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要去。”白桃立即问,“什么准备?”
“军地森严,不得带女子入内,你需换一身行装。”沈宴清认真道,“明早寅时就得准备,后院里有人来帮你装扮。”
白桃抿唇不语。
“早点歇息。”沈宴清指了一下门扇,语气温和,“你放心,我已经喝过药,不会来动你。”
在他刻意表现出温和的时候,的确让人有想亲近的欲望。或许是被骗得太多了,白桃已经不敢再相信这个人。即便面前的人还是毫不犹豫便离开,但白桃该防的还是防着。
第二日,寅时。
“小姐——”小太监们尖细的声音齐齐在院子里回响,不知道喊了多久,里面的人就是不出来。
白桃一向起得晚,这时候还睡得正沉。外面声音隔着一重屏风两进的屋子,很难传到白桃的耳朵里。
小太监们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向谁问。忽然间又听到些许动静,过了会儿门被打开,众人都松了口气。
少女捏了捏眉心,显然是没睡醒,眼睛还闭着。
“奴才们来伺候小姐梳洗。”领头的小太监小心地提醒道,“院外的马车已经在等候了。”
白桃一面洗漱一面问:“我要穿什么去?”
小太监低着头为她展开包袱,里面是一叠深蓝长袍与一顶翎花帽,看起来像这些小太监身上的衣裳。
“这个……?”
白桃面露不解,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领头的小太监立即道:“殿下只吩咐我们为小姐准备,奴才并不知道其他的事。”
白桃眼神中失望转瞬即逝,沉声道:“我换衣裳,你们先出去。”
衣裳换好以后,陶唐来送早膳,白桃飞速地吃了点东西。听闻门外早有人在等,她也不敢怠慢。
匆匆走到门外,便看见停在道路中央的马车。马车一侧站着一位身形笔挺的青年,果然如小太监所说,他一直在等。
白桃这便有些不好意思,走到沈宴清身边,小声地道:“我准备好了。”
面前的青年一动不动。
沈宴清负手端详,还是坦白:“实在不像。”
红花翎帽下,隐藏着半张皙白的小脸。薄唇不点而润,她这层女子身份即便是套上了太监的壳子,也很难隐藏。
白桃低下了头:“那可怎么办。”
沈宴清回答:“今日出去,你记得站在我身后。随行还会有几个太监为你遮掩,你混在他们中间就好。”
白桃心中记下。
沈宴清撩起车帘,示意她上去。白桃也没想身为太监能不能坐进马车里,踩着马凳便钻了进去。
坐下以后,白桃一面绞着手指,一面不时地看着摇晃的车窗。她第一次打扮成这样实在紧张,怕被人认出来。
沈晏清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出声安慰道:“就算被认出来了也没关系,毕竟是我带进去的人,没有人敢揭穿你的身份。”
白桃心下稍安。很快反应过来,这不还是会被人发现吗?
马车一路前行,一停下来,白桃便二话不说地跳下马车。便看见远处的城门巍峨高大,城墙上的守兵神情严肃,令人害怕。
池明为沈宴清撩开车帘时,白桃已经躲在了池明身后,高大的马车掩着她,好像这样就能不被发现。
见她如此,沈宴清不禁失笑道:“还以为你胆子很大。”
白桃心底不服气。胆子大又不是蠢,这是什么地方,严肃点总不会错。
但沈宴清以为她怕,走近了安慰她:“再往前一点会有人来接,你只管跟着我,没有人敢多看你。”
白桃乖巧点头。
走到主城楼外,便有守城的将领以及随行的太监上来迎接。再上城楼时,白桃身侧站着几个同袍,与她步伐一致,显而易见是为她做掩护的。
走过长长的石阶以后,一行人终于停步。
白桃走在后面能听见那些将领与沈宴清的交谈,却听不明白,心底只想着早点见到哥哥。
忽然间,她听见了一声号令,接着从城楼下传来地动山摇的呐喊。白桃有点腿软,差点没站稳。
待这阵雷鸣般的呼喊结束以后,白桃才看到面前伸出来一只手,沈宴清压低声音道:“过来吧。”
白桃便跟过去,站在城楼往下看,便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凶狠气势,队列整齐壮观,多一眼就会发晕。
白桃紧张极了,她还穿着太监的衣裳,好像被数双眼睛打量,整个人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藏。
她不由得往后退了退,沈晏清一把将她的手捏住。
少女的反应莫名让沈晏清想起了小鹌鹑,谁知道平日里气盛的人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别紧张。”沈晏清低声道,“底下的人看不见上面,其他人不敢看我们。”
白桃余光一瞥,才发现其他人都在远处,十分识趣地低着头。
少女脸色顿时发红。这不是说明,其实他们早就知道她是假扮被带进来的人?
