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忱!】
许是周围人多的缘故,她挥手的幅度格外小,笑容也是浅浅的。
但对视刹那,薛忱仍不自觉弯弯眉眼,走过去道:“我找了你好久呢。”
阳光有点儿刺眼,昭瓷歪过脑袋,问道:“找我干嘛。”
薛忱“唔”了一声,坦然解释:“我看见涂珊珊回来了,猜你是一个人,所以……”
说着说着,他自己骤然愣住,没再说下去。
昭瓷是一个人,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薛忱想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能想起来的只有她每次在人群中那震耳欲聋的内心尖叫。
昭瓷似懂非懂地点头,没搞明白他的意思,见他不想往下说,也没再问。
“对了。”她从芥子囊里掏出个油纸包,塞薛忱怀中,“这个给你。”
指尖不经意相触,薛忱缩了一下,手指微微蜷曲,被她碰过的地方有点轻微发烫,灼热又酥麻。
【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碧螺春,包君满意。】
“你很喜欢碧螺春吗?”薛忱垂眸,盯着怀里的纸包轻声问。
“对!”昭瓷用力点头,“口感超好的!”
“喔。”薛忱抿了下唇,轻声应道。
末了,又补充:“我也是。”
昭瓷嘿嘿一笑,本就弧度圆润的眉眼愈发弯曲,像是嵌了轮月牙。
将午未午的阳光最为澄澈,徐缓坠落,她的面颊、双眸、缀着的发饰耳饰,都在闪着难以忽视的光泽。
“昭瓷。”薛忱错开视线,垂睫,遮住了那点泪痣,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也给了涂师姐一个香囊?”
“对啊。”昭瓷望向他,总觉得他有点儿奇奇怪怪的,“怎么了?”
“可以再送我一个吗?”他抿抿唇,嗓音有点儿不自然。
“你不是有一个吗?那个藕色的。”昭瓷没多想,想起薛忱最近对她还不错,便慷慨道,“可以啊,你要什么样的。”
薛忱“唔”了一声,想了想,才说道:“浅绿作底,银线绣纹。可能绣着的是两只鸟?旁边还有云纹。”
他还说些旁的描述,越说越详细,但眉头越拧越紧,不自觉歪过脑袋,好像连自己都不确定起来。
昭瓷倒是渐渐有点印象。
这个香囊……
她蹙着眉,越听越耳熟,突然间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之前在汴都的时候,她第一次给薛忱的那个吗?
哈,他丢掉的那个。
“不行。”昭瓷果断拒绝,精准捕捉薛忱眼里明显闪过的错愕,轻哼道,“你自己丢的,还想我再给?做梦呢。”
第045章
薛忱好像不高兴。
回去时, 昭瓷若有所思,睨眼身侧绷着张脸的少年,大下午的, 周边温度似乎都低了好几度。
“你在生气吗?”昭瓷好奇道。
没收到回应,她抬手,戳了戳薛忱的胳膊。
薛忱身体有刹那的僵硬,不自在地抿了下唇,扯住她的手,应道:“嗯。”
末了,又蹙眉强调:“我在生气。”
“为什么?”昭瓷虚心请教。
薛忱睨她眼,抿抿唇, 轻声道:“你给他们香囊,但是不给我。”
沉默刹那。
昭瓷诚恳道:“那你继续生气吧。”
【你这完全自找的。】
【你当时告诉我的时候, 竟然还敢问我生不生气。】
【哈, 我不生气, 我一点也不生气,我现在只想把你也丢掉。】
换做之前, 昭瓷惦念着自己这漂亮的脑袋, 可能会哄他一两句;但现在, 有神魂契, 她这颗漂亮的脑袋已然焊死在脖颈。
薛忱他就……
自便吧。
薛忱听见她这番心声, 欲言又止。
姑娘家的手还被他攥着, 他轻轻捏了下,昭瓷也无甚反应,目光飘忽地落在某处, 像是习惯性开始发呆了。
周遭吵吵闹闹的,吆喝声、嬉笑声、争吵声混做一处, 清浅的呼吸声反倒几不可闻。
只有那缕像果香般甜腻的味道,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四周。
倏忽间,手中一空。
薛忱微微怔愣,才发现是回到了涂家。
青衣少女头都没回,背着身,相当敷衍地冲他摆摆手道:“再见。”
走没几步,她又折回来,定定站在他面前,仰着脸问:“你会生多久气?”
