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人的感觉比宋鸣舒服多了,态度也好,昭瓷没那么大敌意,念着之前的事却也不想亲近,只疏离地”嗯了一声。
但宋洹和宋鸣,果然是一对兄弟。
就算昭瓷不理他的情况,宋洹自言自语,都能讲得不亦乐乎。
要不她还是换个地方吧?
昭瓷拔腿就想走,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亭子的对岸,旋即微愣。
重重树影下,少年罕见地穿了身鹅黄的广袖衫,衣袂翻折,乌发高束,她那条银白发带在阳光底下流转着亮泽。
他目无波澜地望了过来,神情相当平静,像是瞅着个陌生人似的。
……还在生气啊?
昭瓷习惯性想和他打招呼,瞧他那神情,又立时停下动作,实在拿不准薛忱的态度。
若是她打招呼,薛忱不理,那会好尴尬好尴尬的——尤其还有宋洹这外人看着。
湖岸对面,少年面无表情地望向她,目光沉沉。
昭瓷等过半晌,都没见他有半点稍温和的神情,只好抿抿唇,转开视线,假装没有看见他。
“昭师妹,那我先行一步啦。”宋洹将收拾好的鱼饵揣在怀里,笑道。
昭瓷礼貌回应:“再见。”
但宋洹吧,他也是有人搭理就有点停不下来,给昭瓷展现自己的鱼饵,问:“你要不试点?涂家的鱼都很喜欢吃呢。”
昭瓷摇头,宋洹还是说个不停,她终于忍无可忍,尽量说得客气些:“宋师兄,不好意思,我想一个人待着。”
“你想在这的话,我可以去别处。”她补充。
宋洹终于住嘴,抱歉一笑,赶忙离开。
等他离开后,昭瓷实在没忍住,侧首,余光悄然掠过栏杆,从湖面上飘到对岸。
青树与繁花绿草间,少年的身形隐隐绰绰。
昭瓷只敢看一眼,在他侧首的刹那,便将视线收了回去,盯着池里吐泡泡的鱼发呆。
衣袖触水,漾开一圈接一圈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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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属下说的,您有听见吗?”
白雾盯着面前视线不晓得落在哪处的少年,迟疑道。
“听着,继续。”薛忱神情恹恹道,湖心小亭子里青色身影被柱子挡着,只露出一角晃动的衣裙,得侧过脸才能瞧见。
但这样她旁边那人的身影也清晰了,薛忱轻啧一声,不耐地侧首。
白雾以为是自己惹他不快,飘得更端正,提高音量道:“属下发现青云宗宗主掩藏的密室,他似乎在藏什么。属下在盯着,寻到时机便去一探究竟。”
“其余几位长老倒没有异样,就是贺川长老,”他顿了顿,拿不定主意,“吃得比之前多几倍。”
“嗯,辛苦了。”薛忱道,神情过于平静,“宋鸣的神魂还是没找到?”
白雾摇头:“没有,但似乎和您猜的一样,与青云宗宗主有关。”
薛忱没有半分意外,摆手道:“那就这样吧。薛家的事,我很快会回去处理的。”
薛家分作两脉,他这一脉和薛平稚那一脉,百年来一直夺权夺得没完没了。
许是觉得魔物窜逃,有机可乘,薛平稚那一脉终于按捺不住。先是大范围传播他的谣言,接着搞暗杀、软禁家主,还和青云宗的某些人勾结,下一步就该是篡夺家主之位了。
但,他可能把家主想得太简单了些。
白雾觑着他的神色,行礼告退。
薛忱实在没忍住,又将脑袋转回去,这回亭子里只剩下一个人,和一朵丑丑的花。姑娘家趴在栏杆上,青色衣袖几乎触及水面。
他眉宇间终于染上点笑意,欲盖弥彰地微偏视线,盯着湖面一圈圈的涟漪。
有点想把她关起来。
这样她就能,一直一直只盯着他了。
恰巧此时,昭瓷抬眸,隐隐往他这儿望。没等两人对视,她飞速侧首,有种气鼓鼓又避之不及的感觉。
薛忱抿抿唇,尚未来得及完全弯曲的眉眼又轻蹙。
她不理他。
理了别人,就是不理他。
第046章
夜凉风寒, 湖面吹起不平静的波澜。
皎皎月华之下,白衣少年陡然出现在亭边,孑然一身, 衣袍随风作响。
他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犹豫,半晌后才走近些,俯身,对着趴在桌上熟睡的姑娘家小声道:“昭瓷,醒醒。”
昭瓷拍掉他的手,喃喃道:“我再睡会儿,昨晚都没睡好。”
睡倒是可以, 但……
他叹口气,拖起昭瓷的脑袋, 提防着她从椅子上跌下去, 轻声开口:“回去睡好不好?”
