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雕花的架子床,黄花梨木的梳妆台,台上陈列一支冰裂纹的青釉贯耳瓶。屋子里有些细细的灰尘,像是不久前刚被人清理过。
其实应该眼熟,这是一个多月以前,她住过的屋子。
在他的宅院里!
白桃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大开的窗台,当即下了床,赤足踩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凉得白桃差点从地面上跳起来。
地面上空空如也,她没找到自己的鞋子。
到底是谁……把她从那么远的地方搬过来,还不给她穿鞋!
白桃气愤地走出房外,外面站着都是熟悉的侍卫。她随便找到最近的一位,问道:“殿下呢?”
侍卫回答:“殿下已上早朝去了。”
“池明呢?”
侍卫垂着头:“池大人跟随殿下上早朝去了。”
能说话的一个都不在。白桃有点不太高兴,脚下踩着的地砖有些凉。
白桃道:“我要回家!”
侍卫恭敬地道:“池大人并没有安排属下。”
没接到消息,他们就不会自作主张。
听完他的话,白桃倒是明白了,她现在哪也去不了,非得等那个人回来。
“去帮我找双鞋子来。”白桃忍着脾气,“还有,我想吃东西。”
侍卫挠挠头,犹豫片刻,便转身离开。
白桃自顾自地回到架子床边坐下,又觉得有些凉,走到窗前将窗户给关上了。
她在屋子里百无聊赖地转了转,终于听见门外传来了新的动静。
“白小姐?”试探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里外之间隔了一座屏风,白桃没听清是谁,走出来才发觉是陶唐。
“怎的来得这样匆忙。”陶唐手里拿着油纸包好的饼,见到她,便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知道是你的话,就让章嬷嬷再好好弄一点吃的。”
“这是今早的,早就凉了。”陶唐转身要走,“我去把这个饼热一热。”
“大人也没说是谁,只让我带点吃的来,没想到是你。”
“不是我要来的。”白桃辩解。
眼见陶唐在一旁碎碎念,白桃打断他:“别说那么多了,先进来。”
陶唐迟疑片刻,小心地踏进屋中。
入眼便是一张四方案几,旁边安置着两个扶手椅,用以待客之用。
白桃原先从未留意过门口的布局,没想到现在正好能让陶唐进屋坐着。
陶唐还疑惑:“你今日要来,我们都不知道。殿下接下来两日都不会在府里,方才我都没想到是你。”
“他不在?那我怎么办。”白桃心中震惊,这下有点慌了,“后厨那边的门还开着吗?”
“后厨那个门已经封死了。”陶唐尴尬地笑道,“现在我们都走的是侧门,那里每日有人守着。”
白桃有点不安地拽了拽她的小辫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我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在这里,现在他却不在。”
陶唐不太明白地晃了晃脑袋。
“你能去替我找双鞋子来吗?”
白桃急急地提起裙摆,陶唐连忙捂住眼睛:“我不能看。”
过了一会儿,他还把眼睛捂着:“鞋?我问问章嬷嬷有没有吧,我还没有成婚,不能去给女人买鞋。”
白桃:“……”他怎么这么多讲究。
不过白桃想,不管是谁的鞋都好,只要能让她穿着走出去。
“章嬷嬷的鞋也行。”白桃道,“她在吗?能不能现在就去,没有鞋子我哪儿也去不了。”
“好。”
陶唐起身要往外走去,被身后的人揪住了衣角,罪魁祸首白桃无奈地扶额:“怀里的饼先留下。”
小侍卫愣愣地给她,快速地走出去了。
白桃一面啃着饼,一面想着眼前的状况。
那个人派人趁她不注意把她搬过来,没打算让她离开,但他自己却有两日不在府中。
显然是故意要这么做,白桃现在生气都没法找到人,等到两日之后,她早就没什么想法。
少女赤足走出门外,身旁的侍卫便齐齐低下头去。
白桃走到一个人面前,问道:“我要跟殿下说话,你是不是会转达。”
她可以确定这件事,一定会有人将她的行踪原封不动的报到他的面前去。
那么她要说什么话,他也会知道。
“你跟他说。”白桃啃着饼,气愤道,“他最好快点回来,不然我会生气。”
侍卫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作任何回答。
少女说完潇洒离开,被迫传话的侍卫手指颤颤,不知该怎么传话。
等白桃吃完这一个油饼再走到门外,传话的侍卫不见了。
东宫。
长长的案几放着一摞摞的书籍和卷宗,沈宴清一一翻看,查阅,分列一旁。
侍卫匆匆进门,到他面前站定:“殿下,有事禀报。”
沈宴清慢慢悠悠地把一旁的书籍码齐,知道他是守在白桃屋外的侍卫,但也不太着急。
这么早,她还能传什么话?估计人都还在生气。
沈宴清不疾不徐地将桌上的书籍整理完,才招手让一旁的侍卫开口。
侍卫哪敢多说,只挑着汇报:“白小姐说,希望殿下早些回府。”
沈宴清扬眉:“还有呢?”
