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着吗?”
太宰治认真想了想:“……谈不上盼着吧,只是,这种事情也不会被个人意志改变?”
织田作之助没有反驳。
但看他的表情,显然也不觉得这是一句实在话。别说是他,就连我也觉得,这只是太宰治在谦虚客套。
太宰治俯下身,宛如猫咪般——半截身子完全软瘫在茶几上,他摇头晃脑,同时,手指还戳着酒杯边缘:“……究竟是首领领导着所有人,还是说,所谓首领,也只不过是匍匐在这种庞然大物之下的……奴隶呢?”
织田作之助回答说:“是权力的奴隶吧?”
“哇哦,精辟的回答,织田作一下子就抓到了关键呢!”太宰治赞叹着,他讨好之意太明显,反而更像是嘲讽。
织田作之助平静以对。
酒精迷神,但这点酒精的分量,还不至于让织田作之助昏了头,他钴蓝色的眼瞳依旧清澈明亮:“……客气了。”
这番对话,听起来只是寻常聊天。
我却不敢真的将其视作寻常聊天,毕竟,我身上还肩负着“拉住太宰治”的重任。
唉,有没有可能……
太宰治早就不想再当港口Mafia的首领了呢?
我试着观察太宰治的表情,从表情里分辨出,他刚刚那番话究竟有几分真心。但很遗憾的是,三人的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其他事务上——
而太宰治虽然演技差劲,但那也只是看出他说谎很容易,可是,想从成堆的谎言里找到那一丝真心话,同样难如登天。
算了,换个思路。
推己及人,如果是我自己,只要熬夜两三天就会觉得精神不济,头疼脑热,心情低落……
那么,这个休息不够的时间再延长点,长达四年呢?
……会猝死吧!
就算是仗着一时年轻,身体底子好,暂时抗住了这样恐怖的007加班,但人的身体还是会感受到痛苦,身体的痛苦也会自然而然地曼延到精神上。
这四年,他又是如何熬过来的呢?
我试着想象,四年啊,是一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这四年来我过得很快乐,快乐的时光眨眼流逝,但如果有人过得很痛苦,度日如年,他竟然还能坚持四年,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了。
不想当港口Mafia的首领。
但责任又不允许太宰治逃避,无法选择其他的生活方式——
唉。
这简直是个无解的谜题。
如果我直接对他说,算了,治君,我们不做港口Mafia的首领,去选择更快乐幸福的生活方式吧。
……好像也不行。
我专注地思考着。
另一边,太宰治还在开玩笑般地聊着港口Mafia崩塌的可能性:“……当然啦,我会这么说,因为港口Mafia早已经到达极限了。”
“……”
“……”
“毕竟,说到底,日本也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大的国土,而完全以扩张为目标的组织,总有一天会到达扩无可扩的地步吧?”
“……”
坂口安吾有点紧张,他似乎稍微设想了一下那个情况,瞬间,他就打了一个哆嗦。
他可真胆小啊。
坂口安吾追问说:“既然你已经提前预知到这样的隐患,肯定还是有所准备的吧?”
“完全没有呢!”
坂口安吾:“……”
真可怜啊,我都能给他此时的表情配音了:草,一种植物,请不要再说恐怖故事了!
“因为这压根就是无解的难题呢!——想在短时间内扩张,需要人才,而在太短的时间里,组织根本来不及培养下一代,只能用利益去笼络些亡命之徒——”
“你也知道,组织里有些人不靠谱吗?”
“知道啊,可惜没得选。”太宰治耸耸肩,他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小问题,“——毕竟是亡命之徒嘛,可以为我献出生命,只要有更大的利益,自然也会为别人献出生命——这就是人性吧。”
太宰治似乎觉得这种事情真的很有趣,他那离谱的笑点又在此时此刻发出了作用,露出了很真心实意的笑容。
“……”
很遗憾。
织田作之助没笑。
坂口安吾也没笑。
只有太宰治一个人的笑声,清晰地回荡在会客室里,他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笑,另一边还见缝插针地,在笑声里嘟哝着抱怨:“哈哈哈……这么一想,中也还真倒霉啊……哈哈……”
“……”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不得不当上首领的时机,超——差劲的,大厦将倾,力挽狂澜……”
“……”
“但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人,真惨啊,中也,以后会被当做没有手段、也没有本事的首领,被盯上耻辱柱吧。”
“……”
有时候,我也不得不佩服太宰治,明明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我不说话是不知道说什么),他也能一个人有声有色地将对话接下去,甚至造就了一种有问有答的效果。
忽然,太宰治看向坂口安吾:“……不过,以中也的实力,守住港口Mafia在横滨的大本营,肯定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话题有点跳跃。
等等!