昭瓷下午趴在桌上, 他还以为她就打算小憩片刻。这都到晚上了,她还没醒。
他不太怕冷, 可方才, 明明在室内, 依旧感受到股若有若无的寒气。
只能是昭瓷受凉了。
有神魂契在, 他们的感觉一定程度上是共通的。
薛忱思索半天, 实在不晓得怎么叫她。姑娘家浑身都跟没骨头似的, 席卷香气,便连抱,他都不晓得从哪下手。
半晌, 他轻扯昭瓷的头发,面无表情道:“再不回去睡, 我就把你揪秃。”
昭瓷好像醒了,又好像没有,迷迷糊糊看他眼,恼火道:“走开,不想理你了。”
然后还继续睡着,比前天通宵整夜还困。
薛忱紧锁眉宇,垂眸盯着她良久,夜风阵阵,他叹口气,俯身,乌发不经意地纠缠在一起。
好久之前抱过她一回,没觉得这么轻。
薛忱抿抿唇,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不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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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睁眼时,盯着雕花的床顶愣了刹那。
昨日不是在凉亭里睡着么?
刚起床的时候,人总是木的。
昭瓷在洗漱时就没发现不对劲,洗漱完,对着光洁发亮的铜镜,她才猛然愣住,难以置信地揪住身后的发辫,晃了晃脑袋。
不晓得是什么发髻,每股发辫里编着几条银白的细丝绦,缀以花钿,在太阳底下闪着金光。
好看的,确实是好看的。
昭瓷又欣赏好一会儿,眉眼弯弯,猜应当是涂珊珊替她梳的——在青云宗时,涂珊珊就一直很会编辫子。
这个点涂珊珊应当在后院捣鼓花草。
昭瓷提着被绑成粽子似的魇怪,打了个哈欠,往后院走去。
涂珊珊果然在那,只是一道在那的,还有一早不知所踪的石罂花。
两人凑近了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听见身后脚步声,涂珊珊立时回头,冲她笑着挥手:“昭瓷!睡醒啦?”
昭瓷点点头,将手里的魇怪递过去,解释道:“这东西叫魇怪,专能控人心神的。你之前梦游,应当就是因为它。”
她将古籍里的描述重复了遍。
涂珊珊接过,狞笑一下,提起拳头猛揍魇怪。
等它捂住脑袋,嗷嗷大哭,她这才停停住动作,望向昭瓷,感激道:“谢谢。”
昭瓷摇摇头,轻声道:“不用谢,能帮到你就好啦。”
说话间,涂珊珊的目光落在她垂于身后的燕尾,像是在憋笑,很快又高深莫测地开口:“好看吗?”
同样神情诡异的,还有石罂花。
昭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一闪一闪的花钿,点点头道:“好看的。”
突然的,她晃了下神,同之前的好多次一样,眼前出现奇怪的幻觉。
这次是一间石屋,里边坐着的男子,正是青云宗宗主。他面前的半透明魂体,竟是……已死的宋鸣的模样。
“是我杀的你,又怎么样呢?是你先有事瞒着我啊。”宗主笑容里满是寒意,“之前我还真以为你是天选之人,哪想你是凭借重生的记忆,掠夺他人命运……”
宋鸣艰难道:“您误会了,我……”
他收紧手,宋鸣的魂体立时颤抖,颜色愈发淡。
“我误会?”宗主抿了口茶,望向他的神色极冷,笑道,“天道叫你反复重生,是想你辅助天选之子,你却仗着自己的记忆,掠夺他的地位、机缘,连姓名都夺去了。”
宋鸣一抖,再不敢出声。
“薛家不安分,青云宗长老有所警觉,既定轨道偏离,和你有几分关系呢?”庞晓山温声道,“我曾发过誓,要卫天地正道。可你差点把所有事都搞砸啊。”
宋鸣猛然警觉,尖声道:“等等,我还知道很多事情!对,昭瓷她……”
话音未落,他就像凭空扼住喉咙似的,再发不出丁点声音。
“不过,也不要紧,等把薛家处理掉我再挨个来收拾。”庞晓山自言自语道,起身,缓缓往宋鸣那走去,戏谑挑唇,“来日方长嘛。”
幻觉戛然而止。
“昭瓷,怎么了?”涂珊珊在她耳边唤道,有点担忧。
昭瓷骤然回神,不想她担心,摇摇头:“没事。”
青云宗宗主……怎么回事?
