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干干地站着,被他的话吸引:“训你?”
她回想起来在水榭的时候,听见皇后要与他说话,当时水榭人多,他们没说是什么事。
沈宴清捏了捏眉心,看似很苦恼:“母后说我再这样下去娶不了妻。”
成婚、娶妻在白桃这里已经是需要警惕的问题,她的思绪停了片刻,才追问道:“为何?”
“是我不想去见那些贵女。”沈宴清在桌几边上坐下,慢条斯理“我父皇之前有二三十个妃嫔,每日除了朝政之外,还要应付这些后妃,我觉着很麻烦。”
“二三十个妃嫔?”白桃着实有些惊讶,“那确实有点忙。”
“……”
没想到她这么抓不住重点,沈宴清不得已补充道:“那是我父皇,我并不热衷于此事。”
“我母后今日找我过去,特地提起娶妻这件事。”青年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又忽然语气兴奋,“我在想,正好你在宫中,不如你同我一起去拜见,好让她安个心。”
白桃脸色当即一变:“不去。”
就知道他又会绕到这件事上来,幸亏她早有心理准备。
沈宴清只得作罢:“好吧。”
聪慧如沈宴清,怎么不会预料到这么直说会遭到拒绝?从凤仪宫中出来,他就猜测母后恐怕会对白桃感兴趣。他不能预测母后的行动,只能从白桃这里下手。
他要的就是她对皇后产生提防,这样一来,若母后再要对她做什么,也不那么容易。
第98章 皇后
仪典这日过去, 白桃在东宫住下。
原先府中的侍卫都跟进了东宫,但陶唐和章嬷嬷他们却没有进来,东宫里侍奉的是一些她没见过的人。
因为怕身份暴露, 白桃并不怎么跟他们说话。她身边的事全交给一个叫常佑的小太监,他也是王瑞年的小徒弟。
这么几日过去, 又不能说话, 又不能闲逛,白桃只能在殿里闲坐。
沈宴清时常回来, 就看见她坐在后殿, 神色怏怏。雕花的窗格透进光来, 映得她的脸色有些惨白。
“怎么只坐在殿里?”男人的语气有点着急, “不出去转转?”
白桃摇摇头。
她对这宫里不熟悉, 又怕遇着什么人, 还是待在殿里,以免出什么差错。
她胆子再大,也不过是个平民小丫头。从前有父兄撑腰,现在什么也没有,熟悉的人都在宫外, 一个月也见不着一面。
原先沈宴清还有折子要看, 眼下只觉得带她出去刻不容缓, 二话不说地把人从原处拦腰提起。
白桃这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不情不愿地开口:“做什么?”
“跟我出去。”
说完,他迈开步伐往外走去。青年站在门外, 一面的容颜被光映照,像太子诏书上的白玉。
白桃大抵还是闷得太久, 跟了出去。
后殿再往北,便是东宫的后花园。园子广阔, 湖泊上架着一座小桥,通向湖心的凉亭。可冬日将至,这也不过剩下些泛黄的枯枝,庭院里的花草虫鱼的行迹都难寻,看上去有点冷清。
沈宴清一瞥身边小姑娘平静的神色,便觉得她兴致不高。
遂州的山水丰茂,怎么也不需要看这些养在庭院中的小山和小湖泊。
有点棘手。
两个人在后花园里走了一圈,沈宴清就带着她往外走,小姑娘的手藏在海蓝的衣袍里,明显兴致缺缺。
沈宴清知道,除了出宫这件事,恐怕没几件事能真正勾起她的兴趣。
“御花园里有一座很大的秋千。”沈宴清回想起之前沈寿特地命人扎了这处秋千,倒可以借来一用,“过去看看。”
白桃眼下无所谓去哪儿,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穿过两座宫墙,走进巨大的花园之中。入目满是绿植,虽已进入冬日,但还有一些矮松和阔叶一直绿着,使得这座花园看起来没有那么单调。
只走了几步,就看见一座绿色的大秋千。秋千上部有藤蔓缠绕,两侧雕着精美的花纹。
一般的秋千仅能一个人使用,这座秋千倒可以一次容纳下二三人。原本是沈寿与妃嫔取乐之用。
沈寿的东西,沈宴清都不乐意去碰。不过倘若这座秋千能逗她开心,那他也可以把它留下来。
“上去坐坐?”
