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吗?”薛忱蹙着眉,在她身后盯着良久,直到昭瓷直起身,面色好看不少,这才开口问道。
昭瓷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没事。”
【你也是好心载我,我哪有抱怨的道理啊。就像晕车,我这勉强算是晕剑吧。】
【不过你为什么看着那么冷淡,御剑的速度……绝了,真绝了。】
薛忱盯着她,若有所思,隐隐明白到什么。
不管是在青云宗,还是在薛家,确实属他御剑最快。
“喝茶吗?”昭瓷转过身,指指自己的屋子,弯着眉眼补充,“是碧螺春。”
小说里写着,薛忱挺喜欢喝碧螺春的。人送她回来,她要直接将人赶回去,那也太过分了。
薛忱颔首,跟着她往里屋走。
与他截然相反,昭瓷的屋子摆得满满当当,连天花板都是各种小巧的挂件。门开的刹那,悬着的风铃发出叮铃铃的动人声响。
昭瓷很快泡好茶。
给他一杯,给自己一杯。
薛忱捧着茶杯,感受自杯壁透来的滚烫温度。犹豫半晌,他轻抿一口,温声道:“谢谢。”
末了又补充:“很好喝。”
其实不论喝几次,他都不大喜欢碧螺春的口感。
剑修的听力可比药修好得多,突然间,薛忱抿茶的动作骤然停滞。
“怎么了?”昭瓷困惑道,想是不是自己茶没泡好。
薛忱笑着摇头,又抿了口茶,道:“不是什么大事。”
许远就有人喊道,伴着三三两两的嬉笑。
“请问有人吗?”
光是听声音就晓得来了不少人,更别提那杂乱的、毫不放轻的脚步。
他们似乎停在门口栅栏的附近,清清嗓子,喊道:“我们是玉琼楼的药修,想来参观灵药山,可以请您开门……”
话音未落,门开了。
走出来的却不是身着标志性绿袍的药修,而是名白衣的少年。瞧见他肩部的饕餮纹,那群人霎时噤声,张望着后退。
“薛、薛道友。”为首的弟子艰难一笑,抱拳行礼,又将方才的自我介绍重复一遍。
薛忱微笑颔首,温声解释:“我知道玉琼楼同青云宗交流的事,欢迎诸位,衷心祝愿诸位能学有所得,但这里不让参观。”
“不好意思啊。”他轻飘飘道,笑里意味不明。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薛忱彬彬有礼,态度上挑不出半点错。那群药修再不喜薛家,也不会贸然拉脸。闻言,赶忙齐齐回礼道:“是我等唐突了。”
说完他们便赶忙离开,也没觉得怎么样。偌大个灵药山,有地方不让参观再正常不过。
不过他个剑修,为什么在药修的地盘?
玉琼楼的药修好奇,但没敢问,甚至都没敢留意这原本住着谁。
薛忱目送着他们的离开。
进门刹那,身侧凭空出现团白雾,像是冲他行礼,恭敬道:“少主。”
薛忱顿足,侧首笑道:“那人是不是在青云宗消失的?”
白雾明显错愕,半晌后道:“少主英明。属下确实是在青云宗境内跟丢的。”
稍一停顿,白雾又道:“是属下失职,比那人晚了半步,才毁坏少主的计划。”
宋鸣是在他屏蔽天道监管之后失踪的。真是巧得很。
前几日,他的人就一直在四处搜寻。据说找到时,宋鸣遍体鳞伤,被黑衣人一击毙命,连尸体都没留下。
知道他能屏蔽天道监管的人只有一个。
“无妨。”薛忱眯起眼,漫不经心笑道,“去盯着那几个长老,有事来报。”
“诺。”白雾行礼退下。
他背着手,又像无事发生似地往屋里走去。
叮铃铃。
风铃轻颤刹那,拨弄着花草的少女骤然回头,于一片青绿间,显得格外朝气蓬勃。
“怎么了吗?有出什么事吗?”昭瓷放下手里的盆栽,困惑询问。
方才薛忱就说句“我出去下”便走了,也没说什么事。
似乎隐隐约约听见“玉琼楼”三字,昭瓷记得他们会来灵药山参观,好像还会请药修做介绍,光是想想就头大,太折磨人了。
薛忱静无波澜地收回目光,没回答她第一个问题,只平静道:“没事。”
确实无关紧要——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灵药山原来会有这么多人来吗?