沈宴清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脸红了,盯着她的脸颊看了半晌,才将视线移开。
“你哥哥就在队伍最前列,中间骑马的那一个。”
白桃一听,连忙将目光转向过去,然而只看了一眼,又不由得腿软。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有点晕。”
更何况,从这里看下面,所有人都不及一颗红豆大小,哪里看得清谁是谁。
白桃压低声音问道:“只能在这里看?”
沈晏清应道:“队已经列好,不便上前。”
白桃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哥哥,如果这回见不到,又不知道什么时间能再见。少女神色里有点失望,但语气依旧平稳:“哥哥此去多久回来?”
短则几个月,长则一年半载。沈晏清没有直接回答:“两地可以通书信,我知道你哥哥会写字,他的来信我到时候拿给你看。”
白桃语气僵硬:“……我不识字。”
他们用的兴许还是官用文字,白桃就更看不懂了。
“我念给你。”沈晏清十分温和,“届时我还可以教你写字。”
白桃垂着脑袋,迟疑点头:“好。”
沈宴清扬起嘴角。
先走浥州有人安定,也不用再担心白桥阻拦,以后还能借写字同她独处。一下子解决了三件事,沈晏清心底莫名高兴。
“我们回去吧。”沈晏清将她从瞭望口上牵下来。
白桃又问了一遍:“不可以和哥哥当面说两句话吗?”
沈晏清抿起唇角,心有不忍。这几日的安排实在仓促,甚至没有给她多留一个见面的时间。
其中也有他的一点私心作祟。如今她已经很防备自己,他怕白桥再同她说什么,让她更厌恶他。
“算了。”
见他不回答,白桃自己说服了自己,“要下去得原路折返,再出城门,耽误那么多人,不好。”
出征是一件大事,白桃也知道,所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任性。
她如此乖巧的时候,反而让沈晏清觉得心疼。但一切都已就绪,耽搁一时所有的行程都得延后。
沈晏清神思一顿,还是吩咐道:“让他们出发吧。”
检阅军队花了半个时辰,再次回到马车以后。少女身体靠着车厢,闭着眼睛不说话。
沈晏清关切地问:“累着了?”
白桃摇摇头。
其实沈晏清知道是为什么。因为这次没见到白桥离开前的最后一面,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她依然很沮丧。
沈宴清心中愧疚不已,主动开口:“许久都在院子里待着没出来,今日正好有空,要不要去城里转转?”
