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明明太子身边有一个近身侍奉的内监,他偏偏招来了更远的那个去清理船舫。二,窗边的茶点放置在桌面中间,不像是一个人享用,更像是招待。
皇后手中捻着十二颗红宝石穿成的手串,很快地想到另一种可能。
荒谬至极,但却十分合理。
姜幼微忽然停下,转过身去。
青年男子顿住脚步,他身形高大,满身威仪,端起衣袖时便能遮住身后的身影。
姜幼微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为何原本身边只有侍卫的沈宴清忽然多出了一群随身内监,不过是为那个他藏起来的姑娘做遮掩。
姜幼微通体生寒。没想到他比她想象的还要胆大,这么重要的典仪居然敢让一个女子来扮作内监,几个时辰都没人发现。
或者,就算有人发现也没人敢拆穿。
他料定如此,才敢如此妄为。
姜幼微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责他藐视宫规,还是觉得他灵活变通,为了小姑娘能来竟做出这种事。
回到席上,姜幼微难免更加留意太子和他身旁的内监,她朝身边的婢女勾了勾手,示意:“想办法看到那位内监的脸,引她单独出来,本宫要见她一面。”
第97章 提防
船舫水榭。
王瑞年屈身往前走, 面前忽然出现一个身影。女子身着窄袖长袍,衣领和袖口都有一圈细绒,一看便不是寻常宫女。
“婉英姑姑。”
王瑞年抬头与她客气地行了一个拱手礼, 正要离开,面前的人却将他拦下:“娘娘方才这一趟掉了一只珠钗, 王公公可曾看见过?”
王瑞年礼道:“我没见过。”
“少了一只珠钗便不合规矩了, 得赶紧找到。”婉英面露焦急,“公公熟悉水榭, 能不能烦请公公帮我一块找?”
王瑞年连忙道:“我正要去侍奉太子殿下, 怕出什么差错。水榭之中还有一些宫女, 姑姑可以让她们帮忙。”
说罢, 他匆匆一礼赶紧离开, 婉英压根唤不住。
王瑞年不知道婉英有什么意图, 只担心太子身边的那个姑娘。
原本太子身边就只有他一个人服侍,现在只剩下那个姑娘,他怕别人看出来那个姑娘的身份,不敢停下来耽误。
回到席上,王瑞年还是向太子禀报道:“方才路上遇到了婉英姑姑, 说皇后娘娘掉了根珠钗。”
沈宴清眉心一跳, 他望向坐在玉阶上的皇后, 开口道:“让水榭的人去找吧。”
他们的对话白桃也听见了, 下意识地往上瞄一眼,只见皇后正在同身旁的侍女搭话, 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又不知坐了多久,皇后起身向众人宣布先回去歇息, 众人跪安。接着是太子离席,文武百官便可自行离去。
太子乘轿撵前往东宫, 白桃跟在其后。时已午后,日头照的人有些困乏。
迈过两重宫门,轿撵停下,便见一座五开间的宫殿,朱墙碧瓦,高大恢宏。许是看多了雄伟的高墙,见着东宫,白桃并不觉得那么震撼。
沈宴清瞥向身旁的身影,也知道她犯困,一到东宫便吩咐午憩。
太子一向不需要人服侍,主子一走,其他人便散了。白桃头一次来,在高大的宫殿里找不着北,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正殿空阔,沈晏清走了一段才发现她没跟着,又出来把她领进去。
四下无人,宫人皆退。
沈晏清转过来面向小姑娘,语气有点不满:“进了宫便只管跟着我,乱走什么?”
白桃现在犯困,没精力同他吵架:“我住在哪儿?”