沉默刹那,他突然开口,温声唤道:“昭瓷。”
“平日里,你可以来找我吗?或者我找你。”他静静望向昭瓷,又在她困惑的目光里,面不改色地补充:“你离我近些的时候,魔气没那么躁动。”
昭瓷微愣,随即用力点头:“可以啊。”
不管是石罂花,或者古籍里,都将神魂契的主动方定做受益方。换位思考,如果突然间她得用命去护着别人,她估计杀人的心都有了。
想起这事,即使最后结契不是她干的,昭瓷依旧有种强烈的愧疚感。尤其是薛忱既没生气,也没想砍她脑袋,她就更愧疚了。
“我在古籍上看到种法子,有神魂契的话,灵气入识海也许能平息魔气。”昭瓷顿了顿,试探着道,“你要试试嘛?”
薛忱僵了下,神情有些许不自然,侧过脑袋:“不要。”
很快,他便将脑袋转回来,抿抿唇,欲言又止。
昭瓷之前是查过的,很多修士在疗伤时都会灵气入识海,并非什么不礼貌的事——没见任何书,或是听任何人说这是无礼举措。
但见薛忱这态度,她又不太确定,想她不会无形中犯了什么忌讳吧。
昭瓷摸摸鼻尖,讷讷道:“好的。”
第二次了,她第二次干这样的无礼事。
昭瓷眼神飘忽,抬手将发丝别到耳后,掩饰心里的尴尬。
她的思绪很快飘到宋鸣之死。
小说剧情都还没开始,男主就死了,那后面的剧情怎么走?这个建立在小说基础上的世界,会崩塌吗?
太奇怪了。
茶香氤氲,室内谁也没再讲话。
又过了段时间,薛忱便起身告辞,昭瓷自然是要送他的。
出门时,薛忱突然回首,赧然的神情一闪而过。
他并不同她对视,像是临时起意般,轻描淡写道:“不准乱同薛家人说灵气入识海。”
绝绝对对不准。
第042章
早八, 赶路,没时间吃饭。
昭瓷急匆匆离开灵药山,往问道山赶去。
其实起晚也不怪她吧?都是薛忱那诡异态度, 害她大半宿都在查书籍——虽然最终一无所获。
昭瓷心虚地替自己找借口。
今天的问道山好像格外热闹。
山口聚集了一堆的人,道路水泄不通,全然绕不开。
昭瓷赶着去教室,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嚷嚷道:“麻烦让一让。”
强行挤了过去。
这才看清他们在围观一个男子,一个死相相当凄惨的男子。
她被吓了跳,再想细看时, 双眸已经被遮住。
熟悉的少年音在身后响起,不满道:“别看, 脏。”
看不见的时候, 听觉就变得格外清晰。
除了清浅平稳的呼吸声外, 她还听见阵阵难抑的哭声,竟然是宋洹。
“阿兄, 你糊涂啊。”宋洹哽咽着, 似乎还有拳头凿地的声响, “你平日怎么教导我的都忘了么?若非宗主查明此事, 我都不知道你竟然叛逃宗门, 去投奔魔物, 最后……还落得这等下场。”
说到后来,他嗓音抖得不像话,泣不成声。
周边人相当安静。
半晌才有人小声道:“是啊, 谁晓得那般完美的一个人,竟然会做出这等事。”
宋鸣竟然死了?
昭瓷蹙眉, 任由冰冷的触感停留在眼睫上。
宋鸣确实不值得太多同情,至少不值得她太多同情。庞叔的事、谷雨娘亲的事,昭瓷至今难以忘记。
可这事,无形里总透露出点诡异——虽然哪诡异她也说不出来,就直觉不对劲。
“薛忱。”回神时,昭瓷赶忙要将他的手拿下来,扯不动,只好拍了拍,小声道,“你可以把手拿下来啦,谢谢你。”
大庭广众下的,若是有有人瞅见这事,还不晓得怎么盘问呢。
昭瓷倒不是非想同薛忱撇清关系,薛忱是一番好意,而且有神魂契在,怎么都撇清不了了。她就只是单纯觉得,应付旁人的一言一语好难好累哦。
“那你不要看。”薛忱松手前,不放心道。
“嗯。”昭瓷用力点头。
但大抵人都是有点猎奇心在的。
譬若昭瓷,身体就比脑子更快一步,她视线不自觉往那飘去。
遍体鳞伤的男子瘫在地面,眼球突出,被人拔了舌头,两侧手臂焦黑,全然没有半点人样。
才瞄一眼,脑袋又给人蛮横转过来。
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睑下泪痣红得妖冶。
“你总不听话。”薛忱蹙眉,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指尖,轻微埋怨道,“之前叫你别乱跑,你就要乱跑;现在叫你别看,你还得看。”
确实不该看的。
昭瓷生理性反胃,懊恼垂首。
不过,明天就该是女主入门、同宋鸣一见钟情的日子。如今……
环顾四周,昭瓷这才发现自己已然被带离人群中心,立在树影底,头顶澄澈的阳光大片大片倾泻,落在她与薛忱的身上。
大家忙着凑热闹,谁也没注意到他们。
“你身体好点么?”每次见面,昭瓷必有这一问。
关心薛忱体内的魔气状况,几乎都要成为她日常生活的一大部分。
“嗯。”薛忱应道,挑挑唇角,有点像在嘲讽似的问道,“看见那场景,你还吃得下饭?”
