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桩三楼。
姜意欢神色木讷地上着楼,却跟清云子撞在了一起,“去哪了?”清云子语气有点急。
“城里随便转了下,对了明天我要去城门口施粥。”姜意欢抱臂站在楼梯上,轻轻仰头望着清云子,她挑了一下英气的剑眉,“一起?”
清云子耐心询问着,“怎么突然想起施粥?”
姜意欢不答反问:“你上街认真观察过吗?”
清云子眉目闪过一丝痛色,“我知道。”
“那不就得了。”姜意欢侧身避过清云子,自己走上了楼坐在躺椅上,“麻烦叫两个小厮明日熬好粥跟我去城门口,米我已经在城里买过了,一会儿就送过来。”
清云子有种感觉,姜意欢在故意跟他保持距离,随即又想起沙漠里那一闪而过的吻,他摇了摇头,跟着上楼,“好。”
情缘总归虚幻。
午时,城门口已经汇集了一大批流民。
姜意欢很讨厌人多的场合,人挤人肉贴肉,搞不好还会出现踩踏事故,姜意欢眉头微皱面露不耐。
“秦安,让大家排好队。”清云子站在后面轻声对着旁边马背上的首领说道,很快几队官兵将施粥处拉起界限,流民便排得井然有序。
酒肆小厮将大锅跟糙碗放在地上排好,清云子负手站在一旁,淡淡的注视着烈阳下目露烦躁的少女,“去后面大棚里坐着,这里我来。”
姜意欢知道自己没耐心搞这些,也不跟他争,咬了咬唇,“恩。”
清云子好像一直很慈悲,做什么事情都心平气和的,对着流民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姜意欢坐在后面躺椅上观察着。
今日准备的粥多,不光姜意欢花重金买的那些,还有官府自带的。
姜意欢眯了眯眼,官府早干嘛去了呢?
前方来了一群提着刀的人,凑在一块黑压压的,姜意欢警惕性地站起走到前方拉了一下清云子的银白袈裟,“前面来了一群人,带着刀,不像流民。”
清云子将碗递给旁边的秦安,看着前方神色晦暗不明,“百里,找两个人跑过去看看。”
“是!”百里领命很快就冲了出去。
“百里渊不穿女装怪不习惯的。”姜意欢靠在石头上点评道,目光追着百里的背影。
清云子轻笑了一声,“个人爱好,无从反驳。”他拨开流民往外面走去,姜意欢跟在他身后,眼神里徘徊着杀意,总觉得这像阿加莎的手笔。
百里跑过来道:“是燕京的山匪。”
姜意欢抱着大刀看着这群来势汹汹的人,“山匪?不像,哪有山匪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拿农具的?”
“你当过山匪?这么了解?”百里向来跟姜意欢不太对盘,见面少不了互相呛两句,“我看你身上的匪气不比他们少。”
姜意欢低头勾唇一笑,睫毛盖住她一双匪气又野性的眼睛,“我要真落草为寇半个大明都该给我统一了。”
听听这大逆不道的是人话吗?
清云子听不下去了,拔出菩提刀往脚下狠狠一插,“先解决问题,别说了。”
山匪走近,为首的一个穿着大褂的男人恶狠狠地说道:“燕京饥荒不知道饿死多少人,官府一直不赈灾,现在拿两碗粥出来做给谁看?”他回头对着身后的大批人说,“兄弟们,我们今日便让这些狗官有来无回,再将城里粮仓劫了,吃饱再说!”
“吃饱再说!吃饱再说!”乌泱泱的大群人拎着农具回应道。
而最令众人绝望的,旁边的流民有一些已经摔了碗加入了这群拿着农具的山匪。
山匪的队伍越来越壮大,粥棚旁只剩下零散的老弱妇孺,他们像是吃准了官府不会动手一样,抄起农具就往官兵头上砸。
秦安是普京下来的锦衣卫同知,位高权重但在这一刻也狠不下心下一声杀令。燕京的腐败,他们都是知道的。
“国师,现在怎么办?”
“阿弥陀佛,将粥留下,然后撤回城内吧。”
第24章 证据指向
周围乌泱泱地乱作一团。
官兵不还手被流民打得头破血流,心里正憋屈着。
人流中,一个农妇模样的女人冲了过来,官兵都没放在心上,一心去拉住那些带着农具的男人。
一把锐利的匕首还泛着莹莹的冷光倏然出现在农妇的手上。
姜意欢回头便看到了她握准匕首向清云子背部插去。
姜意欢眼眸微黯,千钧一发间徒手将匕首握住,流下殷红的血,她不甚在意地用力将匕首扔在地上。
她问道地上的人:“谁让你来的?”
农妇不答,只撑起头来怒吼道:“大明狗官,我呸!”