薛忱同她对视良久,轻声道:“不知道呢。”
可能很久很久,可能也就下一瞬。
“那,”昭瓷霎时垮脸,有点儿小沮丧。她顿了顿,然后踮脚,拍拍他的肩膀,严肃道,“等你不生气了告诉我罢,在这之前我都不会找你的。”
“给你留足生气的空间。”她很贴心地补充。
【我也不想你生气啦。但这事,明显就没有我道歉的道理,只能麻烦你自己生闷气了。】
薛忱半晌没出声。
姑娘家已经提着裙子跑回房里,乌发翩跹,青绿的裙摆像是花儿一样绽放。
薛忱晃了下神,随即蹙眉,转身往自己房里走去。刚要推门时,他动作一顿,垂眸望向腰侧闪动不停的玉牌。
门合实后,他甩出个结界,取下玉牌,在手里晃悠着:“师祖。”
“嗯。”玉牌里苍老陌生的男音应道,“你什么时候回薛家一趟?”
薛忱稍一沉默: “过段时间吧。”
“行,早点回,现在薛家太乌烟瘴气了,你娘亲也很头疼。”老者沉重叹气,继续道,“薛家的事我也不便多说,这回只是想提醒你魔渊的尊主也逃出来了。”
“他与饕餮是死仇。我们这些老家伙暂时找不到他的下落,只猜他很可能来找你,你自己多小心些。”
薛忱神色平平,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好。
玉牌那头的人没再说话,很快掐掉联系,亮光骤然暗淡。
喧嚣人声仍隐约地回荡在四周,不远处树影摇曳。
薛忱错开视线,喃喃自语似的声音散在风中:“好烦。”
/
涂家果然热闹非凡。
隔着许远,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笑声和一阵盖过一阵的交谈。昭瓷窝在房里,跟个鸵鸟似的,坚决不往外踏一步。
将近午夜,涂珊珊才回房。
同昭瓷对视时,她也一愣,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我和你一起住,你没回来我就睡,好像不大好。”昭瓷解释。
“这有什么。”涂珊珊洗漱完后,赶紧扯着她往床上铺,打哈欠道,“其实,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昭瓷想起早些时候,她面上一闪而过的奇怪神情,赶忙坐直身体道:“你说。”
“不用这么严肃啦。”涂珊珊摆摆手,好笑道,“就我最近有点梦游,想请你看下,我睡着了到底在干什么。”
“可以啊。”昭瓷点头,随即一愣。
但什么不用留影石?
涂珊珊猜到她在想什么,咬唇,又露出分外复杂的神情:“近来我睡醒,总会出现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着装,陌生衣裳。不论医修还是郎中,都说我只是魇着了。
“但我有试过把自己绑起来,或者用留影石记录,全没用——这太奇怪了。”她握着昭瓷的手有轻微颤抖。
“而且,那封求救信确实是我的字迹。”涂珊珊顿了顿,向昭瓷展示指尖的伤口,犹豫道,“可我确实没有写那信的印象,只某天指尖突然多了道很深的伤口,治愈术都无用。”
听起来很诡异。
昭瓷也是一愣,留影石无法记录,治愈术没有效用,古籍里好像有提过这事。
见好友实在惊慌,她也不好说那些让人心乱的话,拍拍涂珊珊的手,宽慰道:“也许没什么事呢,你先睡,今晚我给你认真盯着。”
“就是出现只蚊子都不会放过。”昭瓷相当严肃道。
涂珊珊感激地点头。
/
昭瓷一夜未眠,亲眼瞧着黑夜一点点被黎明取代,瞧着窗外的天空一点点泛起鱼肚白
璀璨澄澈的亮光,穿透窗纸,轻巧地落在绣纹锦被上。
身侧熟睡的涂珊珊翻了个身,昭瓷立时浑身紧绷,严阵以待,结果只听见平稳均匀的呼吸,伴着她小声的话语:“想吃猪蹄。”
无事发生。
晨光熹微之时,涂珊珊揉着眼起身:“早上好,昭瓷。”
“我昨晚,”她有点儿忐忑,抿唇道,“有干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有。”昭瓷摇摇头,见涂珊珊明显松口气,也是笑着道,“所以别那么紧张啦,应当没什么事的。”
“那就好。”涂珊珊拍拍胸脯,吐出口浊气。她惯来心大,昨日又真的无事发生,整个人立时便松懈下来。
瞧着昭瓷眼底的黑眼圈,她分外抱歉:“现在还早,要不你再睡会儿?”