对视刹那,又想起她说的灵气入识海,少年抿抿唇,不自然地转开视线。
“那肯定吃得下。”昭瓷严肃道,“民以食为……”
话音未落,骨节分明的手便伸到她面前,掌心躺着一盒小糕点,正正好和在汴都时,她最爱吃的那种如出一辙。
昭瓷怔愣抬头,拿不准他的想法,试探道:“你是没用早膳,想让我帮你端着吗?”
薛忱:“……”
识海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怒吼,石罂花叉着腰怒道:“你是白痴吗,主人?”
石罂花最近好像在闭关,实在太安静。要不是这突然的一下,昭瓷都快要忘记它的存在了。
但这存在感不凸显也罢,她拳头好痒,正准备回怼时,薛忱又开口。
“不是。”他面无表情地否决,错开视线,语调相当平稳道,“上早课时,有人肯定不会早起,没时间用早膳。”
这人她好像知道是谁。
昭瓷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石罂花笑得直打嗝,心想之后可得把白鸟拽出来说道说道。
她确实好饿,也确实好想念汴都的糕点,但真的可以直接收下吗?
昭瓷还在挣扎,面前的少年已然失了耐心,直接塞她手里接过,轻微埋怨道:“你能不能少纠结些东西?”
有时在饭堂见到,她连去几楼吃饭都能纠结一炷香的时间。
“谢谢。”昭瓷再不扭捏,想了想,从芥子囊里掏出好几块灵石塞他手上,又重复一次,“谢谢。”
薛忱猛一皱眉,正要说什么。
突然的,远处传来第一声上课铃。
“我得走了。”昭瓷瞳孔地震,将糕点揣入芥子囊里,提起裙摆,匆忙解释道,“药修的课室比剑修的遥远,我再不走就来不及啦。”
“方才谢谢你诶。”她弯着眉眼再次道谢,挥挥手,“下次见。”
薛忱漫不经心地往药修教室在的地方望去,轻声:“我送……”
“不用!”话刚出口,就被姑娘家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目光稍沉。
昭瓷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惊吓有一回足矣。语罢,她又相当熟练地打圆场:“没多远的路了,谢谢你!”
说完挥挥手,迅速往山上跑去,乌发同蝴蝶似的上下纷飞。
【薛忱御剑送我,救命,这也太惹眼了吧。要有校园小报,我一定能登头条,再被人围观一下——这可万万不行。】
【不过还是很感谢他,我承认,之前对你的声音是有点大了,抱歉啦。你人还是很不错的。】
薛忱抿抿唇,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乌睫掠过的触感,酥酥麻麻的。
他瞧着那抹青绿消失在视野里,直到上课铃响第二次,才不急不慢地抬脚,往自己的课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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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撒开蹄子往山上跑,乌发凌乱,紧赶慢赶终于压着点进教室。
落座没多久,姚渠长老便从外头大步流星入内。
他是空手而来的,立在台前,清了清嗓子:“今天我们来讲讲‘道’,药修的道。”
底下哀嚎一片。
有弟子小声道:“又来了又来了,每学期的期中姚长老都要说一次,每次说的内容都相同。不累的吗?”
果然,侃侃而谈大半节课,底下弟子睡过大半。只在下课铃响起的刹那,陡然生龙活虎。
姚渠长老没有半点惊讶,叹着气摇头:“你们先记着罢,慢慢理解。修士修不出道心,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