浥州这件事白桥知道的消息寥寥,没法判断这到底是坑还是别的。
白桥打算的是,如果沈宴清亲自来,那白桥就同意去。如果他只派人来问,那说明他原也不怎么重视浥州的事,白桥便会拒绝。
沈宴清开口问:“白二少爷可要先用完早膳再说?”
白桥心底惊讶,却不显露出来。心思转了一圈,一面想把面前这个人再晾一会儿,另一面又觉得这恐怕真是什么急事,不好耽误。
“不用了。”白桥抿唇。
“好。”沈宴清一改往日的冷漠疏离,面色温和道,“那我们去大厅说。”
白桥眉尾一跳。
沈宴清一动,院子里的人便为他腾出一条路来,白桥迟疑片刻,跟上前去。
大厅的制式与原先白家宅院类似,入门便是待客的一处,放置着一张方桌和两侧的扶手椅。
沈宴清转过身来,示意白桥:“请坐。”
白桥心里嘀咕,这弄得还有模有样的。
他没怎么客气就落座,身旁的青年男子也一并落座,过了一会儿,便有官兵呈上茶盏,沈宴清一抬手,其他人便识趣退下。
等这些人走后,白桥不紧不慢地揭开茶盏,便能发现选用的是上好的茶叶,碧绿清透,凑近还能闻见清新的茶香。
诚意很足。
“白二少爷放心,我十分看重这件事,选择白二少爷亦是深思熟虑。”沈宴清看出他的心思,缓缓开口道。“当初在遂州时,其他人总会因为你们是山匪便避而不谈,但我并不认为你们十恶不赦。”
“白家人性情温和,打着山匪的名号,不过是要从官府这里为自家人挣一条出路。我身为皇子,能够理解。”
沈宴清丝毫没有平日的威严,唇角带着轻轻的笑意,看起来平易近人:“后来把扈州的事交给你们,是希望你们在明面上将功折过,洗去原先的罪名。”
白桥双手交叠,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是对的。
强闯官府,私占山头,藏匿军械,甚至把出入遂州的关口都把握在自家手上,这些罪名叠加起来,所有人都活不了。面前这个人的确有放他们一马的心思。
“你想让我怎么做。”白桥认真地问。
“浥州的事涉及两国邦交,更加复杂。浥州官兵懒怠已久,东海国此番又是有备而来,浥州之事,并不好解决。”
沈宴清神情严肃:“我朝迫切需要一个能领兵,且对浥州熟悉的人,我知道白二少爷多年往来浥州营生,这件事最适合你。”
白桥问:“何日启程?”
“这几日清点人数之后就可以启程。我会将御卫营一部分侍卫拨给你,保护你的安全,也可以为你打探消息。除此之外,朝中有几位将领会跟着一起去,还有上次同你一起带兵的凌温书也会协助。”
“姓凌的那个?”白桥摇摇头,“老古板。”
沈宴清眼睫微垂:“在浥州这件事上,他会听你的。他出身大家族中,算是氏族子弟,所行之事要维护家族颜面。”
白桥摆摆手:“知道了。”就是得给姓凌的留点自尊心。
“浥州之事并非一朝一夕能解决。”沈宴清认真道,“希望你能早日凯旋,参与我和桃桃的婚事。”
“……你。”白桥拧紧眉,没料到他会在此时又说起这件事。
三番两次,信誓旦旦,让白桥不由得问:“你是认真的?”
“不对,她还有婚约。”白桥立即想起之前给白桃安排的借口,“她要成婚必须回——这玉佩怎么在你这里。”
呆愣的表情随即被诧异所取代,白桥看见面前的青年从胸口的衣袋里取出一条玉佩,上面正好有一个“孟”字。
来京城时,白桥每日都要叮嘱白桃带好,如今却出现在他身上,还被他收在这么……贴身的位置。
“她给我的,我一直贴身带着。”沈晏清慢悠悠地将玉佩下的流苏叠起,满面微笑,“她倒没有明说,我猜出来婚事是假的。”
这话更像是怕白桥怪罪妹妹的说辞。
白桥知道自己白桃不是能藏得住事的性格,所以才千叮万嘱。但没想到她连这块玉佩都给出去了,岂不是说明她对他真的很放心。
他妹妹不会真的想要嫁给面前这个人吧。
白桥沉默良久,才道:“殿下真的不肯放过她吗?”