“她伤你?”清云子回身看向姜意欢还淌着血的手掌,眼眸微眯,里面藏着凶光。
“姜意欢,过来,我看看。”
姜意欢甩了甩手,语调很冰:“没事,
这人冲你来的,抓了回去审一下吧。”然后将农妇一脚踢翻在地,招呼了两个官兵将她扣押。
清云子眼神像刀扫过地上抱着肚子的女人,对着旁边官兵冷声说道:“将她押回监狱。”。
然后飞身上马一把揽过姜意欢的柳腰将她稳稳地禁锢在自己前面,他声音很冰,像含着冰刀,“你受伤了,我带你先走。”可呼吸又是灼热的,贴着耳背烫得姜意欢一个激灵。
姜意欢无端想起那个带有寓言意义的梦,清云子那时候的声音应该比现在还要冰冷吧。
“谢谢。”姜意欢说话带着鼻音,听起来糯糯的,不似平日里的轻佻跟疏离,像只幼狼一样,惹得清云子心肝一颤。
清云子说不管就真的没再管过后面的一片混乱,带着姜意欢一路杀出人群,其间还伤了几人性命,姜意欢半倚着他。
她问道:“你不是说不伤人吗?不怕回头被大家讨伐?”她嘴角还噙着笑,“这才是大明传闻中的国师嘛。”
“就算今天我在这里下令将他们全都诛杀,也没人可以讨伐我。”
他们也配?清云子没说完后面的话,他的事并不想让姜意欢知道太多。
姜意欢吹了声口哨,眼神里满是桀骜跟狂妄。
“杀人啊,我也想。”
清云子只坐在后面勾唇浅笑,不知为何,一见到姜意欢就将他心底里那股欲望与黑暗尽数勾了出来。
到了暗桩清云子熟练地从壁柜里拿出药箱,然后打了一盆热水轻轻将姜意欢手上的已经凝结的血痂擦掉。
动作轻柔到姜意欢以为他在研究自己的手相了,她坐在软塌上不耐烦地摆摆腿,“这点小伤我平时都不管的,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
清云子挑眉看向面露烦躁的少女,他眼睛像有魔力一般,像一汪清凉的水,让姜意欢一看便不自觉地褪下了烦躁。
“别急,马上好了。”声音凛冽如高山倾泻的泉水,如松如竹。
处理好手上伤口之后。
姜意欢还慵懒地靠在软榻上,她突然生出一股愧疚之感,看了看自己舒适的住所,再想想隔着一堵墙外的世人过得什么样的生活?
她本不是有怜悯心的人,可这一路她心越来越软了,是什么鬼?
“燕京到底什么情况,可以给我说了吗?”姜意欢倚靠着软垫,正伸出自己刚刚包扎好的手来回端详着。
“你们这段时间每天早出晚归,城里的官府却跟死了一样。”她眯了眯眼,“大明皇帝,真不作为?”
清云子坐得板板直直,目光却顺着窗外飘得很远,“燕京的官上到知府下到巡抚都被人杀了,死状.......”清云子修长的指节轻轻叩击着实木桌面,他顿了顿像是回忆。
“死状残忍,我在诏狱都没见过这么残忍的死法。”
他声音深远,拉着姜意欢出神,“从京城调配过来的官,前脚到了燕京,后脚就死了。
现在已经没有文官愿意来燕京了,唯一还愿意来的就是我身边那个秦安,他是锦衣卫同知,武功很高。我们这段时间便是在城里找线索,到现在都一无所获。”
“一个地方的官全部杀了?”
“嗯。粮仓也被烧毁了,燕京现在快成法外之地了,他们用饥荒来逼迫人逃离燕京,又不让周围的郡县借粮。”
姜意欢打断了他,“是阿加莎带人做的,我知道。他们的目的是将燕京变为法外之地,自立为王?”
清云子莞尔对着姜意欢笑道:“秦失其鹿,群雄皆可逐之。恐怕,这不是阿加莎能做的事情,后面还有人。”
随即苦笑道:“赈灾?我们都没弄懂城里是什么妖怪在作祟,怎么敢赈灾将人留下来,让燕京暂时成座空城最好,妇人之仁会害人。”
姜意欢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带我去找线索,我或许能有发现。”
清云子点头算是默许了,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国师!国师,有线索了......”
百里渊一身黑红锦袍,头戴金冠看起来真有种贵气公子的样子,可姜意欢还想着他的大红开衩长裙,一双比女人还细嫩的腿......
“咳咳——”
百里渊咳嗽,“你怎么在这?”随即反应过来这里是暗桩,姜意欢也住这里的。
姜意欢眯了眯眼,眼尾上扬得有些轻佻,轻笑道:“百里少侠,什么线索我不能听听呀?”
百里渊被她这一声‘百里少侠’鸡皮疙瘩都喊出来了,求救似的看向一旁负手站着的清云子。
清云子微微颔首,示意可以讲他才幽幽开口:“城内发现了大量有毒的气体,我们顺着这些气息找到了城郊一处荒村里有人的活动痕迹,应该就是凶手那一伙人的临时住处。”
他献宝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件赤红的外袍,做工精巧,还是京城千金都难求的西域绸缎,“看看这个。”
姜意欢接过来左右端详着,表情有一瞬间凝固,“你确定没有拿错吗?”
