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皮肤白皙,眉骨张扬,黛眉红唇,看不出年纪几何。
白桃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但总知道能看得出她身上流光溢彩的衣料,眼前这人非富即贵。
少女稍微往后退了些,想起王瑞年给她的教导,屈身朝她行了一礼:“给您请安。”
迎面碰见不知名号的贵人时,便可以采取此法。
通常而言,对方都不会把一个小太监放在眼里,只会当她不存在。
然而,面前的一行人完全没动,白桃心里发怵,不知道面前的侍卫能不能帮她抵挡住。
姜幼微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不禁觉得有些想笑。
她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行礼学得生硬,一看就是来自宫外,甚至不是京城中的人,这反应也不算很机灵。
女人走上前,稍一示意,侍卫只得老老实实地让路。姜幼微走到白桃面前,温和地道:“我之前没见过你。”
白桃老老实实地回答:“奴才是东宫里新来侍奉太子的。”
“原来如此,陪我走走吧。”
姜幼微如此说道,转身又面向侍卫:“你也一起。”
她既没有拆穿她的身份,也让侍卫跟着,想要打消小姑娘的疑虑。
女人已转过身向前走,白桃慢吞吞跟上去,心底在猜测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
可惜的是,她都不知道宫里到底住了什么人,就这么碰上了,她连猜都猜不出来。
白桃面露苦恼,忽然间听见檐下一声“喵”,一个橘色的身影蹿下来。
少女回过头,便感觉袍下有一只软乎乎的东西从她身旁蹭过。
橘猫白色的爪子踩在她的皂靴上,像一块雪点。白桃当即眼前一亮,蹲下身来挠挠它的下巴。
姜幼微转过身来,便看见这样的一幕。
凤仪宫里最爱拆东拆西的小家伙抬起下巴,让那双白皙的手指正好能够挠到,小猫神色满足,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一旁的宫女也惊呆了,她们怎么都搞不定的团主子,居然在别人的面前这么乖巧。
像是要回应她们的惊讶似的,众目睽睽之下,小猫向少女摊开雪白肚皮。白桃也没让它失望,手指为它梳理毛发。
她的手法经过遂州里猫猫狗狗多年的训练,已是炉火纯青,伺候得小猫不停地“乌咪”。
白桃面露笑意,后知后觉地发现众人都在看她。
她赶忙收回手,藏在翎帽下的脸颊已经通红。
“团团,过来。”
姜幼微朝小橘猫招了招手,团团就飞快地从地面上爬起来,从宫女之间蹿出去了。
撸了人家的爱猫,还没打招呼。白桃视线心虚地垂到地面,脑子嗡嗡地发热。
姜幼微站在原处,看着垂着头的小姑娘。
海蓝色的衣袍看起来有点单薄,她像是犯了错似的,手指紧紧地叩着,一点情绪都不会藏。
她不像是饱含心机的女人,反倒是邻家单纯天真的小妹妹。
没想到沈宴清一直深藏的,居然是这样一只小白兔。
姜幼微轻笑:“凤仪宫到了,既然来了,进去坐坐吧。”
白桃脸色僵硬,脑海里忽然反应过来这声音曾经在哪里听过。
在水榭时,她站在沈宴清身后,听到皇后与他的对话。那时她们之间隔了一个人,白桃又心不在焉,自然没有留意。
谁能想到,这么快就能碰见皇后!
骤然间,身上起了一层凉意,白桃紧张地捏起衣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不用怕我。”姜幼微温柔的时候也极其温柔,“我只是想见见你。”
她没拿出任何皇后的架子和腔调来,只把自己当做一个姐姐。
见她还不动,姜幼微继续道:“你若是害怕,也可以让侍卫陪着你。”
越是如此,白桃反而不是很敢动。
面前的人没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儿,橘色小猫被抱到她的面前,姜幼微几乎是哄人的语气:“它陪你,好不好?”
小猫咪圆圆的眼睛看着她,小胡子一晃一晃。
白桃终于心动,跟着姜幼微走进宫中。
姜幼微抱着猫,若无其事地闲聊着:“你也猜到了我是谁,所以才这么害怕的吧?”