“不,我们是两情相悦,终成眷属。”沈晏清侧过身子,微微一笑,“等二哥早日回来参加喜宴。”
*
沈宴清忙完一日,回府时天已经暗了。
马车摇摇晃晃,一如他此刻的心境。离开之前白桃在熟睡之中,来不及和他说话,现在他迫切地想要回府,看看她在做什么。
府中一片寂静,院子里沿路都点上了宫灯。昏暗的视线里,沈宴清看到书房外站着一个身影,显然是在等他。
少女站在栏杆之后,低着头搓了搓掌心。十月份的天气已经凉下来不少,应该给她配一个手炉。
沈宴清如此想时,步伐迈入院中。
少女抬起头来,目光冷淡,语调冰凉:“喝药。”
沈宴清神色一僵,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件事,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恐怕是因为昨夜没有喝药发病,做了那些事,她生气了。
青年神色一转,从她身旁走过,将书房的门推开:“进来说吧。”
沈宴清语气温和地道:“外面凉。”
“等等。”少女转身吩咐,“让他们把药端上来吧。”
做完这些,她才跟着进入书房。
这么执着于送药,她果然气得不轻。沈宴清心道不好,很快地承认错误: “昨夜是我不好。”
白桃转过身去,不作任何回答。
这么几次下来,白桃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倘若她回怼或者让他不高兴了,说不定晚上又一次发病,吃亏的是她。
现在她就打算送药完就走,免得刺激他。
她的这个战略反倒让沈宴清有点慌,青年喉结滚了滚,继续开口,想要打破沉静:“发病之事,实在非我所能控制。但的确唐突了白小姐。”
他说得很客气很诚心:“倘若你想要什么补偿,能做到的,我一并应允。”
白桃心中冷哼。她想要的无非就是离开和家人团圆,他必然不会答应。最后还是扯来扯去,没有结果。
少女走出书房,往长廊眺望。
沈宴清唇边的笑容僵硬,慢慢收敛。
长廊上出现了陶唐的身影,白桃便觉得如同救星,甚至招手示意他快过来。远处的陶唐也看见了书房门扇里少女半边的身影,头上微微地冒了些汗。
之前被御卫营的前辈叮嘱了几次,知道殿下待她不一般,不能在殿下面前表示出和她的亲近。
他特意在门口停下,将盛满药碗的托盘递给白桃。
“你不能进?”白桃压低声音问陶唐。
陶唐哪敢回答,只把托盘往她面前送。
好吧。白桃端起托盘,整理了一下表情,进门时又是一副冷淡的神情。
少女规规矩矩地将托盘放置在书桌,示意他:“喝药。”
沈宴清瞥她一眼,开始找茬:“没人告诉你,本殿的书桌不能放这些东西?”
白桃当即蹙起眉,冷声说:“这有什么关系。”
“书桌上都是朝中大臣送来的折子,洒了一点汤汁,他们都会上折请罪。”沈宴清漠然道,“到时候门口跪了太多的人,出行不便,影响也不好。”
白桃被他的话噎住,迟疑地重新端起托盘。这木盘里放着一个药壶,一只海碗,两只小盅。虽然她不是柔弱的女子,但也难免觉得这些东西有点沉。
少女视线扫过整个书房,将木盘端到她之前来时常坐的地方。这桌子似乎也是书房用来待客的方桌。
小盅准备好,海碗准备好,汤药也倒好。
一切准备就绪,白桃垂着手示意沈宴清:“喝吧。”
沈宴清看她一眼,叠了叠袖子:“不动。”
到底是谁要治病?白桃心底暗暗咬牙,怎么他喝个药还有这么多麻烦事。
“殿下莫不是压根不想治病,用这些事来诓骗我吧?”少女黛眉蹙起,原本就有气,现在语气更加不善。
“你在指望本殿自己动手。”沈宴清毫不客气,“多准备的小盅,是给谁的?”
白桃:“……”是给人试药用的。
之前也有这些讲究,她忘了。
但是这个药真的很苦,白桃不想喝。
少女噔噔噔地跑出书房,将一脸茫然的池明给喊了进来。若没有吩咐,池明会在不远处休息,他是真不知道书房里发生了什么。
“试药。”白桃示意池明。
池明很懂事,二话不说便倒出汤药来,喝得一干二净,接着朝白桃一礼,退下了。
少女昂着下巴,眼睛闪烁得像只小狐狸。她颇为得意地看向沈宴清:“现在可以喝了吧?”