太宰治该不是在安慰坂口安吾吧?
紧接着,太宰治接下来说的话,也印证了我的猜想:“就算过程有反复,但结局其实很好猜,港口Mafia依旧会是横滨的最大组织势力,但它也不会再像是现在这种情况,而是受到多方钳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和稳定——”
“……”
“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恐怕是做梦都要笑醒来的结局了吧。”
太宰治笑盈盈地说。
坂口安吾盯着他,似乎在心底评估衡量着什么,他依旧是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却有点看不下去了。
唉。
这明显是太宰治在安慰他嘛!
果然吧,这就和福泽谕吉先生曾经和我讲述的道理一样,看起来的“讨厌”,本质其实是“在意”。假若是真讨厌的情况,反而会压根不搭理呢。
我想了想,直接戳破了太宰治别扭的小心思:“坂口先生,治君的意思是,让你别担心啦!”
坂口安吾恍惚地抬起头。
他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现世生活里的所有刺激,反应都慢半拍:“啊?安慰?”
“对啊,放心吧!港口Mafia不会真的倒塌,所以,你也不会真的失业——不用担心自己失业后流落街头啦,以后没准能在这个岗位上干到八十岁的!”
坂口安吾抽动了一下嘴角。
“八十岁啊……”
织田作之助好奇地问:“现在法定退休年龄是多少来着?”
“六十五岁吧。”
“我怎么记得是六十。”
“最近提高的退休年龄啦。”短短几句话后,坂口安吾似乎也调整好了情绪,没再露出苦涩地笑,转而聊起经济问题,“现在经济不景气,横滨的房价却水涨船高,确实,能一直工作不必担心失业,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呢……”
聊着聊着,两人就开始说起孩子上学的问题,织田作之助好像有学龄儿童,对相关政策很感兴趣。
坂口安吾似乎很了解相关知识。
他们越聊越深入,越聊越热切,反而将太宰治抛在一旁。太宰治也不生气,独自一人抿着啤酒,反而有些惬意。
唔。
我刚才想到哪儿了?
哦,就是如何抓住太宰治,别让他再坠落的分析。我觉得,经过我聪明绝顶(?)的脑瓜子的思索后,我已经抓到了关键:
没错。
就和中原先生也会困惑于熟悉世界的崩塌,同样,如果让太宰治不去做港口Mafia首领,在多年养成的惯性思维后,他明显也不知道,除了首领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惯性的力量十分强大。
而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宁愿接受已知生活的折磨,而拒绝未知的可能性。
所以,目前第一步,就是要让太宰治对未来的生活产生正面的期待,给予他一种“就算不当港口BOSS,也能有幸福新生活”的真实感受……
但,我该怎么做呢?
想要做到这一点的话,至少得让太宰治和自己生活一段日子,但如果直白地说,请和我同居的话,那也太可怕了,总得找个更委婉的借口吧?
我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我被人推了一下胳膊:“轮到你了。”
“什么?”
织田作之助提醒我:“轮到你回答了,你怎么想的呢?”
想?
什么怎么想?
我茫然地张开口,思绪一时半会儿还难以归位,刚刚徘徊在脑子里的念头脱口而出:“我想……”
“什么?”
“治君来做我男朋友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番对话其实是太宰治让异能特务科早做准备,顺带送功绩给安吾,方便安吾在特务科升职。
↑其实是秋子完全猜错了呢。
安吾本人其实get到了太宰的意思,紧张的原因其实是,他不相信太宰对自己是纯然善意,总觉得是藏了毒药的糖,但又太诱人了,没办法不吞下去。
-
hhh秋子啊秋子。
委婉是不可能委婉的,女人就要打直拳。
第45章 45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原本, 虽说觥筹交错的频率不算高,还是能偶尔听到杯盏碰撞的声音,然而, 就在我无意识回答了织田作之助那句话之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我疑惑地抬起头。
在场的三个男人, 齐刷刷地盯着我。
“……”
啊?这是怎么了?
大家怎么都是这个表情?