百里渊被问得一愣,“没错啊,我从荒村里找到的,还被人叠得很好放在一处柜子里。”
清云子看这外袍有点眼熟,随口问道姜意欢:“你是不是也有一件?”,姜意欢偏头尴尬地笑了笑。
细长的手指从领口的内衬翻出一个龙飞凤舞的‘姜’字,“一件衣服我喜欢做很多套,这件也是我的,这个姜字是我的裁缝用我的私印盖上去的,没有假的。”
百里渊的表情最先撕裂,厉声问道:“你去过荒村,还将衣服留下给他们当信物?”
姜意欢翻了个白眼,将这件衣服随手扔在桌上,“我的衣服,被偷了,这个说法行吗?”
第25章 百里少侠
百里渊又开始重新打量面前的女子,她生得极好,穿着也很考究,随手就能掏出很多银子,像从来不缺钱一样,可京城内的贵人根本没有姜姓的,怎么看都只像个脸上贴金的流氓而已。
姜意欢注意到了百里的视线,她一双又匪又野的眼睛跟他对上,语调跟眼尾一样轻佻:“百里少侠,我们现在可以去荒村找线索了吗?”
“走。”百里转身下楼挠了挠头,他刚刚怀疑自己看错了,姜意欢长得怎么这么像那位?特别那双眼,都是一样的三分凉薄七分坏。
荒村里。
姜意欢来过,她很确定,这就是那天阿加莎出现的位置,她轻拉过清云子的外袍,轻声说道:“我前天在这里见过阿加莎,但又让她逃了。”
清云子一双眼里满是他探究,“阿加莎在这里不奇怪,可她为什么冒着被抓的风险也要一次一次来找你?”
姜意欢耸了耸肩,“不知道啊。或许是我长得是她喜欢的类型?”
“呸呸呸,姜意欢你要点脸行不行,我都听不下去了,阿加莎是个女的吧?”百里渊皱着眉看向姜意欢,目光满是不耐。
清云子咳了一声,百里马上闭嘴,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成了一个带路工具人。
姜意欢无所谓地甩着手走到前面,走到最角落的屋子时,她顿了一下,“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进去。”清云子推了一下百里。
百里走在前面推开了这户人家。
房子里泛着潮湿的木头腐烂的味道,空气中都飘扬着灰尘,让他们不得不捂着口鼻往里面走着,百里屏着呼吸打开了柜子认真搜着,清云子目光却被角落的一颗石头吸引了。
清云子走了过去,将石头捡了起来,认真端详着,五彩的石头在大明根本不可能有,而这块石头,应该是姜意欢在边沙圣坛里捡起来的那块......
他默不作声地将石头收进了自己的袖袋里,目光一直追着姜意欢的背影。
姜意欢没找到什么,悻悻然地跨出木门,“走了,没看见。”
清云子看她的目光不由得幽深了起来,为什么好不容易有点线索,处处都指向姜意欢?她突然要施粥,便巧遇了山匪跟刺客,清云子压下心绪,“走吧,百里带路先去那家院子里看看。”
三人又走了三条街,到了百里说的有问题的地方。
百里是来过一遍了,不过这次他还是观察得很仔细,“国师,就是这里,人已经跑了,感觉才走不久,我上午到的时候桌子上的茶杯还是温的。”他指向简桌上的一个大茶壶,扬了扬下巴看着姜意欢。
姜意欢冷眼扫过百里,“幼稚。”
这家的确很不一样,跟旁边荒村里的破败不同,这家人只是院子外面破破烂烂地瞧着跟隔壁的几家都是一样的,走了进来才发现这里面被人收拾得整整齐齐,没有什么值钱得玩意,但是看得出主人家或者说暂住者很有生活品质。
姜意欢问道:“百里,你在哪里拿到我外袍的?”
百里带着她到了房间内的衣柜边,“喏,这个柜子里,外袍是叠起来放好了的。”
姜意欢拉开这个柜子,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一无所获。
清云子站在院子外看向周围,思索着什么,然后大步向外面走去。等姜意欢跟百里又搜完一遍的时候,清云子才回来。
姜意欢甩了甩手,眼里一片阴翳,“百里,折算屁个线索,就生活痕迹,你能追着他生活痕迹找人吗?”
百里却是对着清云子讪笑,“线索不是找到了吗?那就是你啊。你要不先解释一下贴身的外袍怎么会丢?”
姜意欢握住了流星刀柄,眼神里透出杀意,“你怀疑我?”
“百里,去前面再找找线索。”清云子不容置喙的声音敲着百里的心,将人支走后,荒村里就剩姜意欢跟他慢慢走在街道上。
天慢慢黑了下来,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修长,清云子很想问问为什么,可最后到了暗桩,二人各怀心事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随后的两日,清云子像消失了一样,每日早出晚归,姜意欢连他的衣角都没有见到,他在躲自己,姜意欢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嗤笑了一声,笑自己傻。
暗桩酒肆里的库房除了一大堆冷兵器跟折子,最多的便是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