊涂,这一生也没什么大的成就,只是心中唯有一人,恳请父亲同意。”
  他想了又想,自己这么多儿子,总有一个谢家看得上,五郎很优秀,可是谢家的谢令姜却更优秀,这样的优秀的女子如果嫁给了五郎,五郎怕是反受其累。更何况让谢家择婿,岳家郗氏又是对自己多有提携之恩,道茂也是极好的姑娘,配五郎不差。
  他于是开口:“你既是想,也便去做。”
  得到了父亲大人的许诺,他迫不及待的出了家门,欣喜若狂的骑着马在建康城里奔走,他来到谢府。
  他看见了谢令姜,在谢府通天的权势下瑟瑟发抖却仍然巍然挺立的谢令姜。
  谢令姜自然是风度清朗:“我同意联姻。”
  白衣的女子一挥衣袖,临风独立。
  “我要去战场。”
第258章 :梦前生(三)
  春草浅浅露玉芽,春雨绵绵透鲛纱。
  “见之乃不使人厌,然出户去,不复使人思。”
  “天地无知,使伯道无儿。”
  “顾长康画,有苍生来所无。”
  阮遥集吟诵着这些谢太傅号令三军的话,只觉得实在是大才,心中热血澎湃,恨不能血染疆场。
  军中许多谢氏的子弟都个个以一当百,武功高强,听说有一个叫谢道韫的,一来就冲破好几个阵营,拿下了不少敌军的人头。
  这谢道韫一是武功高强,战功卓著。
  二呢?听说是丰神俊姿,朗然照人,仿佛有卫郎之姿。要知道卫玠可是传说中的美男子。
  本来阮遥集也是风流小将,军中有威名,如今遇到一个军中的更胜于自己的人,自然是不服气,奈何军令如山倒,忙着打仗,虽然同属于军中,但是却从未见过面,一个月来,人未曾见,却听到各自的名声,心里也有了很深的好奇。
  军情危急,建康一片震恐。
  谢安依然是那样镇定自若,以征讨大都督的身分负责军事,并派了谢石、谢玄、谢琰和桓伊等人率兵八万前去抵御。桓冲担心建康的安危,派精锐三千前来协助保卫京师,被谢安拒绝了。
  谢玄心中忐忑,临行前向谢安询问对策,他只回答了一句:我已经安排好了。便绝口不谈军事。谢玄心中还是没底,又让张玄去打听。谢安仍然闭口不谈军事,却拖着他下围棋。张玄的棋艺本来远在谢安之上,但此时兵临晋境,张玄沉不住气,谢安则神气安然,结果张玄输在谢安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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