沈宴清虽然如此问,但已经伸手将她带过去。
白桃坐在秋千上,足尖点着地面,平静地看着面前的青年,问道:“你就不怕被人看到吗?”
他们一时兴起来到这里,都没有来得及让宫人退下。
倘若有人路过这里,是能看到这么诡异的一幕——小太监坐在秋千上,矜贵的太子反而站在他在后面护着。
“你竟然是担心这个。”沈宴清觉得有些想笑,宽慰道,“这御花园曾经是我父皇宠妃的乐园,宫人不会自找没趣,来这里打扰娘娘们的雅兴,一个不留神便会被骂、被罚银子。”
白桃蹙了一下眉,听起来有点严重。
沈宴清说话留了几分余地,不敢把宫中真实的模样告诉她。
白桃还在失神的间隙,秋千忽然飞扬起来,吓得她一阵惊呼:“喂!”
罪魁祸首在她后面笑,离得近了还同她说悄悄话:“我说过,就算是被发现也无妨。”
“这宫里最大的,就是我母后。再是我。”
“就算有人告状,也是告到我这里。”
青年的语气稍稍有点得意,手下用的力也更大了。白桃完全没防备,思绪被他说的话完全带跑。
“然后我来罚你……罚你为什么会被人拆穿身份?嗯?”
他的语气到最后都有几分打趣的意味,少女抿着唇瓣,没时间同他拌嘴,只能紧紧攥着两侧的架子,生怕稍稍松手人就会从秋千上跌落。
这么几次下来,不见放松,反而更加紧张。
沈宴清无奈地将秋千停下:“别一直拘着。”
青年男子抬步一跨,就坐在秋千上。白桃刚要起身,又被他按住。
“等等。”
白桃疑惑地看着他。两个人都坐下来,秋千还怎么动。
忽然间,白桃便感觉到秋千往前一晃,她的思绪骤然空白。
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明明无人在后面推,秋千居然还能晃动。
“看前方。”
男人的低吟在耳边响起,白桃这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竟然靠在他的手臂上。
“这秋千,原叫三重景。”
视线调换,白桃顺着他的意向前看,能看见整座花园,草木千翠,花影缤纷。
“第一重景,便是春色满园。若眼下是春天,便能看见御花园里花朵绽放。”
视线骤然调高,远处忽然出现了一重山水,原先被远处的山石遮挡,坐秋千往上晃的时候,才能越过山石看见更高处。
“第二重景,曲径通幽。远处的山石像一座孤寂的老人,想要从石径走到高处的凉亭里去。”
白桃眨巴眨巴眼睛,才觉得远处的高高的山石的确有点像一个人。矮树丛的空隙,恰是留出来的小径。
沈宴清勾起唇角,提醒她:“怕就抓紧我。”
秋千骤然上扬,比之前要高得多。下落时疾风在耳旁呼啸,白桃的心一下子悬起,下意识地抓紧了秋千架上唯一的温度。
“第三重景,仙山琼阁。皇城以北有一座极高的北穹山,仔细看天地交接之处,能看见蓝绿分明,平日里恐怕不会注意。”
“只有在秋千的摇晃上,才能感觉那里可望而不可即,犹如仙山。对了,上面还有一座古寺。百年之前,有一位皇后便在那里善终。”
白桃迷迷糊糊地点头,没想到这座园子还有这么多巧思。
见她呆住,沈宴清达到了目的,笑道:“这座秋千也是请人打造,才能有这样的景观。与自然的山水不同,宫中的园景一向包含了许多巧思。”
不得不说,这几重景确实看起来不错,也很有新意。
但白桃一听就听出来,他又在拿宫里和外面相比较了。
她面向他,还想反驳,只看到这个人的含笑的眉眼。她忽然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太近。
要说的话突然都忘了。
白桃扭过视线,看见海蓝的衣袍叠在他明金的长袍上,远处走来一个人,有些慌张地道:“快停下,有人来。”
沈宴清视线一紧,眉宇之间横生出浓重的不悦。
她因为转过身去而没有看见,远处的人匆匆走近,她也急忙站起身来,像是做了什么坏事。
来的是个侍卫,低垂着眼,是他们东宫的自己人。
她是太慌了,才没有认出来。
沈宴清默然一叹,转而问侍卫:“什么事。”
“禁军统领有事禀报,已在东宫等候。”
青年从秋千架上站起身来,预备回宫。
然而沈宴清总觉得有些兴味盎然,尤其是她刚刚才表现出一点喜悦,他这样离开,岂不是又把她带回去。
“这御花园还很大。”沈宴清转过身对白桃道,“你再转转吧,让侍卫陪着你。”
