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涂珊珊在涂家,又有侍女领着他们去见,至少说明现在她是安全无恙的。
昭瓷心情立时轻松不少。
“昭瓷。”薛忱突然轻轻喊道。
这一路上,都在听昭瓷讲涂珊珊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体贴给她留门。
倒没有不耐烦,就是无缘由地,有点恼火。
薛忱睫毛轻颤,面无表情同她对视,平静道:“下次来薛家。”
去薛家干嘛?
昭瓷愣了愣,想开口询问时,他已经转过脑袋不再说。
走到某处门前,又有侍女迎上,冲领路的那位小声说了句什么,她立时转身,行礼抱歉道:“二姑娘才睡醒,正在洗漱,恐得请二位稍等片刻。”
昭瓷和薛忱都没什么意见,又跟着往另处走。
突然间,“嗙”的一声,临近那棵树猛然掉下个人。
“痛死小爷了。”那人龇牙咧嘴道。
昭瓷定睛一看,猛地愣住,竟然是宋洹。
宋洹见到她也是双眸发亮,以令人眼花的速度翻过栏杆,冲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愧疚道:“抱歉……”
话刚起了个头,他就觉得手腕一阵疼痛。回神时,手里一空,白衣少年已然将人扯到身后,面无表情望向他。
“你和她不熟,上来就动手不合适吧?”薛忱笑容温和。
宋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那行为不妥当,更加抱歉:“不好意思啊,我这人有点傻。”
“其实我就是想和昭师妹说,”宋洹的视线试图掠过薛忱,愧疚难当,“那日实在抱歉,是我冤枉了你,阿兄他实在……罪有应得。”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清。
昭瓷慢吞吞地将脑袋从薛忱身后探出,没接受他的道歉,轻声问道:“你怎么在这?”
也是收到涂珊珊的求救信了?
“我当然能在这啊。”宋洹拍拍衣摆,将头顶的树枝取下,昂首挺胸道,“涂珊珊还没入青云宗时,我们就认识的。涂宋两家是世交,我是来关心一下她。”
“她还叫袁明鸾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呢。”宋洹相当骄傲道。
袁明鸾。
女主的名字。
昭瓷猛然瞪大双眸。
涂珊珊难道是女主?但怎么可能呢。
按小说剧情,女主是在今年的招新日上才进入青云宗的。只是因着休沐日青云宗允许参观,这才在今天来青云宗走一遭,结果意外和男主相遇,两人一见钟情。
可涂珊珊很早前就见过宋鸣,今天又在涂家,就算宋鸣昨日没死,小说剧情也绝不可能发生。
到底怎么回事?
昭瓷脑袋乱如浆糊,心中飞快地闪过些什么,快到难以捉摸。
但宋洹说他和涂珊珊关系好,应当是真的。
给他们领路的侍女看见宋洹半点不惊讶,行礼道:“宋公子,二姑娘她在休息,烦请稍等片刻。”
宋洹摸了摸鼻子,讷讷道:“好。”
侍女没再管他,转而笑着对昭瓷和薛忱道:“二位这边请。”
宋洹逛得无聊又没处去,便想找人说话,遇见方才的侍女,由她指路去找薛忱和昭瓷。
远远瞧见熟悉的身影,他一喜,正要打招呼时,就见青衣的姑娘被蛮横地拽进屋内,随即“砰”的一声,房门严严合实。
扯她的那只手骨节分明,袖口处饕餮纹流转金光。
屋内。
昭瓷被拽着走到桌前,腕上的力不算太大,似乎顾忌着不叫她摔倒。她被摁着,安安分分地坐在椅子上,眨了眨眼,困惑问道:“怎么了?”