她惦念着,却又不晓得真假,只好暂时按捺这点疑惑。
来找涂珊珊,本就只是想说魇怪的事。眼下说完了,等过刹那,也不见涂珊珊开口,昭瓷便试探着道:“我回去了?你要一起吗?”
“你先回去吧。”涂珊珊揪着石罂花的叶片,似在憋笑,“我两还有要事沟通。”
昭瓷点点头,也没管什么要事。
她打着哈欠往回走,一路都在发呆,全然没注意身边走过谁和谁。
直到鼻腔里涌入那股好闻的、清冽的香气。
昭瓷骤然回神,匆匆忙忙回头,只来得及看见少年转回的视线,还有紧绷的下颌。
薛忱走过去了,但也没理她。
还在生气啊?
昭瓷有点烦恼,反正绣香囊也不是多大事,干脆送他个算了。然后说清楚不准再丢,应该就行了……吧?
身后那股视线若短暂停留片刻,又很快挪走。
薛忱微压眼皮,天生上挑的眼尾似乎都无形耷拉下去。
身侧宋洹还在道:“阿兄和你说的法子?这我不晓得,我得查下,估计要等回青云宗之后了。”
薛忱“嗯”了一声,见宋洹没要再说什么,稍一犹豫,轻声道:“昭瓷方才那发髻好看么?”
“好看啊。”宋洹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是好看的——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薛忱没应声,抿紧唇,眉头愈发紧蹙。
那她为什么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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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是把香囊绣好了,但连着几日,休沐快结束了都没见到人。
她又不好意思去找薛忱,等会吃个闭门羹,那可丢脸丢大发。
“那个不带,带红色的那件。”身侧,涂珊珊正同侍女们一道打包行李,准备回青云宗。她转头和昭瓷道:“你要买什么今天去买吧?等薛师弟退烧,就回青云宗罢。”
“啊?薛忱发烧了?”昭瓷微愣,“什么时候的事?”
“宋洹和我说的,就昨晚吧。”涂珊珊想了想,见昭瓷往门外跑,明显一怔,“你去哪?”
昭瓷刚开门,闻言侧首,不假思索道:“关心同门。”
小说里写着薛忱身体好,从不生病,怎么会突然发烧了?是不是也因为剧情的偏离?
不过就算不是,那生病也很难受。虽然她去了也没用,但还是要看眼的。
路上先经过了薛忱的窗子,半敞着,全然没有丁点病人的自觉。
昭瓷没忍住,抬脚往那走,想着看看从外边能不能给他合实。
走过去时,她倏忽一愣。
屋里少年坐在床榻上,许是因着生病,他看起来有些罕见的弱不禁风。白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袖口垂于锦被,似乎风一吹,便同只鹤鸟似的展翅而飞。
他也瞧见她,轻轻喊了句什么。
听不太清。
昭瓷从他的口型猜,应当是她的名字。
“我给你把窗关了?”她走近,蹙眉道。
薛忱摇摇头,垂睫,盯着锦被上的花鸟纹轻声道:“过来,好不好?”
“医修开了药,不会过病气给你的。”他补充。
昭瓷倒没怎么在意这个,闻言点点头,将窗户拉开,她试探着翻进一只脚。
薛忱眉心重重一跳:“走门……”
话音未落,姑娘家就已经吭哧吭哧从窗外爬进来,落地时足下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好在很快地稳住身形。