沈宴清心头一动,终于松口:“好。”
他接过海碗,将药一饮而尽,只是轻飘飘地挑了一下眉,少女脆生生的提醒紧接着便出现:“还没喝完。”
白桃又从药壶之中倒出一碗,示意他喝完。
原本一日的量只有这么多,平时沈宴清都是一碗喝尽便罢,没想到她这回分做两次。
其实,沈宴清压根不是感觉不到苦味,只是回回都是一口喝完,故作无事。
没想到也能被她看出来。
少女克制着笑容,但眼神中满是得意洋洋,好像这样就报复了他昨日的那些事。
沈宴清望着这半只碗里的苦药,又看向抿唇掩笑的她,突然之间就很想让她也尝一尝这药的味道。
一起纠葛、苦涩、沉沦。
然而沈宴清没有发病,尚有理智,也愿意让她赢下这一局。
青年接过药碗昂首饮下,蹙起眉来将空碗递给她,声音干哑:“喝完了。”
少女扬了一下眉,又很快恢复平静,低下头去将海碗收拾到一起:“那我先告退了。”
明明高兴,却要硬撑着不理他。
沈宴清不拆穿她,看着小姑娘很快地端着木盘离开,一溜烟就没影了。
现在,他已经喝过药,按照道理晚上不会发病,也不会去找她。
可是想找她怎么办?
青年舔了舔微苦的唇瓣,捏了捏眉心。
夜空晴朗,星子点点散落。
屋檐下,沈宴清手里拿着药瓶,站在白桃的门外,轻叩:“头还疼不疼?”
里面过了一会儿才有反应,白桃扬声道:“已经好了,你回去吧。”
沈宴清眼睛一眯,忽然发现门上依稀有一些奇怪的影子。
他轻轻推了一下门,推不动,门后应该是上了锁。不仅如此,她还把屋子里的桌椅叠在了一起,堵在门口。
针对的是谁,不言而喻。
第90章 解决
高大的阴影落在门上,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你真要这么防备我?”
“你今日已喝了药,应该不会再发病了。”白桃抄着手站在屏风旁,平静地道, “我这怎么是防备你?只是一点措施来保护自己罢了。”
屋外的人陷入沉默,良久才道:“你小心伤着自己。”
白桃偏不回答。
没过多久, 门外的影子离开了。
屋内的白桃松了口气, 转身躺回床榻,没过多久, 又看见通风的窗牖, 立即坐直身躯, 起身将窗户锁死。
又始终有点不放心, 特地在窗锁处多塞了一只簪子。
倘若窗子有动静, 簪子掉下来发出声音, 她应该能醒来。
做完这些,白桃才稍微放心地入睡。
一夜沉睡。早晨醒来,该在原处的还在原处,一切没有动过的痕迹。
白桃将昨日抵着门缝的桌椅搬回原处,出门后发现院子里挺安静, 书房门扇紧闭, 他已出门忙去了。
看来这一套办法很可行。
接下去几日, 白桃便如这一日一般, 在他回来之后给他送药,也不多话, 送完就走。
回屋入睡之前再将门窗都堵死,谁来也不理。
叩叩。
门外有人敲门。
白桃下定决心, 管他是谁,管他什么事, 她都不会开门的。
门外的人开口了:“明日,白二哥随军启程去浥州,你要不要去送?”
白桃躺在床榻上,对着帐顶眨了眨眼睛。
很快少女跳下床榻,站着屏风边问:“谁去浥州?”
“你二哥。”沈宴清回答。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沈宴清便道:“不去也罢。”
正要转身时,便听见里面桌椅相碰的声音。她要从里面出来,得搬开抵门的那些桌椅。
沈宴清抿了一下唇:“你小心伤着。”
虽然此时是特意来见她,可是当她搬动叠摞起来的桌椅难免还是担心。
最好能早日打消她的疑虑,让她不再做这些防备。
少女打开门时气喘吁吁,语气着急:“我二哥要去哪里?”
“浥州。”沈宴清取出锦帕,递给她,“擦擦。”
白桃扫了一眼,没接他的手:“他什么时候说要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事情紧急,来不及同你说。”沈宴清将递出去的手收回,“明日卯时点兵出发,如果你也要去,需要早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