织田作之助茫然地看着我, 太宰治右手挡住了半张脸,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躲躲闪闪的目光。
坂口安吾的反应最为夸张, 他刚好拿起酒杯, 原本这杯酒应该送到他唇边, 然而,坂口安吾愣愣地转头看我,手里的酒杯, 还按照原本的轨迹,直冲冲地撞在他脸颊上,哗啦啦地往下流淌, 沾湿一大片西装外套。
至于吗?
我刚刚也只不过说的是……
是……
是、是……
让治君来做我的男朋友……
仿佛晴天一道霹雳,终于把我从半走神的状态, 彻底劈回了现实世界。天啊, 我刚刚脱口而出说了什么?!
这时候,织田作之助这才勉强找回了说话能力,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们刚刚聊的是攒钱买房子的话题, 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购房计划之类的……情况……”
织田作之助罕见地出现了说话卡壳的情况。我也理解他, 换做我在他的位置, 只是日常闲聊, 却问出了一个惊天大雷,我也难以回神。
但——
但当事人是我自己啊!
啊啊啊为什么不问清楚再回答啊,笨蛋秋子!你可真是个大笨蛋!看看你,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我捂住脸。
但手指触碰到脸颊,也能感觉到脸上的温度在飙升。我磕磕绊绊地问:“刚刚,我应该什么都没说吧……”
“……”
气氛越来越古怪了。
我硬着头皮,努力挽救:“哈,只是在脑子里想,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吧?对不对?对不对?”
我自欺欺人地恳求着。
该怎么说呢?
其实比自己一时不过脑,口不择言说出了尴尬的话更让人难受的,就是话题里的另一位当事人,太宰治,一直都没吭声。
他单手杵着酒杯,头斜斜的依靠在手臂上,柔软微卷的头发铺展下来,几乎挡住了整张脸——偏偏刚好露出了颈部的一小节……
……洁白的绷带。
太宰治什么反应都没有。
——可恶!他怎么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咳咳。
我不是在期待他的反应,只不过,这种毫无反应,似乎比直接拒绝都更让人焦心,总让人忍不住怀抱着侥幸——
他会不会下一秒就同意了?
他会不会,真的有那么一丁点的……喜欢我呢?
片刻后,织田作之助的声音想起:“很抱歉,你刚刚确实说话了,我听见了。”
“……”
坂口安吾面无表情地拿起桌面上的纸巾,擦桌子,擦衣服,他万万没想到,织田作之助竟然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安吾也听到了吧?”
“……”
坂口安吾露出了“是单身狗就已经够可怜了,为什么还要将他这条单身狗挑出来杀”的无可奈何的表情,他叹了一口气:“是的,我也听到了。”
织田作之助微微抬高了一点音量,面相会客室里角落里的那个男人:“那太宰呢?太宰应该也听到了吧?”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要裂开了!
织田作之助大佬,您是真的大佬,您到底在做什么啊!裂开了,我真的要裂开了!
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孽啊!
但是,就算是我上辈子杀过人,也不应该面对这样尴尬的场面啊,老天爷你想让我死,请直说,而不是让人直接尬死呜呜呜呜……
我上辈子肯定杀人无数吧!
所以,这辈子才不得不面对如此壮烈的情况。
太宰治终于有反应了——
他立在桌子上,挡住半张脸的手臂放下来,玻璃酒杯磕碰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与此同时,太宰治也轻飘飘地笑了一声:“是啊,我也听到了。”
“……”
思维一片空白。
在太宰治的说话响起后,我什么也没有想,好像思维在那一瞬间被清空了,只剩下最纯粹的本能,去捕捉他说话的声音。
太宰治握着拳头,拳头压在脸颊边,他轻轻咳嗽一声,随即,他语气相当活泼地回答:“……刚刚真的被吓了一跳,幸好,没有在喝酒,不然万一在喝酒的时候听到这番话,绝对会在震惊中被呛到吧……”
“……”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也有可能是,什么都没想,只是盯着裙摆,看着裙摆边缘微微晃动。
太宰治的声音都显得有些缥缈。
“……如果,秋子小姐是打算谋杀的话,差一点就成功了,唉,真的好可惜,差一点点就能成为世界第一杀手了。”
我猛然起身,差点撞翻桌子。
“秋子?”
“哐当!”
我又连着撞翻了放在椅子上的酒瓶们,坂口安吾倒抽一口冷气,他离我最近,噼里啪啦的,酒水全部都倒在他裤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