侍卫吞吞吐吐:“没、没了。”
沈宴清便更觉得奇怪,这话听起来怎么都像是期待他早点回去,就像是等待旅人回家的家人。
青年慢慢地将桌上的墨笔将入青玉山水笔架,想了想问:“原话怎么说。”
侍卫这才道:“……小姐说,殿下若不回去,她会生气。”
即便殿下对白小姐很照顾,但侍卫还是觉得这话十分冒犯,像殿下那样的人,他会在乎吗?
面前的殿下轻笑了一下,忽然间心情大好。
像是回答谁的问题,沈宴清自顾自地道:“好,回府。”
第83章 摊牌
镂空雕花之间, 可以看见四方的床上躺着一团身影。
少女用薄被将她自己从头到脚遮盖,屋内闷热,门窗紧闭。
不知从哪里来的凉气忽然间让屋内的温度迅速走低, 白桃从薄被里探出头来,迷迷糊糊地道:“好冷……”
过了一会, 温热的气息将她笼罩, 不知道是谁拿了一床宽大的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白桃看也没看,又睡了。
沈晏清站在一旁, 看着床榻上的人呼吸起伏平稳, 不由得勾起唇角。
明明知道自己不在家里, 却依然对外界毫不设防, 可见原先白家一直将她照顾得很好
青年在床榻一角撩袍而坐, 招人来安排午膳, 又让池明去找几个可靠、手脚勤快的小太监来府中服侍。
府里多了一个姑娘当然不一样。那些侍卫虽然机敏,但到底不会照顾人,压根想不到这薄被小姑娘睡着会冷。
白桃睡醒了,睁开眼睛看见两只朱红透亮的珠子,被细绳串起。
原来身上盖着一件玄金的外袍, 这袍子从哪里来的毫无疑问。
白桃猛然起身, 捧着袍子跳下床榻, 刚走出屏风, 就看到坐在案几旁的男子。
桌上摆齐了茶盏,他的容颜隐没在茶雾缭绕之中, 看起来十分清幽。
“醒了。”他率先开口,“这么着急见我?”
白桃被他的话噎住, 明明是他趁她睡着的时候把人搬过来,现在倒说她着急。
她没想到反驳的话, 先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坐下,将他的外袍放在一旁。章嬷嬷的鞋子并不合脚,空空的也难受。
“我要回家。”白桃直白地开口。
“好。”沈晏清道。
白桃望着他,语气嗔怨:“派人送我。”
沈晏清笑道:“是你要回去,自己想办法。”
果然,白桃就知道他没有这么好心。
白桃整理了一下心绪,尽量平静地问:“昨日我们不是说好了,如果你实在找不到人我可以帮你,怎么今天就把我带来这里。”
沈宴清接着她的话道:“现在,需要帮忙。”
白桃蹙起眉,眼见他一切正常,今日又没见下雨,怎么看都不是需要她的时候。
但她还是小声问:“需要我做什么。”
沈宴清一笑置之,抬手将新倒好的茶盏放置在她的面前。
白桃默默地扫了一眼碧绿清透的茶盏,想起白桥那些叮嘱,便碰也不敢碰。
“回家一趟,连我的茶也不敢喝?”沈宴清声音渐冷,“还敢帮我?”