“后殿空得很,随便住哪里都行。”
沈晏清带她往里走,一面同她介绍:“正殿用来待客,不常用。东门出去是东宫御书房,西门出去是讲经殿,以前会有太傅来此授课。”
“从主殿出去便到了后殿。后殿是我的住处,你如今是我的随侍,同我住在一起。”
白桃撇撇嘴,不说话。
后殿如前殿一般空阔,不过另隔出一个拱门,以区分不同的房间。进门可用来吃茶或用膳的小厅,再往里是太子的寝殿。
白桃揉揉眼睛,已经不关心自己在哪,只想睡觉。
沈宴清见她如此,也只能停下脚步,推开寝殿正门:“再往后,是花园,等你睡醒了再逛。”
白桃困呼呼地点头,一路跟他进去,终于看到了一座架子床,刚刚心中一动,便见身旁的男子扯开脖子上的系带。
少女下意识地拧起眉:“你做什么?”
“你说呢?”
沈晏清解下冠冕,放置在一旁的桌上,才走进一旁的山水屏风解下他身上繁重的衣饰。
白桃还在外愣着,只听里面传来珠玉相碰的声响。
“这是你的住处?”白桃问,“那我的呢?”
“东宫里还同以前一样,没安置其他的东西。这两日时间紧急,没安排你的住处,你若不嫌弃,可以在我这里挤一挤。”
亏他说得出来!这莫不是故意的吧。
白桃抄着手讥讽道:“我该改口叫你太子殿下,还是该叫你无赖?”
沈宴清换好轻便的衣物从屏风之后走出,对她的骂声不气不恼,他知道自己的行径十分小人。
“人前还是称殿下。”沈宴清走回床榻将叠好的被褥摊开,认真地回答,“人后随你。”
白桃见他就这么上了床榻,有点着急地问:“我这一身怎么办,我要扮到什么时候?”
沈宴清从上而下地打量她,认真地问:“你穿着可有不适?”
白桃没有立即回答。其实也不觉得这衣裳有什么不好穿,只是多少觉得有些奇怪。
青年男子起身走到她身前,将她的花翎帽摘下,与太子冠冕放置在一起,而后才回答她:“成婚之前。”
知道她不会高兴,沈宴清提前拦下她的话:“我要歇息了。”
男人随即走向床榻,旁若无人似的摊开被褥躺了下来。
不远处的少女只是沉默片刻,走出了内殿。
沈宴清躺在架子床上,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知道她不会这么妥协。
屋子里安静下来,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沈宴清躺在床榻上看着帐顶,过了一会儿自顾起身往外走去。
只是扫一眼,就能看见蜷在角落里的一个身影。
沈宴清心中默叹,明明有床可以睡,偏偏将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青年男子稍一屈身,毫不费力地将人一把抱起。
她一向睡得很沉。今日起得太早,或者甚至没怎么睡。所以沈宴清抱起她的时候,她只是掀了一下眼皮便转了个身便又昏睡过去。
沈宴清不禁想,或许她对自己也没那么讨厌。
否则,这个时候她更应该严肃地推开他,斥责他,勒令他不该如此。
男子垂下的眼眸看不出情绪,不过手臂一紧,便转过身,几步走到床榻边将人放下。
原本这张床榻就是为她准备的,沈宴清自身并不需要午憩。
沈宴清为小姑娘盖好被褥,接着坐在一旁,不打算躺下来。
在尚有理智的时候,他会与她保持一线距离。
他知道眼下的关系和这种行为对任何一个未婚女子而言都是致命的,她的身份,绝不能被他人发现。
沈宴清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便走出门外。掐算着时间,凤仪宫那边应该醒了。
斜阳笼罩,凤仪宫中碧瓦流金。
一众宫女正围着一只小猫为它梳理毛发。小猫懒洋洋地倚在树上,不时地舔一口一旁放置的牛奶,阳光将它的毛发晒得发金发亮。
只听见一点动静,小猫突然从矮树窜上楼檐,接着便没了身影。
宫女一时无措。一只戴着护甲的手朝众人挥了挥,其他人便识趣地退下。
“你来了。”
姜幼微转过身,语气并不怎么高兴。
青年男子语气倒很平静:“母后找儿臣,儿臣不敢怠慢。”
“太子仪典上,陛下说不了话了。虽然对外称他生病,但他其实身子还依然康健,不至于在此刻发作。”姜幼微拧起眉,“是你——”
“母后心疼父皇了吗?”沈宴清笑道,“宫变那日,母后不是很赞成的吗?”