薛忱抿唇,没说话,取过洗手用的瓷盆装满水放在她的面前。
“洗手。”他面无表情道,径直摁着昭瓷的手往盆里放去。
勤洗手,讲卫生,这一路也不晓得沾上多少细菌。
昭瓷严肃点头,顺着他的力浸入水盆,又接过薛忱递来的皂角,认真搓洗,连指甲盖里藏着的污垢都没落下。
薛忱紧锁的眉头明显一松。
洗得差不多了,昭瓷抬手,才将手背移出水面,又被冰冷的指尖用力摁回去,水花飞溅,沾湿少年绣金纹的袖口。
昭瓷望向他,出声解释:“我洗好了。”
薛忱平静否决:“没有。”
又过了一会。
“好……”
“没有。”
如此反复数次,昭瓷终于忍无可忍,蹙眉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薛忱侧首,有点儿别扭,闷闷道:“没事。”
“手都要脱皮了。”昭瓷努力抽出自己的手,冲他展示皱巴的皮肤,不满道,“没骗你,真的再洗就掉层皮了。”
姑娘家那双漂亮细腻的手,确实已经有些发白,指腹皱得跟凹凸不平的丘壑似。
“那算了。”薛忱神情恹恹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沉闷。他盯着那可能真会破皮的手,轻声道:“对不起。”
那两姓宋的都好烦人,真的。
第044章
门被叩响了。
“昭瓷, 你在吗?”涂珊珊雀跃的声音在外边响起。
室内,薛忱正握着帕子,替昭瓷一根根拭净手指, 垂着眸,神情相当专注,小扇子似的乌睫飞速上下颤动。
“在呢。”被他攥着手的姑娘家侧首,冲着门口道,“我在的,珊珊。”
话音刚落,昭瓷打了个哈欠,将手往外抽了抽, 轻声道:“涂师姐在催啦。”
她已经懒得管薛忱了。他乐意折腾就折腾吧,反正不用她出力。
涂珊珊没等多久, 锁着的房门便缓缓打开, 正是她许久未见的小师妹和……薛忱怎么在这?算了, 不重要。
“你怎么来了?”涂珊珊嘿嘿笑着,一把抱住昭瓷, 同她脸抵脸地蹭了蹭, “是不是太想我了?”
薛忱瞧眼她们, 目光在涂珊珊腰侧的香囊稍作停留, 又很快平静挪开。
昭瓷被她挤得脸都变形了, 艰难掏出求救信, 解释道:“收到你的求救信呢。”
“啊?什么求救信?”涂珊珊闻言分外糊涂,困惑道,“求救假期要结束了?我和长老说过了, 七日休沐后便回去。”
可长老分明说联系不上她。
昭瓷微愣,将那张纸递过去。
涂珊珊看了眼, 摇头道:“我确实没有写这个。”
话音刚落,她抿抿唇,似是欲言又止。
昭瓷敏锐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
“没事。”涂珊珊稍思索,展眉一笑,挽起她的胳膊,“这几日青云宗休沐吧?你在我家玩会呗。”
昭瓷点点头。
她本就是来找涂珊珊的,见她无恙心里便似落了颗大石。可涂珊珊方才那神情,又怪叫人担忧的。
“喔,薛师弟也是,我家大,一并住下吧。”涂珊珊热情道。
薛忱还落在昭瓷那条被挽住的手臂,于指尖处尤久地停留。
闻言抿抿唇,轻声应道:“好。”
“男客住那,昭瓷跟我一块住!”涂珊珊抬手唤来小厮给薛忱带路,自己扯着昭瓷往另个方向走,笑道,“你有想去哪吗?”
她掰着手指,如数家珍般介绍汴都。
昭瓷刚想说没有,骤然听闻“茶都”二字。她目光微闪,轻声道:“我想去汴都最好的茶庄。”
薛忱送她糕点、替她付钱,不整点东西做回礼委实不好。
她可喜欢碧螺春了,挑茶这事肯定拿手。
“行啊,那我带你去。”涂珊珊拍拍胸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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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从茶庄买完茶,额前都布满汗滴,不是热的,是紧张。
掌柜和小厮实在太热情,叫人怪难招架的。
昭瓷将怀里的碧螺春收进芥子囊,不自觉弯眼。
回去她就送给薛忱。
“我给你付呗。毕竟你是来找我的嘛。”涂珊珊在旁边掏钱。
“不用啦,谢谢。”昭瓷赶忙摁住她,摇摇头,附耳解释,“我是要送人的。”
“送谁?”涂珊珊好奇。
昭瓷没想隐瞒,坦率道:“薛忱。”
涂珊珊看眼刚包好的碧螺春,又看眼昭瓷,神情复杂:“我还以为传闻是假的,其实你两关系挺好呢。”
薛忱对碧螺春轻微过敏,这在青云宗不算秘事。昭瓷给人送碧螺春,除了叫他犯堵,还能干什么?