昭瓷刚想拒绝,就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立时被涂珊珊不由分说地塞回被窝里。
没过多久,她就睡得相当沉。
突然的,脖颈传来股大力,昭瓷喘不上气,猛地睁眼,顺着纤细的胳膊一路往上,同正啜泣大的涂珊珊对视。
她扒拉掉涂珊珊的胳膊,边咳边问:“你在干嘛啊,珊珊?”
“不要叫我那个名字!”涂珊珊神情骤然凶狠,往她身上扑,吓了昭瓷大跳。
她立时唤出两条藤蔓,将涂珊珊缚住,又记着不用太大力气,正想开口问,又听她哽咽道:“我叫袁明鸾,我应该叫袁明鸾的。”
女主的名字。
昭瓷之前就想问涂珊珊,可这是旁人私事,她又不好问。如今看来,宋洹说的话肯定不假。
“你放开我,我有地方要去。”涂珊珊哭道。
“好的好的。”昭瓷赶忙道,束着她的藤蔓丁点不放松,试探着问,“你要去哪?”
涂珊珊的状况,看起来确实像魇着了,但之前她又说留影石无法记录,受的伤治愈术无效,那就是说……
昭瓷不动声色往角落的黑影挪去。
“青云宗。”涂珊珊啜泣道,“本来我昨天就该在那的,我有我的使命要干。”
“什么使命?”昭瓷边问着,手边悄悄往黑影探去。
最后一个字猛地咬重,她用力从黑影里,拔出一个萝卜似的东西,倒置着在手里颠颠。
“这竟然会有魇怪?”石罂花略显惊奇的声音响起,“我还以为它们都待深渊里呢。”
魇怪能入梦,通过梦境控制人的心神。有梦境做掩,留影石记录不下任何东西;被控制心神的人是在梦境里受伤,治愈术只针对实质伤害,无用也正常。
但魇怪实力不强,控制心神只能弄点恶作剧。涂珊珊是修士,按理说也不该被操纵心神的。
“快点让她恢复正常。”昭瓷将魇怪头朝下地抖动,冷声道。
石罂花也在一旁帮腔:“不然你的胡须会被揪秃哦。”
魇怪不敢说话,抖了抖,涂珊珊顿时便轻阖双目,睡回床榻。
她睡得很沉,只有一声喃喃外溢:“太迟了,我本来该在昨天,在青云宗遇见我的命定之人。”
昭瓷猛然愣住。
如果涂珊珊当真是女主,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就在说她昨天应该去青云宗见男主,和男主一见钟情?
她提着魇怪,冷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会说这些奇怪的话?”
“我没有,我没有这本事。”魇怪抖着身子,赶忙澄清,“我们不是造梦,只是重现曾经发生过的事——不管是曾经做过的梦,还是曾经做过的事。”
“什么意思?”昭瓷迟疑道。
魇怪比她还困惑:“她说这些话,是因为她曾经经历过这些事。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没再从魇怪那听见有用的东西,昭瓷便将它往芥子囊里一丢,起身走到涂珊珊旁。
她小声喊道:“珊珊。”
涂珊珊迷迷糊糊睁眼,看她一下,又将眼闭上道:“是昭瓷啊。我再睡会儿,好累,从没这么累过。”
确认涂珊珊只是累,而不是神魂受损,昭瓷立时松口气。
她小心关门,往外走去。
石罂花到底是株花,一直窝在屋子里也不行,还得去晒太阳。
今天阳光好,涂家又有个大大的湖泊,昭瓷便想着带它去湖心亭待会儿。
不想亭子里刚巧有人,是宋洹。
宋洹像是正准备走的样子,见到她很是惊讶,友好一笑,再次道:“昭师妹,我阿兄的事,实在抱歉啊。”
“还有上次。”他摸了摸脑袋,动作里有宋鸣的影子,腼腆笑道,“我也很失礼,实在抱歉。”
昭瓷摇摇头,心想宋洹要还待着,她就换个位置。
宋洹瞧出她无意交谈,边收拾鱼饵,边解释道:“我就来喂鱼的,差不多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