白桃被他骤然而起的威压震慑,嘟起唇瓣,捧起不到巴掌大的玉杯,遮住脸颊。
过了一会儿,白桃道:“我有一个问题。”
她视线飘忽不定,“你是不是想让我做外室?”
“……”
空气间的气息一滞,沈宴清手上的动作也蓦然停在空中,没有料到她这样直白地发问。
“外室。”沈宴清眉梢一跳,反问,“什么外室。”
白桃没想到他连这个都不知道,看向他的神情便有些微妙。实际上,沈宴清只是想听听她是怎么看的。
“外室就是养在外面的小妾,不能带回家,不能见人。”
沈宴清忽然间有点想笑,只要压下唇角的笑意,又问:“你觉得自己是外室?”
白桃把白桥的话零碎地拼凑在一起,越看自己越像。她就没有见过除了这座府邸之外的人,更别说他的父母与好友。
小姑娘垂下眼睛,余光扫见身旁的脸颊唇角勾起,猛然道:
“你在笑!”
沈宴清收敛神色,慢悠悠地道:“我绝无此意。”
小丫头啊。家中没有女眷,长得这么大,也没有人教导,分不清也情有可原。
“那可以送我回去吗?”
白桃露出两只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小姑娘一张鹅蛋脸,如宝石般的眼睛明亮,微红的唇瓣,两侧的梨涡加上微圆的下巴,总能让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猫咪知道什么样的神情会讨人喜欢,故意讨人欢心。
沈晏清移开视线,不说话。
白桃见状撇撇嘴:“你别不说话,会很可怕。”
沈宴清瞥她:“你怕我?”
少女手指搭在腮帮子的两侧,仔细地思索他的话。实在是他生得好看,即便是蹙起眉来也有别样的英气。何况,他也没有伤害过她。
白桃回答:“不怕。”
这两个字大大取悦了身旁的青年,他眉目舒展,终于不再掩饰起他的笑意:“正是因为如此才请你来。”
沈宴清同她商议道:“如果每次都要发病之后再找你,恐怕会耽误病情。不如你就住在府中,也好省去来回路径。”
“住在府里?”白桃拧起眉,“不要。”
“京城之大,我不信找不出来一个能帮你的人,总会有些好友。”白桃振振有词,搬出理由,“我要回家去了,家里有人在等我成亲。”
“你的未婚夫姓甚名谁,何许人也,容貌性情如何。”沈晏清没给她回答的时间,淡淡地拆穿,“你的婚事是假的,我早已知道。”
青年语气一顿:“要说婚事,倒不如说我同你的婚事,知道的人还更多。”
白桃沉默片刻:“我同你的婚事早就不算数了,这是你自己说的。”
少女没由来地冷笑一声:“这也要反悔?”
青年不语。
“你现在想娶我,我还不愿意呢。”白桃卷起小辫子,轻哼一声。
再次回京,她在哥哥身边,不需要为了融入京城而盘起京中女子流行的发髻,更喜欢手里能够捏得到的发尾。
“我想嫁的,是先前那个要入赘我们家的大夫。”白桃昂起脸颊,神情带着些许挑衅,“好了。从今往后,你做你的殿下,我回去嫁人。咱们大道两边,各走一边,谁也不挨着谁。”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白桃终于把她心底的憋屈给发泄出来。被欺骗身份、被拒绝婚事她鲜少去回想,因为她知道身份悬殊,都是徒劳。
在她说话的时间里,沈宴清一直沉默着。
看吧,即便是现在他有些后悔,也不会想到要娶她。
没有得到回应的白桃顿然觉得有些无趣,再次翻开早就知道的结果对她来说没什么意思。
二哥那番话提醒了她,不该这么不清不楚地跟他纠缠,对两个人都不好。
“都说到这个份上,那就在这里做个了断吧。”白桃的语气已经平静下来,“殿下的病,总能找到为殿下献身的人。
我只是个普通百姓,不是大夫,不识字,不聪明,恐怕做不来伺候的活。”
茶色的眸子坚定不移,白桃说完便起身,毫无留恋地走出房门。
门外的侍卫忽然伸出手拦住她的去路,白桃蹙起眉:“让开。”
侍卫低下头,颇为抱歉地朝她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