薛忱上个死对头就这么干的。
昭瓷没听清,却也没问。
她刚应付完掌柜的问话,浑身跟被掏空似的,只想好好歇会。
茶庄这时人不算多,有挺多空位。
昭瓷当真喜欢里边的味道,而且瞧他们泡茶的手法,就晓得不一般,立时心痒痒。刚巧涂珊珊也想歇会,两人便坐了下来。
果然,茶都名不虚传。
昭瓷抿口碧螺春,心满意足地眯眼。
涂珊珊的神情也相当惬意。
没喝多久,突然有侍女急匆匆赶来,瞧着装应当是涂家的。
“二姑娘,已经有宾客来了。”侍女行礼道。
“这么早?”涂珊珊愕然,侧首冲昭瓷抱歉笑道,“今天我爹宴请了不少朋友,长姐不在,我得早些回去主持大局。”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涂珊珊边叫侍女去结账,边诚心邀请,“现在来的人不少和我们年纪相仿,大概有几十个吧,人都挺好,来玩嘛?”
宴会?几十个?
昭瓷瞳孔地震,将头摇得拨浪鼓似,飞速道:“我就不了,谢谢。”
原先传话的侍女又出声催促,涂珊珊见昭瓷的茶还有大半没喝完,只好道:“那我先走了。你自己能行吧?”
“能行,你先走吧。”昭瓷表面微笑,内心啜泣。
不行,她一点都不行,她也要赶紧走。
周围人渐渐多起来。
失去人作陪的昭瓷,立时变得浑身不对劲,飞速喝完剩下的碧螺春,放下茶盏就准备走。
吱呀一声。
面前椅子被人拉开,陡然坐下几个魁梧大汉。是因着周围座位满了,只得和她拼桌。
“薛家那少主,我呸,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离她最近的那人将手肘搭在木桌,轻嗤一声,冲同伴骂道。
昭瓷起身的动作一顿,怔然回眸。
薛家的少主不是……
“叫薛忱吧?我之前见过一次,长得不错,本事不行。”另一人摇头,“就说叶府那事,大家都说是误会,无甚妖魔作祟,偏他一意孤行把叶府搞得乱七八糟。”
“就是,叶丞相那么好的人,又与夫人伉俪情深,结果现在倒好。叶夫人受委屈,削发为尼,从此远离世俗。”
这在说什么?
昭瓷震惊难遏。
叶府有妖邪的,确确实是有。
她亲眼所见,亲身参与。
但那群大汉越说越离谱,从指责薛忱学艺不精,演变成他见叶夫人貌美而心生歹念,被拒后怒毁叶府。
他们说话的声音格外大,像是刻意说给旁人听的。
全都是没影的谣言!
昭瓷蹙眉,忍无可忍地放下杯盏,怒道:“谁说的。”
薛忱不是说青云宗会处理的吗?如果这是他们的处理结果,那真是不如不处理。
怎么着她也参与其中,听方才那番话,有种劳动成果被践踏的感觉。
面前那桌人一愣,狠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蹙眉道:“小丫头片子说什么呢?
“你听不见吗?”昭瓷凶巴巴喊道,“我在问你,谁说的?谁说这些不着调的传闻?”
可能是她表现得过于愤怒,那群大汉对视刹那,其中一人耸了耸肩道:“坊间传闻呗——大家都这么说。”
不说还好,一说昭瓷更气了。
她“哐”地拍了下桌子,猛然起身,怒道:“既是坊间传闻,那就做不得真。做不得真的事,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下宣扬?”
满座寂然。
大汉原满脸凶相,目光落在她腰间晃动的玉牌,突然一愣,态度放低不少:“你也是青云宗的修士?”
“对,我和他同门。”昭瓷坦然承认,指着自己的腰牌朗声道,“我是亲眼见过的,叶府有妖邪作祟,薛忱他也确确实实在斩妖除魔。”
“此话当真?”周围有人蹙眉问道,是原本听信大汉所言的茶客。
“当然,百分百当真。”昭瓷抬头挺胸,目光平淡地落在周围那圈人身上。
这么多人在,那刚好一次性澄清——
等等,这么多人?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炸裂输出了?
昭瓷两眼发黑,一阵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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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解决了。
大汉道过歉,有她这修士作保,谣言也基本澄清。
但昭瓷想哭,她的魂可能有一半都落在方才的茶庄里。
【薛忱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但我的未来……那特么的就不好说了啊啊啊啊啊。】
【我一想到刚才替薛忱反驳的场景,脚趾都快抠出一整个青云宗了。】
【你怎么敢的啊,昭瓷,你到底当时在想什么?】
薛忱原还在找人,凭借着神魂契那微弱的感应。
听见这熟悉的心声,尤其在她回忆茶庄的事时,他猛然一愣,难以置信抬眸,目光穿透乌泱的人群,混着艳阳与清风,落在青衣少女的身上。
望过去的刹那,昭瓷也望了过来,冲他笑着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