姜幼微被他的话一噎,向来平和的脸上有些薄怒:“你连父皇与母后都不在乎,你又怎会在乎天下的黎民百姓,又怎能做得好一位太子、一位皇帝!”
沈宴清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良久,他继续道:“母后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姜幼微平复着心情,望向面前的青年。他站在阴影之中,面色冷淡,好似一口静默的钟,无论什么都不会改变他的想法。
“你今日——”
她原本想问他有关那个姑娘的事,词句转了个圈又被咽了下去。
凭他现在想把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模样,就知道那个姑娘的事没有传出来,都是他在把控。若是知道她在打听,只会把那姑娘藏得死死的。
陪在他身边的姑娘简直是个谜。
到如今,姜幼微甚至不知道那女子的模样,更遑论出身、品性。
姜幼微眼眸慢慢流露出杀意。
倘若他如今变成这样和那位女子有关,她必先除之,绝不会心慈手软。
“你近日为仪典之事忙碌许久,需要找一些时日好好休息一下。”
转瞬之间,姜幼微已经平复,笑道:“再过十一月廿八日是你的生辰,你想不想好好操办一场。”
生辰。
沈宴清的目光只是变化了一瞬,很快回答道:“多谢母后挂怀。操办生辰宴所费不菲,北境与东境还在严阵以待,这笔银子便省了吧。”
他能这样想,姜幼微又稍微觉得有些欣慰,顿了一下:“也好。”
过了一会儿,姜幼微继续道:“你父皇退居上林宫,他的妃嫔也跟着去,上林宫不大,住着也挤。她们好歹侍奉了半生,勤勤恳恳。在月例上就不要苛待她们了,以免寒了人心。”
“都是按照祖制来的。是父皇宠惯了,才让她们把奢靡当做日常。”沈宴清讥笑道,“母后这样怜惜父皇,不若选送新一批的秀女进上林宫,好让父皇日日笙歌,颐养天年?”
姜幼微被他这么一呛,有些愠怒。好些时间她都没说话,呼吸起伏。
等她平静下来,才继续道:“你这样是自绝后路,选妃只会更加艰难。”
沈宴清只是一笑:“若无旁的事,儿臣先退下了。”
青年男子若无其事地朝她一拜,意味着姜幼微这次的谈话宣告失败。要说的几件事一件都没说成,反倒被他呛了几回。
现在看着他告退,姜幼微心底很不是滋味。
*
东宫后殿。
窗牖紧闭,门也紧阖着,没有其他声响,整个大殿显得有些阴森沉寂。
白桃揉了揉眼睛,突然发现自己竟躺在架子床里。
这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不过之前的青年到没了身影,白桃坐直身躯,还是有点犯困,便又靠在床架上眯了一会儿。
突如其来的推门声让白桃一时慌了神,下意识地整理衣裳。
“醒了?”温和的声音传来,迈入殿中的还是熟悉的身影。
白桃松了口气,也不说话,从架子床起身往外走。
她也没想好要去做什么,只是觉得不能再待在这里。
“醒了就过来。”沈宴清在她之前开口,走到外间,指着桌几道,“这里让人撤了,收拾出来,留作你的住处。”
“给我住?”
白桃迟疑地望向里间,两间房不过一墙之隔,与同住有什么区别。
“原先府中的箱子已带过来了。”沈宴清给她指了指墙边的乌木雕花柜子,示意道,“放在里面。”
原来他早就打算好了让她住在这里,之前不说,偏等她睡好以后才说。打的什么算盘,如今昭然若揭。
“你如今身份特殊,不能让别人发现,所以最好在我眼皮底下。”沈宴清还振振有词,“如今我们算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你若是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帮你照看着。”
她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因为他。白桃扯了个笑容,打开墙边的柜子,里面果然是她的两口箱子。
“你早就安排好了。”
沈宴清温温和和地朝她一笑,大方承认。若不是提前安排好,她一定不会愿意。
为了让她没时间多想,他立即接话道:“我方才被母后训了一顿,就不和你在这个时候争执了。”
男人抿唇一笑,语气竟然有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