白桃轻叹一声,摇摇头。
她有点颓然地靠着,让沈宴清觉得有点心伤。想当初她要离开他的时候欢呼雀跃,和哥哥分别却这么神伤,不禁让人心生嫉妒。
“倘若困了,也可以在马车上歇一歇。”沈宴清亦轻叹一口气,温声道,“车里有备着毯子。”
无关困乏,白桃只是觉得心口之处坠着什么东西,让人难过。
不过她确实早上起得太早,眼皮干涩,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白桃继续闭着眼睛,也不管面前出现了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到身上一暖。她睁开眼睛,才发现面前的男子低下身子将毯子盖在她身上。
两个人视线相接,沈晏清温和地道:“回府还有一段路,先睡吧。”
谁知道他还能有这么温柔的一面,白桃有点不适应,想要揭开毯子:“我不睡。”
她的手当即被人按住,沈晏清语气轻柔,却带着一丝强硬:“睡吧。”
幽深的眸子带着某种蛊惑,白桃很听话地应了一声,整个人缩进毯子里。闭上眼睛以后困意席卷而来,她慢慢地倒下去,被沈晏清眼疾手快地扶住。
他将她轻轻地挪动,以便她能在马车里躺下。
少女面容平静,羽睫微颤,圆圆的下巴藏进了绒毯,她缩成一团,心底的不安显而易见。
沈晏清慢慢靠近她,以额头相抵,十分诚心地忏悔:“抱歉。”
没让她见到哥哥,再要趁机对她做点什么就实在有点不近人情。沈晏清将视线移开,转而对外面道:“不急着回府,在附近转一转。”
马车便驶入较为僻静的巷子,缓慢平稳。沈宴清想,应该比较合适她入睡。
白桃迷迷糊糊之间感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像小时候头一次山里迷路,被哥哥背回家。她二哥话总是很多,碎碎的话说得白桃都要睡着了。
而现在,外面安静得不像话,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梦中的场景变幻,变成了乌泱泱的人群,众人提着到呼喊,入目之处都是血迹。白桃着急地想要找熟悉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之中穿梭。
突然之间她感觉有人将她拦腰抱紧,带血的长刀落下——
安睡的少女突然间冒出冷汗,裹在毯子里的身躯拼命挣扎。沈宴清蹙起眉拨开她额前的湿发,想要宽慰她,哪知道她挣扎得更厉害。
他伸手将她捞进怀中安抚,脸颊贴着她的额头,想要给她安全感,哪知道怀里的人一抖,没了动静。
白桃视线模糊,人也是蒙的,问道:“我哥哥是不是走了?”
沈宴清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可以把我当成哥哥。”
少女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人用毯子裹了起来,挣扎着起身将毯子揭掉,一语不发。
“不睡了?”沈宴清问。
白桃揉了揉脑袋,掀开车帘,问:“还没到?”
沈宴清只得朝外吩咐:“回府。”
一回到府中,她就把自己关进屋子。沈宴清心想她或许在马车上睡得不好,需要再补觉,也由着她去。
朝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他没法一直待在府中,便吩咐院子里人好好照看她。
等到傍晚回来,熟悉的那间屋子依旧房门紧闭,沈宴清才觉得有些不对。平日里好歹会准备好汤药,等着看他喝完皱眉。
青年走上前去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他伸手一推,门便打开。
走进去以后便能听见清浅而平稳地呼吸,显而易见是睡着了。沈宴清停下脚步,轻叹一声,转身将门带上。
池明走上前禀报汤药准备好了,沈宴清想了想道:“之前后厨有个和她亲近的小侍卫,让他送过来。”
长廊里,陶唐将汤药送到池明面前,他通常送到这里就会停下。池大人会接过送进去,他不用直接面对殿下,所以并不特别紧张。
而今日,池明抬手将药碗倒出来一盅,一口饮尽,转而示意他:“去禀殿下,药已经试过了。”
陶唐一头雾水,愣愣地点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要送药进去,一时之间有点腿软。
他个子不高,又有些跛足,原本就攀不上御卫营的门槛,但却有幸能在这里做一个帮厨,拿着比外面高不少的月俸,自然是很怕犯错。
见他不动,池明催促道:“快去吧,殿下在等。”
陶唐连忙点点头,调转足尖,莫名地有点发抖。他低着头慢慢地走进书房,就听见里面的声音率先传来。
“就放在那里吧。”
陶唐抬起头,便见到一个俊美的男子,他一身月白绣金衣袍,气质矜贵,不紧不慢地摊开书卷,君子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