白桃僵笑了一下,喊道:“娘娘。”
“清儿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姜幼微继续试探,“我跟他之间总是有些误会。”
“没有。”白桃立即接话,为沈宴清澄清,“他没有说娘娘任何不好的话。”
“我很欣慰,他居然在你面前提起过我。”
姜幼微带她进入正殿,一面将团团放在殿中专门为它做的猫窝里,一面朝人吩咐:“去库房取来那只红玉镯子。”
宫女很快将一个锦盒取来,姜幼微一扬下巴,宫女便将锦盒在白桃面前展开。里面是一只剔透的镯子,血红晶莹,像是碧天上的云霞,一看就不是凡品。
白桃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
姜幼微温声道:“初次见面,送你一份见面礼。”
“我……”白桃垂下视线,支支吾吾地道,“我没道理收您的东西。”
“民间有习俗,丈母娘第一次见着儿媳时,都要送一份镯子以表示喜爱。”姜幼微语气带上一丝威严,“收下吧。”
她口中的称呼让白桃更是吓了一跳,没想到送镯子还有这样的讲究。白桃更不能收了!
少女惊奇似的连连后退,姜幼微眼神一眯:“难道这件事他还没同你说过?”
没道理,按照他对这个人的保护程度,两个人的关系绝没有这样简单。
“还是说,你并不想嫁给他?”
女人原本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些疑问,白桃觉得她话中有话,只垂下头,不敢回答。
然而,姜幼微做了近二十年的皇后,无论白桃说话与否,她心中早已猜出了答案。
没想到沈宴清为她这么费尽心血,这姑娘居然对他无意。
姜幼微不禁摇了摇头,正要说话时,门外忽然传来内监的高喊:“太子殿下到——”
这是在通知里面的姜幼微,毕竟太子若真要闯凤仪宫,他们都是拦不住的。
姜幼微的目光从门外收回,对白桃笑道:“你看,他很关心你。”
白桃抿紧唇瓣,没有一次听见“殿下”要来有这么安心过。她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手心里全都是汗。
青年男子迈入正殿,步伐飞快,威风凛凛。
沈宴清望见在殿中垂下头的小姑娘,心底一阵心疼,她怎么可能应付得来多年掌权的皇后?
男人一把将白桃揽在身后,向姜幼微行了一个礼,语气有一丝责怪:“母后。”
姜幼微不气不恼,只是语气带着几分强硬:“怪我带她过来?她不是在这里好好的吗?”
沈宴清不想把他和皇后之间的一些纷争摆到白桃的面前,急匆匆地对姜幼微道:“儿臣告退。”
匆匆来一趟,就是为了把人接回去。姜幼微眼睫微颤,眸色一动。
白桃也顾不上他们之间的事,只是默然地跟在沈宴清的身后。刚刚他来的那一瞬间,整个殿中的气息的变了,她心底吓了一跳。
两个人的身影还没走出正殿,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没同你说过宫里的事?”姜幼微的语气依然带着从容的笑意,“的确,恐怕会吓着你。”
白桃抿了抿唇,来不及多想,就听见身前的人笃定的语气对她道:“我们走。”
第99章 试探
凤仪宫与东宫之间隔了一个长廊和御花园。回宫一路上, 白桃感觉身边有一种压抑的气氛,像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
他或许生气了。她就不该乱跑,碰见长辈也实在尴尬。
回到东宫, 沈宴清一路进入穿过正殿,进入后殿。这便是不要其他人进门打扰的意思。
男人没转身, 只是叹了口气:“把门给带上。”
白桃有点心慌, 门“砰”地一下在她身后阖上,她下意识地靠在门上, 感觉头有点晕。
沈宴清一回头就看见她唇色有点泛白, 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没有收敛, 平日里怎么吓唬别人, 这回恐怕也吓到了她。
青年回过身来, 语气也缓和很多:“我母后多年掌权, 总有些威严,没有吓着你吧。”
白桃抵着身后的门扇,恨不得退出门外。
沈宴清哭笑不得,打趣道:“不过出去一趟,就成了这个样子, 以后我还怎么放心让你出去。”
被他这么一说, 白桃便下意识地反驳:“还不都是因为你的家事, 太复杂了!”