他抬头望向凤仪宫的方向。凤仪宫与御花园隔着一道回廊,那边一路都有宫人来往,她应该不会往那边去。
白桃如今穿着这身衣裳,也去不了哪里,摆摆手:“你去忙吧。”
沈宴清回宫后,前来报信的侍卫来留下来,站在她身旁,犹如一个桩子。
白桃坐回秋千上,百无聊赖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没有说话,只将自己的腰牌递给她看。
上面是白桃看不懂的官用文字,她叹了口气,将腰牌还给他。
叫不出名字,白桃也就不能请他来推秋千。
少女自己在秋千上晃了晃。身旁的人一走,这园子便显得寥落起来。
她也没有同侍卫说话的想法,这个人比陶唐和程寺更加冷淡,白桃完全没有亲近的想法。
只是在秋千上坐了一会儿,她又跳下来,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这宫里的花园多,亭子也多,没走几步就能看见一座凉亭,累了就停下,在亭子里靠一靠。
远处朱红的长廊里绕着些花藤,如果是春日,花朵相互缠绕,应该会很好看。
白桃很快将这个想法从脑子里清出去,她不希望这样的日子还要一直持续到明年春日。
长廊间突然出现一个宫女,她面色焦急,屈着身在寻找什么。
很快宫女抬起头来,看见白桃像是看见什么救星,焦急地朝她道:“公公,帮我找找。”
白桃下意识地望向别人,发现周围只有自己,才知道原来对方喊的是她。
她一时无措,谨慎地望向身旁的侍卫。
只是迟疑的几息之前,宫女已跑到她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团主子不见了。”
白桃脸上满是茫然,她第一次来这里,哪知道什么“团主子”。
“你不是在这附近当差吗?”婉英有点着急,又望向白桃身边的侍卫,“你是殿下身边的人,帮娘娘找一找吧。”
白桃被她这么一问,心中一紧。见她将视线转向别人,才不由得松了口气。
侍卫丝毫不动,冷眼相向:“不找。”
他的使命就是在这里陪着白小姐,任何人的吩咐都不必听。这是御卫营的特权,也是曾经御卫营最被厌恶的原因。
婉英只得又把目光转向白桃:“还请公公帮帮我。”
白桃身份虽然没被拆穿,但面前的人却催促得很急,她只好问道:“‘团主子’是……?”
“是我家娘娘的小猫。”婉英比画着,“它个头不大,相当于两个绣球花叠在一起,颜色是鲜亮的橘黄色。如今才一岁多,最是爱闹腾。”
“哎呀怎么办……若是找不到,娘娘要不高兴了。”
见她这样着急,白桃又推脱不过,只好道:“我们也帮你找找看。”
“那就太好了。”婉英朝她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公公。”
婉英是跟着姜幼微从府里出来的,当年姜幼微扮作男子出府,多是婉英在做掩护,编一些理由让人相信,于婉英而言实在是驾轻就熟。
现在,最难的是怎么解决她身后的这个侍卫,将她引到凤仪宫去。
两个姑娘一并在花园里转,婉英认真地翻动着园子里的花草,视线不时往身后的侍卫那边看去。
侍卫兢兢业业,距离白桃几步之遥,不肯离开。
“他为什么总跟着你?”婉英故作不解地问。
这件事原本看起来就不正常,哪有侍卫会一直守着一个小太监的。
白桃干笑一下,也不知道该编什么理由,转头看向侍卫,对方也丝毫没有为她结尾的意思。
她只能作罢。
好在面前的宫女的注意力很快转向别处,指着远处的长廊惊呼道:“是不是那里!”
白桃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没看见什么猫的影子。不过她知道一岁多的小猫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她没怀疑这位宫女的话是不是真的,也跟着她往前走。
忽然间,她发现身后的侍卫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她的身前,白桃向前张望,忽然看见一个容色艳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