果然小姑娘总是得这么激一下才会回过神来。
沈宴清望着她, 唇角勾起笑意:“是啊,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白桃朝他眨了眨眼, 喃喃道:“我要回家。”
这个地方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从皇后宫中出来的时候,她听到他们的对话。
宫里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她也不感兴趣。
男人的脸色显然僵住,白桃依旧重复道:“我不想留在宫里, 我想回去。”
沈宴清走上前,伸出双手抱住她的脖颈,连连安抚道:“今日是我不好,今后不会再让你见着我的母后了。”
白桃自顾自地说着她的话:“马上过年了,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遂州?”
男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接着他道:“浥州的信寄回来了,你要不要看?”
白桃懊恼道:“你总是这样,我一提回家,你就打岔。”
沈宴清强笑道:“我不想你走。”
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白桃忽然发觉他居然还抱着自己,二话不说地将面前的人推开。她垂下头整理自己的衣袍,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无措与茫然。
沈宴清怀中空落落的,眼下也只能安慰自己,不要着急。
他站起身,单手撑在她的两侧。距离骤然拉近,少女慌乱地瞥过头去。沈宴清无奈,只好趁势捏了一把她的脸颊,开口道:“信在书房。”
白桃这才恍然,他是要来打开身后的门扇,当即脸色一红,连忙为他让开一线。
沈宴清挥了挥衣袖,走出殿外又是清高得不可冒犯的模样。白桃心中微动,跟在他的身后,方才他就是这样将她从皇后的宫中带出来。
后殿和书房也不过隔了一个小院和走廊,只是几步的距离,白桃听到了自己飞快的心跳。
书房陈设简单,与原先宫外府中的格局相似。沈宴清从桌前一摞信件中翻找出来浥州的来信,递给她。
白桃接过信封,她已经学过字,对官用文字不再是毫无感觉,便能知道其实她哥哥这字写得不怎么样。
那样工整的官用文字,被他写得竟像是飞禽在信纸上随便踩出来的脚印。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出来。沈宴清在一旁注视着她,心想,果然只有与她家人相关的事才能真正引起她的兴趣。
男子在一旁负手而立,见面前的小姑娘将纸张迅速摊开,神色肃然地浏览。
他不禁有点好奇,《齐礼》才学了第十章,这么快就能读信了?
白桃看着信突然发觉已经有几日没有看过《齐礼》了,眼前的这些长得有几分相似的文字,当即头疼起来。
她原本不想麻烦沈宴清,不想留在京中,更不想受他的恩惠。
可最后她还是灰溜溜地把信递给他,自己却别过头:“……念。”
跟吩咐人似的。
沈宴清倒也不含糊,当即接过:“敌寇数次来犯三次,遇着我州中水匪,吾已出面调解,双方暂时达成一致。曲江境内安定,一切都好。”
知道她对那边的事不了解,便解释道:“东海国的人来抢浥州百姓的粮食,结果遇到了浥州的水匪。水匪都是不讲道理的,不光劫了人家的东西,还劫了对方的人。”
东海国的人不光白来一趟,还折了边境的守将。
白桃呆呆地听着,问道:“他们会不会找我们要人?”
“不会。”沈宴清认真回答,“涉及两国邦交和边境安危,谁都不敢随意挑起战争。原本他们也是故意放了那些盗匪来我们这边抢劫,被抓了,东海国边境的将领也不会承认那是他们的人。”
“真是……流氓行径。”白桃喃喃,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浥州哪来的水匪?”
她哥哥在浥州经商多年,若真有水匪,不可能她连听都没听过。
“嗯。”沈宴清勾起笑意,“自你哥哥去了以后,才有的。”
像白桥这样经常在浥州游走的人,不但对浥州的地形熟悉,更熟悉浥州的人。既然东海国的那些人流氓,那我们比他们更流氓。
不仅要把我们的东西抢回来,还要把他们的人扣下。
一方面,白桥令人装作水匪与东海国的那些人正面抗衡,把人家抢了。自己再作为浥州的官方将领出面调和,再与他们谈条件,两头赚。
也只有真正做过匪寇的人,才会想到这么阴损的办法。
沈宴清认认真真地给她解释了这一番战略,小姑娘竟然真的就这么听完了全程,掩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